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望君早歸
又是一次的送別,心態全然不同。
站在巍峨高牆上,成清寧淚眼婆娑的俯視城牆下萬頭攢動的大軍,她視線模糊看不清楚前方,只覺得鼻酸,想哭,萬分的難捨難分全寫在臉上。
淚流兩行,風中低泣。
前一次,她送的是戰功彪炳的戰國將軍皇甫桓,身跨黑馬,威風凜凜,容貌俊美得令天地為之失色,紅纓槍拄地而立,腰佩短刃,全城鼓舞,歡聲雷動,將士們身染戰意。
那時秦王是大姊姊的未婚夫婿,她含羞帶怯,等著良人歸來,而她成清寧只用看熱鬧的心情來湊一腳。而今她含淚相送的是枕畔相偎的丈夫,姊夫變夫君,感受截然不同,人未走遠她已感覺到心痛。
「秦王出來了,秦王出來了……」
城牆下的百姓大聲呼喊著,但是看到坐在輪椅上被侍衛推著走的鬼面面具男子,眾人的歡呼聲忽地一弱,嗚嗚的哀泣聲幽幽飄出,一聲、兩聲、三聲……彙集成一面哭牆。
這是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嗎?
為什麼他都傷成這樣了,皇上還要讓他上戰場,他能打仗嗎?朝廷對戰場退下來的傷兵何其殘忍,人都不能走了還往前線送,皇上對秦王有多大的仇恨,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於是,哭聲更大了。
城牆內外瀰漫令人鼻酸的悲涼,連二十萬大軍內也有人偷偷拭淚,為他們淪為參軍的主帥大感不平。
皇甫桓是將士們眼中的神,他的傳奇是不朽的,沒有人能超越,更有不少人以他為目標,期盼自己也能締造不世戰績。
「該走了……」這一刻,終於來了。
揚著手,皇甫桓讓人將他送上停在一旁的馬車,雙腿不良於行的他只能以馬車代步。
「委屈你了,王爺。」一名小將眼眶紅腫將秦王抱上車,他的雙臂是抖顫的,因為那不能平息的哀傷。
「不委屈,能和兄弟們並肩作戰,即便戰死沙場也含笑九泉。」西北才是他的家,他的天空。蒼鷹翔空。
「王爺,我護著你,用我的生命。」他絕對不會讓王爺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用他的熱血立誓。
「好,好兒郎,你就當本王的親衛吧!」看得出他的眼神很清正,是個能培育的好苗子。
「是。」小將欣喜的一應。
在城牆上,一身白衣的成清寧恍若雪地白梅,嫋嫋嬌柔得弱不勝衣,風吹動她腰上麒麟玉佩的長絛,裙擺微微揚起,面如芙蓉的嬌顏透著霞紅,天女身姿搖曳而立。
送行的百姓看呆了,以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來,飄飄若霧,出塵無垢,站在那兒那兒便是幅絕美景色。
一道明黃色身影走近。
「朕倒沒見過大軍出城居然哭聲連天,這是在看衰我們大明朝的國運,還是對朕的決定感到不滿?」真是有趣得緊,都三年了,秦王一出現,所有的目光仍是全聚集在他身上,渾然不覺帝君現身。
拭了拭淚,成清寧行了個宮禮,聲音微哽地道:「誰無爹娘,誰無親朋,骨肉離散的傷痛在所難免,看到兒子遠行,爹娘淚流滿面,丈夫戎甲上身,妻子倚門相盼,若無戰事誰願意離家遠赴他鄉,有些人甚至一輩子也回不了家。」
「你在怪朕?」因為她的丈夫也在其中。
「不怪皇上,只怪賊兒橫行,令我百姓苦無寧日。」國家興,百姓苦,國家弱,百姓更苦。苛徵重稅,貪官污吏,濁海一片民不聊生。
「是不該怪朕,朕也不想派月湖去,可滿朝文武百官只有他一人熟知蠻夷的作戰方式,雖然他不能走,但腦子能運籌帷幄,一策能行千里,朕不用他還能用誰?何況朕的皇子也去了。」表示他一視同仁,並未有所偏頗。
說是說服秦王妃,其實是說服自己,心虛之人總是想著千百個理由告訴自個兒,他所做的事沒有錯。
秦王的腿殘了,算是廢人,皇甫褚還是不放心,派了太子當監軍,一是放出去磨練,二是監控,他要知道秦王是不是雄風不再,有沒有可能再一戰而起,盡顯鋒頭?
