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喬寧死的那陣子，正逢國際乒聯一個勁兒地變更比賽規則，一時無法適應的乒乓球隊在比賽中鎩羽而歸，舉國譁然，媒體更是日日憂心忡忡儼然乒乓球藥丸。誰料緊接著的亞運會上，正是這個唐慎己出人意料地殺出重圍，力挫幾名種子選手，最終成為最年輕的世界冠軍。

　　作為備受矚目的新人，唐慎己風頭最盛的時候，一連好多天新聞頭條都是他。多少娛樂圈明星拼了命都沒能爭過這個體育圈內橫空出世的天才少年，氣得咬碎一口銀牙……

　　那時候唐慎己還沒參加過奧運會，媒體都在猜他會繼而成為獲得奧運男單金牌的最年輕選手，一轉眼，他居然已經功成名就，退役了。

　　一時之間季寧寧也不知道該感慨時光飛逝還是運動員的生涯太過短暫，不過她的身體已經自動地走上前。

　　——彈幕這麼多的人，抱大腿肯定沒錯！

　　在某個領域有傑出貢獻的人，一般不容挑釁，也沒人敢觸黴頭。但男人麼，嘴裡說著不要心裡卻很誠實。季寧寧憑藉著她對唐慎己心理的完美把控、早年和小少爺鬥智鬥勇的精神以及和最近磨練出來的厚臉皮，二話不說就往唐慎己面前一站。

　　季寧寧帶著平常用慣的球拍，本來是打算向導演或者其他主演證明自己的刻苦勤奮，這會兒緊握著走到唐慎己面前，竟頗有幾分踢館的架勢。而她也的確笑道：“要不要和我比試一場？”

　　“來啊。”唐慎己果然覺得新鮮。

　　他退役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情，固然沒趕上這一屆關注度空前高漲的奧運會，可真會打乒乓球的，幾個沒聽說過他的名字。竟然還有敢向他挑戰的，還是個年輕小姑娘？他也樂得不戳破，好整以暇地看著季寧寧的志得意滿的躍躍欲試，等著教做人。

　　很多時候，新鮮就是產生興趣的源泉。

　　唐慎己隨手將乒乓球砸向季寧寧，示意她先發球。

　　倒不是他有意歧視季寧寧，而是他早就到了獨孤求敗的境地，完全可以歧視所有人。

　　雖然唐慎己退役後並沒有從事乒乓球相關的工作，看似已經淡出這個圈子，不過有多年的基礎在，加上不時練習，水準碾壓一個季寧寧仍然綽綽有餘。

　　但季寧寧也不怕，和奧運冠軍打乒乓球，就算輸得很慘也不丟臉。

　　而且，她有外掛呀！

　　雖然這反而讓她察覺到了唐慎己的可怕之處。對打的時候，乒乓球彈起落下的那麼一瞬間，唐慎己的彈幕就能刷上足足三四排——他在推算球的旋轉、落點和接下來的最佳打法。

　　高效的分析能力，超強的身體素質，過硬的乒乓球技巧，難怪唐慎己被譽為天才少年，哪怕身處人才輩出的中國乒乓球隊，也能大放異彩。

　　可他遇見的是季寧寧，他越是想，就越是在季寧寧的掌控之中。他以為季寧寧是在盯著球看，實際季寧寧是看穿了他想要打什麼樣的球想要往哪打。

　　季寧寧不由自信一笑……

　　……雖然並沒有什麼卵用。

　　唐慎己還是把她虐哭了。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季寧寧那點電光火石間的預測根本沒用。

　　一連打了二十幾個球，季寧寧連輸就不說了，對拉都沒超過五局，更過分的是，她打得東奔西跑，唐慎己幾乎沒怎麼動過。

　　以至於季寧寧難得悲哀地想，幸好她變成季寧寧之後還在娛樂圈混，臉不那麼好看也還有別的方法出頭。要是季寧寧是個打乒乓球的，她真的別活了……

　　季寧寧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感覺一輩子的力氣都在這一刻用完了。反正她想走的是不要臉路線，淑女形象什麼的丟掉也沒關係，先讓她喘口氣再說。

　　倒是唐慎己走過來，朝她伸了只手：“別馬上就坐下，慢慢走走。”

　　季寧寧猶豫了下，把手搭在唐慎己手心。唐慎己力氣很大，握緊之後一把就將她拽了起來。

　　“你乒乓球打的還行，最近沒少練習吧？為了能夠爭取到更多的戲份？”

