【第四章】

　「這是什麼東西？給我叫廚師出來！」尖銳憤怒的聲音在外場響起，引起了一陣小騷動。

　廚房內的賴珍熙還沒意識到災難臨頭，心神不寧的將煮好的菜肴盛盤，拿起切好花的紅蘿蔔點綴著盤緣。

　「珍熙！珍熙！」鄭杰凱緊張的叫喚聲自廚房入口處傳來。

　「怎麼了？」瞧他緊張兮兮的模樣，好像天塌下來似的。

　「那個……你剛出的湯出問題了，客人現在怒氣沖沖的要你出去負責。」鄭杰凱憂心忡忡的道。

　「出問題？」賴珍熙心下猛地一檁，放下手邊的工作，脫掉手套，扶了扶帽子，心跟著吊了起來。

　「嗯，總之客人拒絕一切補償動作，堅持要你出去道歉，偏偏主廚又不在……」鄭杰凱同情又緊張的看著她。

　「好，我出去看看。」賴珍熙點點頭，毫不猶豫的往外走，畢竟這湯今天是她準備的，有任何問題自然是她負責。

　「欸，珍熙，」鄭杰凱快步跟上她，邊走邊道︰「那個客人是餐廳的VIP，聽說跟主廚的媽媽交情匪淺，連主廚遇到她都得禮遇三分，所以她在餐廳幾乎是橫著走，特別難伺候。」

　原來是這樣……想起吳尚皓母親那張總是妝容完美，頭發吹整得一絲不苟的貴婦樣，賴珍熙暗暗嘆了口氣，能跟他母親當好朋友的女人，想必也是差不多類型的吧。

　「我知道了，我會小心應付。」賴珍熙感激的朝鄭杰凱笑笑，人也同時踏入了外場，一眼就看到那個交疊著雙腿，一副盛氣凌人模樣的VIP貴婦。

　「不好意思，我就是今天負責出湯的廚師，不知道能為您做怎樣的服務？」賴珍熙極盡讓自己的態度顯得卑躬屈膝，這些貴婦就是喜歡看人家在她們面前低頭伏小。

　貴婦睥睨她一眼，聲音有點尖銳的將手上的東西遞到她眼前，「你自己瞧瞧，這是什麼？誰還敢讓你服務啊？你到底有沒有廚師的自覺？怎麼像你這樣一點都不Qualify的人也可以當WULAI的廚師？」

　賴珍熙定睛瞧了瞧夾在她手指間飄揚的發絲，暗暗一驚，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帽子，說不心虛是假的，畢竟雖然自從上回被吳尚皓指正頭發沒有盤好的問題之後，她有刻意多注意了些，但不可否認的，聽到吳尚皓父母逼婚的消息，讓她這陣子不由自主的心神不寧著……

　「你能保證你的頭發都沒有細菌嗎？像我這種上流社會的人物，要是因此不小心生病，你能賠償我的損失嗎？」貴婦揚起下巴，不屑的斜睨著賴珍熙。

　「對不起，是我疏忽了，我馬上替您換新的湯來，另外這一餐全數由我招待，請您接受我的歉意。」賴珍熙誠心誠意的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致歉。

　「那點錢我會在乎嗎？你是瞧不起我嗎？」沒想到貴婦反而更生氣。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賴珍熙趕緊試圖解釋。

　可貴婦根本不想聽，截斷了她的話，自顧自的道︰「這種湯裡面有頭發的低級錯誤，竟然會出現在WULAI這種高水準的餐廳中，簡直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我是你們主廚的干媽，我絕對不容許犯這種不可饒恕的錯的人留在餐廳，你現在就給我收拾東西離開！」貴婦手往門口一指，架式十足，儼然自己就是這間餐廳

　的老板似的，要開除她只是彈指之間的事情。

　面對這樣盛氣凌人的客人，賴珍熙很想擠出笑臉陪笑，但卻怎麼都無法做到，沒有破口大罵已經是非常有職業道德了。

　「不好意思，這種錯誤絕對不會再發生了，我馬上替您換新的湯來。」她佯裝沒聽到貴婦的要求，端起湯就想回廚房去。

　「你給我放下！」貴婦手一揮，將整盤湯打翻灑在賴珍熙的身上。

　瞬間餐廳裡一陣嘩然，但一旁的員工們卻沒人敢吭一聲，只因那個奧客早就聲名遠播，誰沾上誰倒霉，隔天主廚的媽肯定會親自上門「拜訪」，連主廚都拿她沒轍，所以沒人有膽子替賴珍熙打圓場解圍。