但是秦王以「太子有監國之責,不宜涉險」為由拒絕太子監軍,他直言無法負責太子的安危,戰場的變化難以預料,以前的他或許能保全太子,如今的他無能為力。
怕死的太子也不肯去,上旨稱病推卻。
在眾多皇子中,只有九皇子自告奮勇願赴邊關,皇甫褚考慮再三便允了,因此皇甫尋也在這次的隨軍中。
「皇上有十三子七女,子女數眾多,一個個排在你面前也不見得都能認齊吧!就算少了一個也不痛不癢,反正後宮的嬪妃還能生。」他不缺兒子。
「放肆!」皇甫褚怒斥。
「皇上,臣妾的丈夫也在裡面,他的腿一點感覺也沒有,要是敵軍偷襲,他只有坐以待斃的份,臣妾發發牢騷也不行嗎?要不然你還我丈夫。」他自個兒怎麼不御駕親征,讓百姓讚許他是心繫家國的好君主。
「你……你好個潑婦,在朕面前也敢耍潑!」她這無賴個性是跟誰學的,市井小民都沒她這般無理取鬧。
「皇上,臣妾當你是王爺的親兄長,臣妾的大伯子,才敢直言不諱地向你訴苦,其實臣妾也知任性了,可是心裡還是很難過,明天起臣妾就看不到王爺了。」說到這裡,她嗚嗚地哭起來。
聽到那一聲「大伯子」,皇帝的心軟了一半,耳邊再傳來悲切的嗚咽聲,他什麼氣也沒了,只覺得眉心一陣抽痛——這也是一名庸俗的婦人,不如想像中的慧黠通透。
「好,朕不怪罪你,你也別再哭了,大軍就要起程,你再不看一眼就沒得看了。」也許也就剩這一眼了。
成清寧抽抽鼻子,接過明葉遞來的綉菊帕子拭拭眼角淚滴,啞著音提出要求,「皇上,請允許臣妾做一件事。」
「什麼事?」她又想幹什麼?
「送王爺一行。」她要留下驚天絕響。
「送?」他挑眉。她以為她能離京?
「鼓來。」鼓?
在皇甫褚的納悶中,一面能站十五個人的大鼓被抬上高牆,鼓面是牛皮扎的,鼓身並未上色,以精湛的雕功雕出或跑、或飛、或游、或臥、或站……近百種罕見的奇珍異獸,每一隻都栩栩如生,彷彿鼓聲一起就會活過來,紛紛從鼓中竄出。
驀地,成清寧手持腕粗的鼓棒,一擊——
「咚」!震天的聲響如雷聲,向四面八方散開。
馬嘶聲靜止了,哭泣聲消失了,人們的交談聲不見了,連風聲也靜悄悄。
突然間,緩緩移動的馬車內傳出刀劍相撞的鏗鏘聲,似在回應秦王妃的鼓聲,一長兩短。我,等你。
「這聲音怎麼那麼大……」一名站在皇帝身後的內侍捂著耳朵,小聲嘀咕著。
一面大鼓也就敲出這麼一聲,隨即有人將巨鼓抬下城牆,豎立在人群中,旁邊放著一墨硯、一枝筆,朗聲宣布:秦王妃有令,只要親人在這次隨軍中的,都可在鼓面上留字,寫下想對親人說的話。
一時間,大鼓四周一陣躁動,百姓們似找到寄託般往前靠近,識字的搶著留言,不識字的請人代筆,鼓面上沾滿墨字,一面鼓很快就寫完了。
這時候下了城牆的成清寧來到巨鼓前面,眾人自然而然的讓出一條路,恭敬而激動的望著她。
「我也來寫一句吧!我的丈夫與你們的子弟同在。」
一枝巨大的狼毫出現在她手中,筆上沾著硃砂墨,大筆一揮,由上而下,寫出「望君早歸」四個紅色大字。