　　他還以為季寧寧是來跑龍套的，想要靠這一手博得導演好感，多在劇裡露露臉呢——雖然從某種方面來說，倒也沒錯。

　　不管緣由如何，能夠在乒乓上下苦功，就足以讓他對這個小姑娘高看一眼。唐慎己難得想做做好事，便愉悅道：“好啊，你演誰，我幫你跟導演提提。”

　　“……”季寧寧微笑，“那真是多謝您了，我演魏蘇蘇。”

　　唐慎己：“……”

　　魏蘇蘇……這個名字真熟啊。唐慎己愣了會兒才緩過神來，好像是那個……反派女二？

　　故事劇情往往是牽一髮而動全身，要想改女二的戲份，《乒乓》估計得徹底變個樣。

　　唐慎己想起剛才誇下的海口，罕見地感覺到了一絲窘迫。

　　“魏蘇蘇啊，那……”唐慎己自小靠著天才少年的光環，從沒怕過誰，在球場上更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一向兇狠慣了，就算退役也沒改去那份所向披靡的殺氣。現在對著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卻一點也凶不起來，加上鬧了個烏龍，竟然摸著鼻子，略有些羞澀道，“那我也……試試？”

　　季寧寧實在沒忍住，笑了。唐慎己還以為季寧寧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好勝心一下子就起來了：“你以為我是在忽悠你？我說了幫你提就一定會……”

　　“別了，魏蘇蘇的戲份已經夠多了，再加是想我被觀眾徹底罵死嗎！”季寧寧簡直笑得直不起腰。

　　唐慎己也回過神來，他光想著演員都巴不得自己能夠在鏡頭前多待一秒，居然忘了魏蘇蘇那些劇情……實在是難以啟齒，他一愣，陡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季寧寧見好就收，也不繼續鬧唐慎己了，笑嘻嘻地舉拳捶了捶他的胸膛，轉移話題道：“我今天輸慘了，你讓我贏回來就好！”

　　“那恐怕是難了。”唐慎己挑了挑眉，豪言壯語張口就來。在說起自己擅長的領域，他忽然又恢復了無人能敵的自信。

　　季寧寧哼了一聲：“等會兒開演了，我就是魏蘇蘇，打贏你不是分分鐘的事情！”

　　要是唐慎己是普通人，肯定會為季寧寧這個梗會心一笑：魏蘇蘇再水，也是國家隊的一員，打贏他的確就是分分鐘的事情。

　　可是唐慎己不是普通人，他是天才少年，是世界冠軍，擱在國家隊裡水準也是出類拔萃的！

　　——可是唐慎己不認識季寧寧，季寧寧也不認識唐慎己呀！

　　這也是季寧寧敢找唐慎己裝逼的最大原因。

　　她裝得只當眼前的人是個乒乓球愛好者，把自己代入魏蘇蘇，學著他的口氣大言不慚道：“你打乒乓球也還行，最近沒少練習吧？我幫你跟教練提提，看你有沒有本事進國家隊怎麼樣？”

　　唐慎己：“……”季寧寧引薦他進國家隊？

　　這回換他笑噴了。

　　這個時節天氣仍然燥熱不已，季寧寧打了許久乒乓球，出了一身的汗，拿毛巾擦過之後仍覺得黏糊糊的，整個人都難受得很。

　　這倒是其次，要是影響上妝和接下來的拍攝就糟糕了。

　　唐慎己卻是十分輕鬆自如的模樣，雖然季寧寧猜測彈幕之下，他的臉上已經汗水涔涔，不過男生嘛，這樣反而顯得帥氣。

　　“其他人還沒來嗎？”從對打中掙脫出來，季寧寧終於有功夫詢問身邊的工作人員。工作人員知道她是要出演女二的季寧寧，原本有些緊張，見她一無過盛的樣貌二無過傲的脾氣，看著十分親和，不知不覺就放鬆了，“剛剛崔奉和導演一起來了，看到你們打得激烈，就沒打擾。”

　　季寧寧心裡一緊。她被虐的時候還真沒注意到周圍，要是導演來了她卻連個招呼都不打也太失禮了：“導演沒說什麼吧？”

　　“沒呢。還誇你乒乓球打得不錯……”

　　是真話。

　　季寧寧松了口氣，又不好意思地笑道：“都被剃光頭了，還叫打得不錯啊。”