　賴珍熙狼狽不堪的站在原地，心頭的火苗不住往上竄燒，但她依然壓抑著屈辱，彎腰致歉，「對不起，請您接受我的道歉。」

　「搞什麼？」回應她的不是貴婦尖酸刻薄的聲音，而是一道充滿怒火的低沉嗓音。

　「尚皓，你怎麼現在才出現？我正在替你教訓員工呢，對了，我已經叫她不用再繼續上班了，她根本沒資格當WULAI的廚師。」貴婦一見到剛走進餐廳的吳尚皓，趕緊上前，一副長輩吩咐晚輩行事的態度。

　吳尚皓看了眼被湯潑彌一身的賴珍熙，臉色瞬間難看到一個極致，龐大的怒氣

　迅速在他體內膨脹、蔓延、發酵，然後那怒氣壓力逐漸籠罩了整間餐廳，每個人都忍不住傅暗打了個寒顫，心中同時揚起一個念頭——賴珍熙慘了。

　「是我不對，請主廚處置。」賴珍熙雖然低垂著頭，但依然可以感受到吳尚皓投射在她身上的灼熱視線，讓她難過得有股想哭的沖動。

　她可以在所有人面前被羞辱，但卻不能忍受吳尚皓看到自己的狼狽，若可以的話，她真恨不得馬上甩頭就走，把這一切難堪跟恥辱都拋在腦後。

　「怎麼回事？」他朝縮在一旁的鄭杰凱拋去一道森冷的目光。

　鄭杰凱心下一凜，連忙把來龍去脈仔細交代清楚，包括不管賴珍熙如何道歉，貴婦都只想要她滾的那一段。

　「湯裡面有頭發？」吳尚皓皺皺眉，雖然之前賴珍熙曾經因為頭發的事情被他找過麻煩，但他很確定，她對自己出菜前的要求一向很嚴謹，這種錯誤不至於會發生才對。

　「喏，這證據我還留著，看她怎麼耍賴。」貴婦獻寶似的又把那根頭發給挎在半空中。

　吳尚皓的眸光一閃，淡淡的道︰「可以把頭發給我看看嗎？」

　「當然，就是要留給你看的。」貴婦得意的將頭發交給了吳尚皓，一邊念叨著，「我一直都跟朋友極力推薦你們餐廳，如果他們來也發生這種倒胃口的事，那我多沒面子啊？尚皓，你一定要嚴懲這個員工才行，哼，解雇她還不夠，還要她賠償餐廳的名譽損失才行！」

　吳尚皓冰冷的視線睇了貴婦一眼，讓說得正起勁的她猛地打了個寒顫，頓時閉上嘴巴，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吳尚皓這麼嚴厲的表情，有點嚇到她了。

　相對於貴婦的聒噪，賴珍熙緊捉著唇一發不語的低垂著頭，安靜的站在一旁，讓吳尚皓的心狠狠的揪了起來，恨不得將她保護在羽翼之下，不讓任何人欺負她。

　「這不是我們廚師的頭發。」吳尚皓的聲音平淡無奇，但卻有股巨大的壓迫感令人無法呼吸。

　「不是廚師的頭發？怎麼可能？你憑哪點說不是？尚皓，你要包庇員工也不是這樣睜眼說瞎話！我跟你母親是好友，難道我會故意找你餐廳的麻煩？」貴婦不滿的嚷嚷了起來。

　「把帽子拿掉。」吳尚皓朝賴珍熙道。

　他聲音低柔得讓賴珍熙訝異的看了他一眼，隨即聽話的脫下帽子。

　吳尚皓手一伸，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解開賴珍熙盤起的頭發，瞬間烏黑的直長發如瀑布般披散在她肩後。

　「章女士，你看清楚了嗎？不僅發色和長度不同，你給的這根頭發帶有燙過的卷度，跟我們廚師的直發是截然不同的。」吳尚皓將頭發放在賴珍熙長發旁比對，的確是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差很大。