「望君早歸……」皇甫褚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說出百姓們的心聲,這一刻,秦王妃的聲譽不亞於當年的秦王,她體恤民意,了解民心,將百姓拉近她,所有人都感受到她的感同身受,因為她的丈夫也在二十萬大軍之中。
望君早歸,誰不盼著自個兒的親人早日歸來,只要有一絲期盼就不放棄,等著遠行的心中人。
為了怕鼓面上的墨字被雨水衝掉,不久後有人在此建了鼓樓,將巨鼓圍在樓閣內,又有百姓備了香燭來此祈求,保佑在邊關的親人,一縷清香一個心願,上達天聽。
於是鼓樓成了眾人祭祠的地方,多了香爐和塔碑,一進出城門就能瞧得見,舉凡家裡有人當兵的人家都會到此拜上一拜,成了京中一種習俗。
多年後,塔樓躍升京城一景,只要進京的人士都會來此走一走,看看鼓上已經模糊不清的小字,以及秦王妃當年那一筆驚人的朱紅大字,這一日,她成就了傳奇。
這些後話先撂過不提,此時的成清寧惹得皇甫褚大為不快,她看似無心的舉動把皇家的鋒頭壓過去,又拉攏民心,皇帝的心情像泡在滾水裡,全身都沸騰了。
心有戚戚焉的小太監拭著淚。「哎呀!秦王妃這字寫得真好,那四個字真是深得人心,連奴才看了都感動落淚……」望你早回來……當年他離家時,家裡的小妹妹也說過這句話,她哭著跑出來追他。
「你說什麼?」是好,太好了,好到不知死活!小太監身子一縮,背一彎,「奴才是說秦王妃——」
「夠了,朕聽見了。」他不想再聽見一句秦王妃,底下百姓對她的呼聲還不夠嗎?
「是的,陛下。」小太監敬畏的往後退一步。
「去,傳朕的旨意,就說是朕的恩澤,秦王妃即日起進宮陪伴太后。」放她在宮外胡作非為,太不妥當。
「是的,陛下。」
於是秦王出征日,秦王妃連王府一步也未踏入,便被十幾位容貌秀美的宮女簇擁著入了後宮,與太后同住。
一大清早,又是哈欠連連的開始。
「母后……」
「不行,你要靜下心,不可老是心浮氣躁,心不平則氣不順,氣不順鬱結在心便會得病,你年紀輕輕的,氣色比哀家還糟。」
坐沒坐姿,站沒站相,偏是慵懶一歪又好看得緊,賞心悅目地卻叫人想搖頭嘆氣。
「母后,人家都還沒說出口呢!你怎麼就不讓人家說了,人家心裡好難過喔!人家——」
太后頭痛不已的舉起手,不讓她說下去。「左一句人家、右一句人家,皇家的規矩學哪兒去了?」
像拿到免死金牌似,耍著無賴的成清寧臉皮特厚的嘻笑道:「皇上給兒臣下了詔書,免了兒臣的規矩,聖旨還擺在王府內,母后,要不要兒臣回王府取來給你一閱?」
「免了,哀家還不曉得是秦王特意為你求來的,就知道你沒規矩。」
她這麼多兒媳婦當中,就她最不像樣,王妃沒有王妃的樣子,行個禮也能叫錯人,讓她幫忙抄本經書,她直接睡過去,要她學畫,她畫的是奇奇怪怪的瓶子和罐子,不經允許把御花園的花全給摘了,說要做皂角,還嫌宮裡的熏香太冶艷,不如她製的香精好。
「母后,兒臣真的待不下去了,這宮裡規矩太多,兒臣學得頭暈腦脹,眼睛看出去都是重影,頭重腳輕身子飄飄地,好像魂兒快被勾走了。」成清寧軟泥似的癱在羅漢榻上,閉著眼睛吃起南邊進貢的福字桃。
「小孩子別亂說話,什麼魂兒被勾走了,有哀家在誰敢勾你。」不吉利,呸!呸!呸!