　　“剃光頭才正常……”那人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又去看唐慎己。心想，季寧寧是不知道對方是鼎鼎大名的世界冠軍才敢這麼說。要是季寧寧真能從唐慎己手中奪得一分，估計也不用在演藝圈混下去，乾脆改練乒乓球好了。

　　沒怪罪就好。季寧寧簡單和在場的人打了招呼，就火急火燎地去找導演。

　　《乒乓》的豪華陣容不僅指邀請的當紅演員，也指本劇的導演吳啟明。

　　吳啟明入行以來，拍的電視劇幾乎部部收視率爆表，但內容麼，幾乎都是季寧寧之前說過的掛羊頭賣狗肉型職場劇，豆瓣評分從來都沒高於5過……也許還要包括現在的《乒乓》。

　　但觀眾一邊罵一邊追得不亦樂乎，反倒是奠定了吳導金牌導演的地位。

　　從某種角度來說，華昌也算是請對了人。

　　吳導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著裝也很得體，頗有些老紳士的氣質。但一開口，難免又讓人覺得有些婆婆媽媽：“小崔你別太心急，你也知道，我們雖然拍的是《乒乓》，實際跟乒乓沒太大關係，你只要和小沈把感情戲拍好，讓觀眾看得嗷嗷叫，尤其是那些女孩子覺得浪漫就好了。當然了，乒乓球不能完全丟，畢竟我們用了這個噱頭，要是和它完全沒關係，觀眾一定會罵我們，雖然他們其實也不想看打乒乓球打得一身臭汗……”

　　他絮叨的同時，季寧寧就在看他身上的彈幕：

　　[吳啟明滾出娛樂圈！]

　　[這種拍一部毀一部的導演，居然還有作者敢賣版權，也是神奇]

　　[吳導又出山了，請各單位備好避雷針]

　　[告訴大家一個秘密，吳導拍的不是乒乓，是兵兵]

　　[臥槽我說誰上廁所不沖水呢居然是吳啟明？！他還盯著我看，我他媽褲子還沒提起來呢，好他媽尷尬啊！]

　　……噗。

　　季寧寧忍不住了，強行扭頭去看另一邊的崔奉。

　　又是滿屏彈幕，根本看不見臉。

　　能不是麼，崔奉最近正紅著，就算是FEWS都不一定比得過他——畢竟出道多年，好資源早就輪了一遍，該輪到新人了。

　　季寧寧當然早就琢磨過崔奉的路線。

　　崔奉是年初憑著一部諜戰劇走紅的，他在其中飾演國民黨軍官，權勢滔天，手段殘忍，曾害死不少抗戰志士，最終自己也落了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這樣的角色一般都是要被罵的，無奈軍官這個角色塑造得複雜立體，很有人格魅力，再加上崔奉長得濃眉大眼，英俊硬朗，演技不錯，人也努力上進，著實圈了不少粉。

　　光是這樣也就罷了，偏偏後來粉絲扒出崔奉其實是個根正苗紅的好青年，每年國慶都會撰寫長微博抒發對祖國母親的熱愛……頓時一石激起千層浪。

　　愛國永遠是不過時的話題，不僅崔奉的粉絲紛紛表示為崔奉自豪，路人也跑來點贊崔奉三觀正。再加上劇裡是殺人如麻的國民黨軍官劇外卻是忠誠的黨員，強烈的反差簡直讓人欲罷不能，崔奉就這樣從紅邁到大紅，各種邀約通告代言向他砸來，時至如今已經紅得發紫。

　　這著實把娛樂圈不少人悔得腸子都青了，可一來那些多年前的微博都是真實可靠的，短時間內很難編造；二來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再來一個也沒什麼意思。而後來幾個有心走崔奉的路線的明星就驗證了這一點——加上自身水準實在不夠，不僅沒濺起什麼水花，反倒被崔奉的粉絲嘲笑了一番。

　　太過機緣巧合的事情，往往很難複製。

　　但並非是無法複製！

　　這正是季寧寧為自己設定的新形象：她完全可以在劇裡是為一己私利背叛祖國的魏蘇蘇，劇外卻是一顆紅心向祖國、還和唐慎己關係良好的乒乓少女季寧寧！

　　要是能騙到崔奉的合照，她還可以揚言受了感召，發微博立誓“以熱愛祖國為榮，以危害祖國為恥”。當然不可能再像崔奉那樣輝煌，可多少還是管點用的……

　　季寧寧正盤算得心花怒放，冷不丁吳導就把話題轉到她的身上：“……你放心，是我們劇組請你來的，絕不會因為你打不好乒乓球就把你拋棄。而且，我們這次不是花大力氣請了退役冠軍來指導你們打乒乓球嗎，雖然你知我知，這就是一個吸引觀眾的噱頭，顯得我們劇組誠心實意，不過你要是真想好好學，找他指教指教，肯定受益匪淺。如果你是因為覺得跟唐慎己打壓力太大而不敢，就去找季寧寧呀，我看她剛才和唐慎己打得還挺好。”