　「這、這……那會是誰的頭發？端菜的人呢？叫服務生來。」貴婦仿佛第一次拿正眼看這根頭發，有點心虛的想轉移焦點。

　「不必了，你應該知道這是誰的頭發。」大家的目光從那根頭發，紛紛移到了貴婦染著深棕金色、弧度完美的波浪短發上。

　「嘖嘖嘖，根本就是她自己的頭發掉到湯裡嘛。」「血狗噴人！真是狗眼看人低，還這樣振振有辭的罵人。」「自導自演，真是過分，那個廚師也真可憐。」

　同時間用餐的客人們一面倒的竊竊私語隨即在餐廳各個角落處響起。

　「我看錯了又怎樣？大不了錢我照付就是了。」貴婦惱羞成怒的拿出皮夾準備掏錢。

　「這餐由本餐廳請客，可是請你向她道歉。」吳尚皓冷凝著神色道。「你、你說什麼？！要我向她道歉？」貴婦的臉色陡變，指著賴珍熙的手因為惱

　怒而微微顫抖了起來。

　「你沒聽錯，要我再說第二次嗎？」吳尚皓嘲諷的扯扯唇角。「欸，尚皓，我是你干媽耶，你怎麼可以幫外人欺負我呢？要是被你媽知道，她一定會很不開心。」貴婦教訓的指責他。

　「如果每個搶著要當我干媽的人我都得認的話，那我的干媽應該可以組成籃球隊了，還有，我的員工就跟我的家人一樣，欺負他們就是在欺負我，我想我媽會更不開心。」吳尚皓完全不給貴婦留下任何情面。

　哇塞，以前主廚總是礙於母親的關系，能忍則忍，怎麼這次大發雷霆，毫不客氣？可見這貴婦今天真的是踩到主廚的地雷了，一旁的餐廳員工們紛紛改替貴婦哀悼起來。

　只見貴婦的臉一陣青一陣白，憤怒的跺腳道︰「你是這樣對長輩說話的嗎？！」「要看對方值不值得我尊敬。」吳尚皓淡淡的回答。

　「好、好……我以後不會再來你們餐廳消費了！」貴婦生氣的轉身往大門走去。

　「不送。」吳尚皓不但不挽留，還恨不得她永遠不要來似的。

　貴婦頓了頓腳步，大感沒面子的快速走出餐廳。

　「你沒事吧？」他級眉看著賴珍熙身上的湯汁，想也沒想就脫下襯衫往她身上擦拭，霎時引起眾人一陣驚呼連連，當然還有追星族帶著嫉妒的嘖嘖聲。

　賴珍熙尷尬的擋開他的手道︰「不用了，我自己清理就可以了。」

　吳尚皓這才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的舉動有多突兀，只好訕訕然的將手上的襯衫遞給賴珍熙。

　賴珍熙遲疑了半晌，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內心漫過一道暖流，本想說些道謝的話，但礙於眾目睽睽，只能接過已經沾到湯汁的襯衫低頭往餐廳內部走進去，把一切打探的目光全拋在身後。

　回到休息室，她一直強忍的淚水還是忍不住落下幾滴。

　當廚師這麼久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被客人當眾羞辱，而且還沒辦法坦然的反駁，只因為她知道自己的確沒專注在工作上，所以當客人指責她時，她無法百分百的保證自己沒疏失。

　該死，她怎麼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的情境？

　就算他爸媽真的逼他結婚那又如何？都過了這麼多年了，她本來就沒預期這個男人會為了她守節。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痛？