「母后,我都嫁人了,嫁的還是你兒子,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王爺還在京城,說不定明年我們就讓你抱孫了。」她的言談間透著對王爺的想念。
一提到身有殘疾的皇兒,太后神色為之一黯。「都走了好些天了,也不曉得他適不適應?母后這心裡七上八下的,老是不放心,在外餐風露宿,他的身子怎麼受得住?」
成清寧聞言點頭如搗蒜。「是呀!是呀!兒臣想王爺了,自從和王爺成親以來,我們還沒分開過一天,他總是哄著我,說要好好待我,給不了我健全的身子就給我他的心。」
「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哀家……哀家對不住你……」她沒法為她留住她的丈夫,讓她在深宮之中受盡委屈。
「母后,你想王爺嗎?」不過你更想當個養尊處優的太后吧!她苦笑的紅了眼眶,「哪能不想,那是肚裡掉下的一塊肉。」
「兒臣也想王爺,想到睡不著,母后看兒臣的黑眼圈是不是又變大了,要是再不能入睡,兒臣都要到皇陵找老祖宗了。」成清寧指了指自己浮腫的黑眼圈,她熬了幾夜不睡養出來的。
太后微驚,「又在胡說了,真要睡不好就點安寧香,哀家也常常點,寧神鎮心,一夜好眠。」
「鎮不了,皇上的龍氣太盛,兒臣才是被鎮住的那一個,再不讓兒臣找點事做,不用等王爺凱旋歸來,兒臣已經先悶死了。」她當然只是隨便說說啦,皇上想鎮她?還要看他有沒有本事鎮。
「不是讓你抄經……」修身養性。
「更悶。」如果是遊記還好,起碼還看得下去,但是佛經?她又不吃齋念佛地阿彌陀佛想當尼姑去。
「要怎麼你才不悶?」她都在宮裡待了四、五十年了,連「悶」是什麼感覺都忘了。
成清寧兩眼一亮,像隻見到食物的小狗似的往太后靠近。「兒臣想做自己拿手的事,兒臣的芳療館……」
太后一聽就笑了,庶女的出身改不了庸俗氣。「聽說賺了不少,讓你很是財大氣粗。」
她眼瞇直笑,「嗯!嗯!兒臣是財迷,最愛數銀子了。」
「你呀你,一提到銀子就來勁。哀家替你向皇上說說,放你出宮賺銀子去。」野地里的雜草,開不出一朵牡丹花。
「母后真好,是菩薩化身,兒臣給你磕頭了。」她當真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頭,一點也挑不出毛病。
此時的太后並不曉得秦王妃是代秦王磕的頭,以報生養之恩,此後數年,她再也沒有見過秦王夫婦一面。
皇帝原本也沒打算留秦王妃在宮中太久,臣子之妻留宿皇宮是有定例的,超過時日也會被人詬病,因此太后一求情,早就氣消的皇甫褚便允了成清寧出宮回府,打理私產。
只不過他仍派三撥人日夜監控秦王府,府內的任何舉動都需一一回報,他要知道秦王妃在幹什麼。
日復一日,一天又一天,幾乎是千篇一律的作息,枯燥乏味到皇甫褚聽了都直打哈欠,還道秦王妃怎麼反常了?
「又在做精油?」
「是的,皇上,王妃的兄長又送了兩車月季花和石榴花以及絲柏入府,臣一整天就聞到各種混雜的香氣,時濃時淡,到了傍晚王妃蓬頭垢面的衝出來,要成二少爺追加一車橙花,直嚷著橙花油不夠用。」整個王府都是香氣,香得人昏昏欲睡。
「不夠用?」她想用多少呀?
連著數日也做了幾百斤她所謂的精油,就她那幾間鋪子應該能用到明年了吧?她還能開分鋪不成。
「臣略微打探了一下,除了精油還要做香藥和美白霜,王府的人不斷地向外購買材料,聽說已堆滿兩間屋子。」
女人為了變美實在太可怕了,連鴿糞都能拿來入藥。大內侍衛一想那一包綠稠物,身子忍不住打擺子。
「她每天就是做這些事?」不與人往來,不參與花會?
「是的,陛下,秦王妃就愛搗鼓香品,以及……賺銀子……」大內侍衛在說王妃的癖好時,一臉難以啟齒的樣子,真是深以為恥,大明朝怎會有如此不顧顏面的王妃?
一聽到王妃愛錢,怔了一下的皇甫褚反而哈哈大笑。「銀子好,人人都愛銀子,沒有銀子朕連燕窩粥也沒得吃。」
「陛下……」皇上受了什麼刺激了嗎?
「撤,先撤兩撥人回來,留一撥人在府外看守,若有可疑人物入府再來報,一個把銀子看得比命還重的小丫頭,朕還怕她長翅膀飛了不成。」
大軍早就走遠了,光憑一個秦王妃還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鬼?
誰說秦王妃不能長翅膀飛了?