　　隨之崔奉就朝她看來。

　　他竟然真的在想：【接戲的時候我還以為就算我沒打過乒乓球，多練練還是可以的。誰知道我的乒乓球已經徹底沒救了……演這種角色要真對乒乓球一竅不通實在說不過去，要不我找季寧寧練練？她能和唐慎己打水準應該不差，而且是女孩子，好說話。】

　　季寧寧悚然一驚：崔奉居然想找她指導乒乓球！

　　這……她這個戰五渣……

　　有什麼理由拒絕？！

　　其實吳導都那麼說了，崔奉仍執著地想要完善男主的設定，說明他是真心想演好戲而非想借著紅——或者他原本就紅過頭，已經開始追求更高層次的東西了，總之，季寧寧對這樣的人還是比較有好感的，再加上崔奉對待她時態度平和親切，實在難得。

　　季寧寧唯獨有點想不通的，吳導心裡根本不當回事，只是想安撫住他才隨便推了季寧寧出來，但崔奉怎麼就上當了？明明他去找唐慎己，找私人教練，甚至找工作人員都比她要強啊。

　　不過等崔奉強行要演示給她看的時候，季寧寧忽然就笑了。

　　她原本還以為是崔奉太精益求精，還以為她的水準和崔奉比也就是半斤八兩，誰知道崔奉竟然真的沒有謙虛——他是直拍握法，可搭在手柄上的食指不知為何總愛翹起來，稍微用力過猛了，球拍就直直地被甩飛出去！

　　難怪崔奉那麼不安地和吳導坦白呢……這下連剛才信誓旦旦的吳導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異了。雖說演員不要求真打得多好，可也不能差到這種程度吧？

　　“我總是這樣……自己控制不住。”崔奉紅著臉把食指扳了下去，一邊道歉一邊撿回了球拍。

　　季寧寧笑著提議：“你換橫拍試試？”

　　“不行，橫拍我完全用不慣，感覺手都不是我的。”崔奉連連搖頭，又試探道，“我看你和唐慎己都是打直拍的，能不能傳授我直拍的秘訣啊……”

　　季寧寧哭笑不得，吳導則硬著頭皮繼續安慰：“沒事啊，總有辦法遮過去，別管了，打不好就不打唄……”

　　“那怎麼可以。”崔奉歎了一聲。

　　崔奉是真的覺得接了這個角色就不能完全不會乒乓，吳導也是真的覺得完全沒有問題，他和觀眾都是沖著崔奉的相貌、名氣去的，誰管他會不會乒乓球。相較之下，最大的問題反而是怕崔奉認死理不拍了，所以他還算耐著性子好好哄著。

　　季寧寧將一切收歸眼底，在感慨果然紅都是有紅的理由的同時，也不免感慨……她真是運氣好，一來就碰上了《招魂》那樣一門心思扎扎實實拍好戲的劇組，以後再想遇到就難了。

　　不過想那麼多又有什麼用，在其位謀其職，季寧寧只要把自己的魏蘇蘇拍好就行。

　　正在季寧寧將她那點三腳貓經驗和崔奉分享的時候，忽然門口處傳來一陣騷動，崔奉也不禁有些好奇：“發生什麼了？”

　　工作人員七嘴八舌地彙報：

　　“女主角終於出現了……”

　　“這都遲到快半個小時了，真是服氣。”

　　“以前就聽說沈迎夏架子大，今天算是第一回見識了。”

　　“什麼啊，崔奉都沒像她那樣……”

　　崔奉難得地沉了沉臉：“別這麼說，沈迎夏沒准是有事耽誤了。”

　　誰都看得出來他只是打圓場，不過崔奉再好說話也是大明星，在場的幾人都知趣地閉了嘴。只有一個傳過來最新消息：“跟沈迎夏一起來的還有那個什麼……叫什麼來著……華昌的老闆！”

　　“譚銘？”季寧寧脫口而出。

　　“對——就是譚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