　想象他抱著其他女人，用以往**她的溫柔對待其他女人，她的心就像被狠狠撕裂成碎片，整個人被無法承受的痛苦給籠罩住。

　原來她還是這樣愛他啊……這種感覺嚇壞了她。

　五年前因為愛他而傷痕累累，五年後難道還要再重來一遍嗎？

　想起那些神秘的電話，還有他無視她剛流產的痛楚與傷心欲絕，斷然無情的拋下她而去，她到現在還是無法釋懷，每每想起來還是會偷偷流淚。

　賴珍熙，你真是太沒用了，干麼要留戀離婚的前夫？難道不知道離開心更寬嗎？

　她懊惱的敲打著自己的腦袋提醒自己，但雙手卻又不自覺的攢緊了他的襯衫，將它捧到鼻間呼吸著上頭那還殘留著他的溫度與氣味。

　可惡的吳尚皓，不是對她很冷淡嗎？干麼還要突然對她好？這樣擾亂她的心很好玩嗎？

　可惡！可惡！可惡！

　賴珍熙忍不住放下衣服，用手捶打著襯衫低咒著。

　「珍熙，你還好吧？」休息室的門突然被打開，元旻澤關心的聲音隨之傳來。「呃，元先生。」要死了，干麼突然闖進來啊？

　「你在干麼？！」元旻澤納悶的看著她僵在半空中的手，困惑的問。

　「沒什麼，你找我？」她將襯衫隨手往身後一塞，反問他。

　「剛剛發生的事情我都聽說了，那老女人本來就仗著跟尚皓的母親交好，在餐廳行徑囂張很久了，只是大家都看在他母親的面子才忍了下來，沒想到今天她竟然會找你麻煩，你放心，我會去替你討回公道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聽到她被欺負之後怒火中燒，刻不容緩的就想趕到她身邊陪伴著她。

　「不用了，我沒事。」賴珍熙趕緊搖頭。

　「還說沒事？那為什麼哭了？」他突然抬起她的下巴，凝視著她還漾著水氣的發紅雙陣。

　突然，一種奇妙的尷尬氣氛彌漫在兩人之間。

　「真的沒事。」賴珍熙撇開臉，化解彼此過於接近的親昵感。

　「珍熙，有時候適時的示弱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你不需要獨自堅強。」元旻澤舉起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這句話突然觸動了她的哭點，讓她原本沒打算潰堤的眼淚突然如雨點般滑落臉頰。

　「欸，別哭，是我說錯了，你別哭。」她的哭泣讓元旻澤手忙腳亂起來，第一次面對女人的淚水感到慌張失措。

　「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想哭。」她用手背抹去淚水，哽咽道。「那……」他心一橫，將她的臉往自己的胸膛上貼，在賴珍熙錯愕的想要掙扎時，馬上松開雙手，有點不好意思的道︰「我的胸膛借你哭，沒別的意思。」天，他都不知道自己也有這麼君子的時候。

　賴珍熙頓了頓，突然想哭的感覺沒了，反而輕笑出聲。「又哭又笑的，你情緒變化還真快。」元旻澤發現自己的心情竟不受控制的隨著她的情緒起伏。

　「因為你好像一副慷慨赴義的樣子，我哪好意思借啊？！」她打趣道。

　「我才不是……好吧，我承認我的身體是有點僵硬，那是因為我的胸膛從沒有借女人哭過。」元旻澤語帶玄機的暗示。

　「錯，那是因為你用不著借，自然有一堆女人主動撲進你懷中吧！」賴珍熙勾起唇瓣道。

　「欸，我不是那種來者不拒的花花公子。」那怎麼你就不撲呢？他在心中暗暗羅囔。

　「喔。」她敷衍的應了聲，他是不是花花公子跟她無關。

　「我認真的。」見她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元旻澤不禁有點惱了。

　賴珍熙有點訝異的看著他認真的神色，也跟著正色道︰「我知道了。」

　「還有，以後不要再叫我元先生，叫我名字吧。」元旻澤打蛇隨棍上的要求。

　「這怎麼可以？你是我老板……」她瞠圓了眼。

　「你都在我胸前流過淚了，難道還不認帳？」元旻澤咬咬下唇，一副被用了就丟的委屈樣。

　賴珍熙見狀忍不住又笑了出聲，也不再忸怩，爽快的說︰「那我就私底下喊你名字，但在餐廳還是叫你元先生比較適合。」

　「成交。」他朝她伸出手。

　賴珍熙微微一笑，也跟著伸出手握住他的大掌，真摯的說道︰「謝謝你。」跟他相處真的很輕松很愉快，不像面對吳尚皓，總是酸甜苦辣，什麼滋味都有。「朋友之間不用言謝。」很好，由老板進展到朋友，下一步就是情人了。