她不在皇上的眼皮底下搞鬼,她直接夜遁。
皇甫桓臨走前給他的王妃留下三百精兵,這三百人照成清寧吩咐,三班輪流反過來監視皇上的人,看他們何時換班,何人回稟,前後共幾人,在什麼地方盯哨,以及府內沒被偵測到的死角。
她讓侍衛一一記錄,再依對方規律的模式做了一番逃脫計劃,等著對方疏於防備之際,她好一舉脫逃。
於是乎,成清寧每日都裝得很忙……不過事實上她真的也很忙,忙得腳不沾地,似在飛了,她利用忙碌的假象讓皇上的人馬陷入視覺疲憊,和緩紆壓的熏香會降低人的警覺性,身心漸漸放鬆,重複再重複的事看久了便會不再關注,形成慣性。
慣性便是她逃走的關鍵。
其實在幾次秦王妃出現時,有一、兩回不是她,而是身形、面容、語氣和她有六分相似的替身,皇甫桓特意安排的死士,她穿著和王妃一樣的衣服,披頭散髮地一副疲憊樣。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乍看之下還真像秦王妃,連真王妃看了都以為娘親多生了個女兒,她有個孿生妹妹。
「你們真的決定了?」
「是的。」
「不後悔?」
「不後悔。」
「這一路跟著我會很辛苦,更有可能遭遇危險,你們不怕?」她最不喜歡拖累人,也不想有人死在她面前。
「王妃不怕奴婢們就不怕。」王妃是她們的主子,王妃到哪裡她們就跟到哪裡。
「可王妃我怕呀!雖然本王妃是不受人重視的庶女,但打小沒吃過什麼苦,這一路上長途跋涉的,我怕受不住。」還不知道會遇上什麼事呢!先怕了再說,省得到時怕得動彈不得。
「王妃……」她們擔心得一顆心都快從喉嚨口跳出來了,王妃還有心思說笑話。
「好了,不打趣你們了,荷葉、荷心,你們跟明葉、明心不一樣,她們是王府的暗衛,保護我的安危是她們的職責所在,而你們是我的丫頭,從小就跟著我,要說沒感情是騙人的,我希望你們過得好,不用擔憂受怕。」這一走,有可能就不回來了,千山萬水,他鄉做故鄉。
「王妃,奴婢不怕,奴婢真的不怕,你是奴婢見過最好的主子,奴婢要一輩子服侍你。」荷心跪在地上,表明心志。
「荷葉你呢?」她還有家人在寧平侯府,怕是走不得。
跪在荷心身側的荷葉朝下重重的磕了個頭。「奴婢跟王妃走,沒有奴婢,王妃根本不會梳頭。」
成清寧聞言面上一窘,她的確沒給自己梳過頭,古人的髮髻太難綰了,她總是盤不上去。「好,要走就趕快,你們的東西都帶了沒?挑有用的,別把金的銀的全帶上,太重你們會走不快。」
眾人把要帶的東西都整理了一遍,盡量精簡,先出城再說,有欠缺的在路上買就好。
「王妃,請跟屬下來。」
一名身材壯實的侍衛托起王妃的箱籠,像是沒有重量的往肩上扔,一行人過了橋,下了地下庫房,三百名侍衛一個不少的聚集在此,一副急行軍的裝扮,動作一致的朝王妃行禮。
成清寧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的臉上,訝然一呼。
「趙將軍,你不是跟王爺出征了,怎麼還在這裡?」她明明看見他和羅佑東一人一側的護在王爺馬車左右。
趙走西咧開一口白牙,笑得有幾分靦腆。「王爺說王妃太聰明了,多智近乎妖,他怕你中途又弄出些不好收拾的事,因此命屬下全程護送,不讓王妃有片刻離開屬下的視線。」
成清寧一聽氣炸了,王爺分明指她貪玩,一遇到有趣的事就想沾手,有把小事弄大的本事進而拖延行程。
「本王妃洗漱、如廁的時候你也要跟著?」
「這……」他看向明葉、明心,意思是她們會盯著。
「哼!暫時先不跟你計較,我們也不彎彎繞繞了,直接出城,就走這一條。」她指向出城的暗道。
「是。」
侍衛先分一百名在前帶頭,一邊以火把打暗號一邊讓後邊的人跟上,另一百五十人殿後,時時警戒,必要時斷後,王妃和眾女居中,另有五十人負責注意她們狀況,隨時支應。
情形出乎他們意料的好,王妃在出閣前是擁有數百畝田地的地主婆,王妃和她的丫頭們常在地裡走動,看起來有些柔弱但其實體力不錯,居然能跟上前頭侍衛的步伐。
只是畢竟為女流之輩,在地道中行走了近一個時辰後漸露疲色,也有些走不動了,步履蹣跚,好幾次差點跌倒。
「王妃,要屬下背你嗎?」問的人有點遲疑。
「不怕王爺將你腰斬了?」他的女人不許別的男人碰,秦王的醋勁不小。
「……」王爺,你沒這麼狠吧?
「還有多久到出口?」感覺走了很久,有半座城了吧?
「半個時辰。」
「你的半個時辰還是我的半個時辰?」她的半個時辰可能走不到三里路,而侍衛們已經在十裡外。
「……」他又無語了。
「罷了,讓腳程快的先行一步,到了地道外看有沒有樹木、布條,做幾頂抬轎再回來抬人。」不然以她和荷葉、荷心的速度,走到天亮都出不了地道。
「是。」王妃果然急智。
不用等腳程慢的女眷,一群人先行出了地道,照王妃的吩咐做了三頂抬轎,這群人再回來居然花不到兩刻鐘。
這時,一向自以為腳力不錯的成清寧十分汗顏,原來真是她拖累他們了,如果不用帶上她,如今他們不僅出了城,還走了好長一段路吧!軍旅出身的男人的確耐力驚人。
「王妃,前面就是慈雲庵了,你可以在庵裡住一夜,明天再起程……」有替身在王府遮掩,應該能拖延個兩、三天。
「連夜趕路,我們不賭萬一,王爺還在路上等我。」她不能讓桓哥哥等太久,要趕緊追上他。
「屬下怕王妃的身子支持不住。」她太纖弱了,腰肢細得一隻手就能折斷,她能禁得起馬車的顛簸嗎?
「我能撐得住,走。」
「是。」
因為王妃的一句話,三百名侍衛護送的王府車隊迅速地遠離京城,在快到下一個城鎮時又化整為零,分批進入,購買所需的物品各自喬裝,沒過夜又匆匆離開,趕赴下一地點。
因為人數眾多,他們偽裝成運載香藥要到北方販售的商隊,再從北邊買齊皮毛回京裡賣,一路上他們走得很急,幾乎沒怎麼停下來打尖,王妃和丫頭們吃睡大多在車上。
明葉、明心還好,她們是習武之人,過慣了這種三餐不定的生活,不睡也是常有的事,因此習以為常的照常作息。
可是荷葉、荷心就慘了,越到北邊水土不服的情況就越嚴重,一開始只是人無精打采、提不起勁,後來上吐下瀉,吃不下東西,用了藥還是病懨懨的,臉色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成清寧大概是天生庶女命吧!除了腸胃有些不適、人不太有精神外,倒是沒什麼不適,就是心急,急著想見到分別月餘的丈夫,向他訴說離別之苦,以及相思幾斗。
「王妃,看到明月城了。」侍衛興奮地大喊。
「王爺,他……他在城裡嗎?」說好了在這裡等她,他會不會等不到她就拔營走了?
秦王夫婦從頭到尾都計劃好了,兩人同時離城是不可能的,便讓秦王藉著領兵先離開困了他三年的城牆,王妃為餌引開皇上的注意,讓他不再關注他認為有威脅的秦王。
他們都料到皇上會以陪伴太后為由頭將王妃禁錮在皇宮高牆中,因此先安分幾日再以太后為突破口,利用太后的思子之心放王妃出宮,而眾所皆知王妃很愛銀子,她要賺錢誰敢攔?
一環扣一環緊緊相扣,秦王是唯一的變數,男人若變心了,十匹馬也拉不回來,任憑女人深情呼喚,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笑擁新歡。
不過,這變數顯然也不存在——
王爺不在城裡,他在城外迎接他的王妃。
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四個人、五個人、六個人……一個個臉上帶笑的侍衛向左右移動,直到最後一個鐵塔似的壯漢笑著退開,一名身形昂立的男人朝她走來。
「桓哥哥,你的腿……」能走了?