　賴珍熙哪知道元旻澤心中所想，只覺得自己很幸運，遇到好人，咧開唇附和，「朋友。」

　而門外，原本想要過來安慰賴珍熙的吳尚皓，在發現被元旻澤搶先一步之後，聽著裡面傳來的低語笑聲，幾度差點就要撞門而入，將賴珍熙自元旻澤身邊搶走。

　可他最終還是繃緊了下顎，挫敗黯然的轉身離開。

　吳宅

　鋪著米黃色大理石地面的客廳，空間挑高寬敞，裝潢簡潔氣派，以AimaniCasa家具為主，處處顯示著低調奢華的品味。

　吳尚皓踏上光可監人的地板，走向端坐在象牙白的皮沙發上，一身雍容華貴的婦人問︰「媽，你找我有事？」

　吳母沒好氣的睨了兒子一眼，「沒事就不能找你嗎？你有多久沒回家看看媽了？」

　「我很忙。」吳尚皓無奈的說。

　「忙著讓我沒面子嗎？」吳母想到自己被好友埋怨諷刺的話語，就忍不住滿肚子氣。

　果然告到母親面前了。吳尚皓面不改色的道︰「媽，難道你寧願你兒子我被看不起？」

　「誰敢看不起你？」吳母皺眉。

　「她誣賴我的員工，還當著所有員工和客人的面羞辱她，沒經過我同意，擅自主張解雇我員工，若我任由她胡鬧，一句話都不吭的話，以後我怎麼帶人？客人和我的員工怎麼會看得起我這個老板？」吳尚皓冷冷的道。

　「這女人是老糊涂了嗎？」吳母懊惱的罵了聲。自己鬧出事來還有臉來告狀，嘲笑她兒子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裡，連她的朋友都敢不顧情面的辱罵。

　「現在你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了嗎？我還得想這個月的新菜單，先回去了。」吳尚皓連一刻都不想久待，以免等等就要被疲勞轟炸。「等等！」果然，她哪可能這麼簡單就放他離開。

　吳尚皓本已轉過一半的身子，只好又轉回來，在心中暗嘆了口氣，道︰「媽，如果你要舊話重提，那就不要白費力氣了。」

　「你說什麼？你是這樣對媽媽說話的嗎？你知道當年我懷你時有多驚險？十個月有九個月都躺在床上，甚至生產時還血崩差點死掉，現在你長大了，就可以用這樣的態度對我嗎？」吳母霍地站起身，精致的妝容因為憤怒而微微崩壞。

　吳尚皓抿緊唇瓣，片刻後才緩緩的說︰「媽，對不起。」「算了，你長大了，媽管不動你了，媽干脆早點死一死，也省得你看我礙眼。」她怒氣未消的在沙發上重重坐下，眼角泛著淚光，哀傷的道。

　「對不起，是我不對。」吳尚皓雖然知道這是母親每次必用的招數，但還是上前坐在母親身邊，一臉抱歉的道。

　「媽知道你對媽很多決定都不以為然，可是你想想，當初媽是不是就跟你說過，賴珍熙那女人跟我們家格格不入，家世背景差異太大，你們兩個根本一點都不適合，好了，你就跟媽置氣，搞到離家出走，拒絕跟家裡連絡，最後媽妥協答應你們的婚事，讓你娶自己喜歡的女孩子當老婆，結果呢？結婚一年就離婚，你以為媽會開心嗎？看你那陣子失魂落魄的，整個人像行屍走肉一樣，媽有多心痛你知道嗎？」吳母抽了張面紙，優雅的拭了拭眼角。

　聽母親提起過去那段往事，吳尚皓的臉色難看的沉下，不發一語的抿緊唇瓣，當年他婚姻會不幸，母親也貢獻良多。

　「尚皓，媽年紀大了，再活也不過這幾年的事情，你難道忍心看媽沒抱孫子就走嗎？」她知道兒子吃軟不吃硬，便改采柔情攻勢。

　「媽，你還很年輕，別人都以為你是我姐姐。」吳尚皓暗嘆口氣，回應她。

　「這倒是，大家都不相信我已經有你這麼大的兒子，直誇我看起來才三、四十歲呢。」吳母自傲的咧開了唇，完全遺忘自己方才悲淒的訴求。

　「是啊，所以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吳尚皓附和道，「我先回去忙了，改天再來看你。」

　吳母愣了愣，這才發現自己方才被兒子差岔開了話題，懊惱的拉住兒子道︰「你今天可別想再輕易的脫身，媽現在就直接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答應媽去相親；二是結束餐廳，回家繼承家業。你說，你選哪一個？」

　「媽！」吳尚皓的無奈的低喊了聲，旋即堅定的道︰「我兩個都不會選，你不要再花心思在這上面了。」

　「你、你真的是要氣死我才甘願嗎？」吳母用手搗住胸口，大口喘氣著。

　「媽，你別激動，小心氣喘。」吳尚皓心下一凜，趕緊幫忙拍拍母親的背。

　「你不答應我，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干脆氣喘發作死一死算了。」吳母越說越喘，自喉嚨發出咻咻的聲音，臉龐也開始轉為青色。

　「媽，你的擴張劑呢？」吳尚皓擔憂卻冷靜的問。

　「你別管我……呼呼……你回去，反正……呼呼，反正你也不想待在這裡聽我嘮叨……呼，干脆這輩子都不要……呼呼……回來好了！」吳母邊喘邊將身體往沙發上倒，一邊用手揮開兒子，不讓他靠近。

　看著母親逐漸艱難的呼吸，吳尚皓再也無法抵抗的沉聲應諾，「我知道了，我答應你去相親就是了。」

　「……呼呼，真的？」吳母狐疑的看著兒子。

　只見吳尚皓面色凝重的點點頭，「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藥放哪了吧？」

　「不用了。」吳母笑逐顏開，若無其事的坐正身子，哪裡還有氣喘發作的跡象。

　「你騙我？」其實他一點都不意外，但卻禁不起一次錯判。

　「這次算你媽我運氣好，只是小喘，沒什麼關系，下一次你再這樣氣我，可就不一定了。」吳母臉不紅氣不喘的道，瞄了一臉鐵青的兒子一眼，「你該不會說話不算話吧？」

　吳尚皓深吸了口氣，緩緩道︰「我會去相親，但不保證會是你滿意的結果。」算了，既然母親連裝病這招都用出來了，他索性答應去赴約，然後讓她知難而退。

　「放心，只要你肯去，就一定會喜歡上對方，媽替你找的絕對讓你滿意，這女孩媽看過，是你爸公司業務往來企業的千金，長得漂亮甜美不說，連氣質也是沒得挑剔，比起那個賴珍熙，不知道要強上多少倍……欸，尚皓？尚皓！」吳母正說得口沫橫飛，哪知兒子卻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她只能懊惱的對著他的背影喊著。

　這孩子，都不知道她這個當媽媽的苦心！

　算了，等他看到子淇那孩子，肯定會感謝她為他做的安排。

　吳母在腦海中幻想著兒子與心中媳婦人選的第一次會面，唇角不可自遏的揚起，倏地擊掌，愉悅的道︰「對了，我得快點打電話去約時間才是。」

　在吳尚皓的辦公室外，賴珍熙已經不知道來回踅了幾圈，每每駐足在門前，手都要舉起來敲門了，卻又鼓不起勇氣落實，懊惱的垂下手，重復最初的動作。

　　，她干麼要緊張膽怯？不就是把襯衫還給他，然後向他道謝這麼簡單的事嗎？幾分鐘就可以完成，她卻搞到現在已經在門外徘徊了快二十分鐘，敲門的手卻依然沒有落下。

　她懊惱的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大口深呼吸了幾次，平復一下狂跳的心髒，再度站在門前，舉起了手，正準備敲門時，辦公室的門卻突然被人打開，走出一堵高大的人影。

　「啊——」賴珍熙想要收回手，卻來不及的落在他的胸膛上。

　吳尚皓反射性的攫住那揮向自己的手腕，等他發現是賴珍熙後，才微微放輕手勁，深深瞅著她，等她開口。

　「那個……我是來還你襯衫的，我已經洗干淨了。」她有點羞窘的解釋，目光瞟向他還攢著自己不放的大掌。

　吳尚皓這才依依不舍的松開手，朝她點點頭道︰「進來吧。」

　「不用了，我……」賴珍熙看著他沒等自己回應就逕自走進辦公室的背影，咬咬下唇，只好跟著走進去。

　「關門。」他提醒她。

　賴珍熙看了看吳尚皓，又轉身將門給帶上。

　關上門之後，辦公室呈現一個封閉的空間，讓賴珍熙不由自主的意識到他的存在，心跳不爭氣的在胸腔內飛快的跳動著，幾乎連自己的耳邊都可以聽到那如擂鼓般坪評作響的聲音。

　「這個還你。」她將襯衫放在桌上，目光始終不敢望向他，囁嚅著唇瓣道︰「那天……謝謝你替我解圍。」

　「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保護我的員工，也保護餐廳的名譽。」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維持平靜，不想讓她看出自己見到她時的波動情緒。