走得不快,但一步一步走得很穩的皇甫桓走到妻子面前,他神情歡喜地凝視著她,「寧兒,你來了。」
「桓哥哥,我來了。」她眼眶發熱。
「說好了等你,你不來,我不走。」他一直很不安,怕她來不了,計劃再周詳也有可能出紕漏。
「我不能讓你等我太久,我日趕夜趕,只想快點到你身邊。」見到他,她可以徹底放鬆了。
「你瘦了。」兩頰明顯消瘦了幾分。
「你也沒長三兩肉,就身子看起來結實了些。」氣色還不錯,沒有剛祛毒完那時的蒼白了,皮膚也黑黝了。
「寧兒……」他低聲地輕喚。
「桓哥哥,你想不想我?」北地的風,有點大。
「想。」
「我也想你,不過……你在等什麼?還不來抱我,想讓我等到天老地荒呀!我快冷死了。」夫妻都當了還裝什麼矜持男。
「河東獅吼……」聽到熟悉的嬌嗔聲,皇甫桓歡快地笑了。
「你說什麼?!」她哪裡凶了,分明溫柔似水。
男人的雙臂張開,抱住嬌軟身軀,狠狠地像要將她揉進身子裡。「我以為我不會想你,但我錯了。」
「勇於認錯是好事。」鼻子一酸的成清寧反手摟住他,眼中淚水已經泛濫成災,怎麼也止不住。
「我真的好想你,想得恨起我自己,為什麼把你留下。」
他應該帶她走,沒有她在身邊,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整天想著皇兄為難她了嗎?她是不是能順利出城……
「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離了,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她要當他的影子,形影不離的纏著他。
「好。」都依她。
「你的腿都好了嗎?」他能站了,肩直腰挺。
「嗯,好了,不過不能走得太快,得照你說的復健,我早晚半個時辰練習走路,如今我能走上幾里路。」再給他一個月就能恢復往日的矯健,上馬殺敵、下馬數敵人的頭顱。
「接下來我只要調理你的臉就好,我一定能把你治好。」她怎麼覺得好累,渾身沒勁?
「我相信你。」妻子的話要聽得,女四得。
「唔,接住我,我想睡……」一放鬆,緊繃了一路的成清寧頓時軟了身子,倒入丈夫的懷中。她不是鐵打的,積累了所有疲憊,為了趕路她硬撐著,撐到身體的極限,直到它發出警訊。
「寧兒、寧兒,你怎麼了?!快醒醒,回答我,君無恙,馬上給本王滾過來——」她生病了嗎?還是受了什麼傷沒說……該死,他竟然沒發現她不對勁!
皇甫桓一聲大吼,遠遠退開坐在不遠處休息的侍衛們忽地一躍而起,個個面露殺氣地緊握腰間的兵器。一名俊逸男子悠然踱步,瞄了一眼便扭頭。
「不過是幾天幾夜沒睡罷了,死不了,讓她睡一覺就好了。」這個女人不論走到哪裡都是麻煩。
「睡著了?」皇甫桓愕然。
「你自己算算,她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到這裡得多拚命,她不是你帶的那些兵能日夜行軍,撐到現在才倒下已令我另眼相看了。」以女子而言,她有令人敬佩的毅力。
看著妻子眼眶下方的暗影,心疼不已的皇甫桓好不憐惜,一把將她抱起。「好好睡,寧兒。」
「要不要我幫忙抱她,你那雙腿還是不要太用力比較好。」他可不想快治好了又變成瘸子,得打斷骨頭從頭治。
「不用。」他抱得動。
皇甫桓懷抱著妻子往黑色駿馬走去,他一腳踩在馬蹬上俐落地上馬,絲毫不曾驚醒懷中的人兒,她嚶嚀一聲偎向他懷裡。
當她睡醒之後,全新而精彩的生活即將展開,她還不知道,自己和王爺又將成為西北的傳奇,人人說著:王爺是西北的天,王妃是王爺的天,王爺有了王妃才是西北的王……
如今秦王雙腿能站,戰神回歸,震懾四方鄰國,遠在京城的帝王更是鞭長莫及,直到賓天都還後悔著當初怎麼把這個弟弟送出京城、怎麼讓那古靈精怪的王妃逃出掌握……
但那都已是後話,此時的京城一陣大震動,秦王妃在離開王府十天後,皇上的探子才發現異樣,經仔細一查,王府內的王妃居然是假的,真正的秦王妃去向不明。
皇帝下令,大肆追查。
但是還能查出什麼嗎?人早就遠走高飛了,就剩下一問三不知的僕婢,以及主人不在的王府。那幾日,全城戒備,任憑皇上再如何怒不可遏,卻也無濟於事。
接下來他將時刻驚懼著這個皇弟會如何出招,他的龍椅,還能坐得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