　雖然她並沒有期待他會說出任何窩心的話，但這樣公式化的回答，還是讓她的心情低落了不少。

　「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沒有因為我們以往的不愉快而見死不救。」她有點賭氣的道︰「那我先走了。」

　「珍熙！」吳尚皓喊住了撂下話就想離開的她，有點懊惱自己的不擅言辭，似乎自己就是無法像元旻澤那樣逗她開心。

　「請問還有什麼事嗎？主廚。」賴珍熙態度疏離的道，覺得自己反正只是他的員工而已。

　「我……」吳尚皓欲言又止，最後他突然嘆了口氣，「我們難道不能好好談話嗎？」

　他的感慨觸動了她內心脆弱的某處，眼眶瞬間泛紅，低垂下頭，沉默的抿緊了唇瓣。

　看著她那感覺熟悉卻又遙遠的神情，吳尚皓心情復雜的長嘆口氣，用帶著點沙啞的聲音道︰「對不起。」

　賴珍熙猛地揚睫望向他，眸底閃過一抹驚詫，但很快又別開視線，咬咬唇道︰「你干麼道歉？」

　「我知道從我們再見面之後，我的表現不是很好，所以道歉。」吳尚皓放輕聲音，不想再跟她針鋒相對了。

　「算了，我也一樣，有時態度也不是很好。」他這樣直率的道歉，害她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了起來。

　「和解？」他走向她，朝她伸出手。

　看著他寬厚的大掌，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依稀記得他這雙手的溫度與撫摸她時的觸感……

　「珍熙？」見她遲遲沒有動作，吳尚皓有點擔心的又喚了聲。

　「呃……當、當然。」她猛地回神，將手放入他的掌中，一張臉因為自己紛飛的遐想而又紅又燙。

　看著她飛紅的臉頰，握著她的手，宛若回到當年的最初，吳尚皓的心中一陣激蕩，幾乎就要將她這樣扯入懷中，緊緊圈住她不再松手。

　辦公室內充斥著一種晦暗不明的曖昧氛圍，仿佛時間就這樣靜止了，沒人想要先抽開緊握的雙手。

　就在賴珍熙覺得自己的心髒快要自胸腔裡蹦跳出來之際，他率先打破沉默，輕聲問出一直牽掛在心中的疑問——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我很好，雖然物質生活普普通通，但精神上卻很富足。」她露出抹淺笑，想到兒子，心中一片溫暖，是陽陽讓她得以渡過離婚後那段宛若地獄般身心煎熬的日子，若沒有陽陽，她覺得自己肯定無法承受失去他的痛楚。

　可她的笑容卻讓吳尚皓的心宛若刀割。

　是那個電話中的男人讓她露出這麼甜蜜的笑容吧？

　吳尚皓的手不由得微微松了松，最終還是放開了她，掩飾自己的落寞，勉強自己展現風度的道︰「祝你幸福。」

　他沒頭沒腦的冒出這句話讓賴珍熙一頭霧水，但畢竟是祝福，她也只能笑笑的道︰「謝謝，你也是。」

　他的幸福，早在五年前就隨著她的離開而消逝了，吳尚皓深深凝視了她片刻，沒有她預期的笑容，眉宇間反而突然染上一抹郁色，倏地拉開他們的距離，走回辦公桌後坐下，一副送客的姿態。

　奇怪了，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一轉眼說變臉就變臉？她剛剛有說錯什麼了嗎？

　「還有事嗎？」

　他的聲音雖然是和解過後的溫和，但不知怎麼搞的，聽在賴珍熙耳中，就是很不順耳，可卻又挑不出什麼錯來。

　是因為他那好像把她當成普通員工的態度吧……

　老天，她到底在幻想什麼？難道期望他會跟她傾訴離別後的思念之情嗎？賴珍熙暗暗自嘲，隨即故作灑脫的搖頭，「沒事。」怎麼會有事呢？他們之間所有的「事」，在離婚那一刻就已經了結了。

　吳尚皓點點頭，不再看向她，打開電腦佯裝忙碌。

　「那謝謝你，我就不打擾你了。」賴珍熙的心情仿佛洗三溫暖似的，有最初的緊張，到和解的悸動，然後到現在的低落黯然。

　吳尚皓必須用盡最大的力量才能讓自己的視線定在電腦螢幕上，直到聽到辦公室門開啟又關闔的聲音之後，才放任自己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握緊拳頭，狠狠的擊上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