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從最開始對陸少陽有好感，到有意識地把自己變成陸少陽的粉絲並慢慢瞭解他的一點一滴，到多少次被他照顧著追著他的背影前進……這麼優秀的男人，季寧寧怎麼可能不喜歡。

　　可是這種喜歡究竟有多深？

　　換言之，陸少陽對她的喜歡又能有多深？

　　你不來，我不去——這才是他們從始至終真正的狀態。

　　季寧寧扣在一起的十指倏地收緊。她恍然意識到陸少陽讓她不要坐在臺階上是有道理的，明明現在天氣已經很熱了，在這個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坐久之後陰冷似乎要竄進她的骨子裡。

　　然而在她才產生了這樣的感覺時，陸少陽已經俯身過來，輕輕地拉住了她的手，攏在自己的手掌之中。

　　在這個顏控遍地跑的年代，手控也不遑多讓。有一陣微博到處都在發好看的手，有普通人曬出來的，也有火眼金睛察覺某個明星的特別看好的。

　　而在各種的總結帖裡，陸少陽的手出現的頻率高到嚇人。

　　因為他的手真的很好看，又白又細又長又有力，手控們看一眼都表示快要不能呼吸，不懂世界上怎麼會有陸少陽這般長得帥手又好看的完美男人。

　　而現在，季寧寧發現了一個更加完美的地方——陸少陽的手很熱，就像一個小火爐般烘烤著她。

　　烤得季寧寧整個人都有些發燙。

　　以至於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

　　季寧寧想要抽回手，無奈陸少陽攥得很緊，根本不容她逃脫。季寧寧瞪他，他也只是假裝沒看見，低垂著眼睛說：“我相信你。”

　　“哈？”季寧寧挑了挑眉。

　　陸少陽微微一笑，仍是慢慢地說：“你不會讓我為難的。”

　　季寧寧心裡有塊石頭，像是終於落了地，又沉沉地往更深的地方墜去。

　　她知道，陸少陽是一個很聰明、也很有分寸的人，因而在感性與理智間，他始終能夠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這一點，是作為偶像的季寧寧拼盡全力也難以做到、於是也分外敬佩的。

　　但作為喜歡陸少陽的人，實在是很難過。

　　不是因為陸少陽像喜歡她一樣喜歡著所有人。

　　而是陸少陽誰都不喜歡，自然也不會喜歡她。

　　陸少陽仍是緊緊握著季寧寧的手，用輕柔的聲音慢慢把她的思路給拉了回來：“我媽媽……你看到了。她工作一直很忙，也經常會遇到這樣子的事情，從小時候起就不怎麼顧得上我。”他頓了頓，又接著苦笑道，“她一直覺得愧對我。後來陸詩琪來了我家，她又覺得愧對陸詩琪。所以……看到你，她真的很開心。”

　　這算什麼？季寧寧聽得有些氣悶。

　　因為賀醫生開心，就放任這個誤會？陸少陽這是要找女朋友，還是要給他和妹妹找個媽？

　　最過分的是，在她表明會幫忙澄清之後，陸少陽還對她說這種話，是在憐憫她嗎？

　　季寧寧才不需要。

　　季寧寧有點賭氣地掐了陸少陽一把。陸少陽疼得皺起了眉，卻沒有鬆手，反而是看到他白嫩的虎口浮現出紅印子的季寧寧不太好意思地重新將臉埋在膝蓋間。

　　這讓她終於又冷靜了些。

　　她不能再被陸少陽牽著鼻子走，跟他打一輩子馬虎眼。

　　“……陸少陽。”季寧寧因而憋著氣，惡狠狠道，“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我既不是喜歡你媽媽，也不是喜歡你妹妹。我喜歡的人只有你。”

　　陸少陽微微一愣，莫名有些困惑地歪頭看著她。

　　然而他根本沒有辦法看見季寧寧的臉，只能看見垂在兩側的黑髮和露出的一段長長脖頸。

　　“但是，不是所有的喜歡都能夠得到回應，也不是所有的喜歡都必須得到回應。”

　　季寧寧的聲音很輕，有一種壓抑的愉快，像是一下一下克制地敲響鋼琴鍵盤後的音符，開始在陰冷的樓梯間盤旋跳躍。

　　陸少陽順著她的話，思緒慢慢回到半年多之前的醫院門口。那個時候的季寧寧正如她所描述的一樣，說著她的喜歡不求回應，仿佛是一心為陸少陽著想的模樣，卻是徹底斬斷了他所有回應的機會。

　　不，季寧寧一直是這樣。

　　無論她是個蹣跚學步的孩子、還是個能夠獨當一面的妙齡少女，最終都只會留給陸少陽一個遙遠的背影，別無其他。

　　至於陸少陽的想法如何，從來都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你放心，我說過不會困擾你，這句話不會改變。因為……喜歡原本就是一個人的事情，對吧。”

　　季寧寧一邊說，一邊抬起頭。

　　她的嘴角已經勾了起來，看上去那麼自信，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一瞬間竟壓得陸少陽有些說不出話來。

　　季寧寧在想，一直以來，她到底在怕什麼？

　　怕給陸少陽添麻煩？陸少陽根本就不會因此而困擾。

　　怕給自己添麻煩？郁嘉都公開戀愛了，她喜歡陸少陽有什麼大不了的。

　　或許她曾經以為她會在陸少陽的好意中鈍化到軟弱，但那原本就是軟弱者的藉口，何況季寧寧已經看清楚那點下意識散發的好意根本不足以讓她拋棄一切。

　　所以——

　　陸少陽這個人，永遠無法成為她的軟肋。

　　她們是兩個獨立的個體。

　　喜歡這樣的陸少陽，只是她一個人的事情。

　　與誰都沒關係。

　　“我喜歡你，”於是間斷的音符慢慢變得流暢，拼湊在一起成了絢麗的樂章，“所有人不是都知道我是你的粉絲嗎？我也像其他粉絲那樣狂熱地喜歡你，稱呼你為老公、或者男朋友，仿佛這樣就可以欺騙自己說陸少陽真的是我男朋友。這當然沒有意義，但正因為喜歡才會去幹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呀。不過說到底，我又不指望你真的成了我的男朋友。所以這跟你毫無關係吧，喜歡你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只是喜歡你。”

　　季寧寧一邊說，一邊笑得像是個任性的孩子，又分外霸道。

　　抱著自己喜歡的玩具，用自己喜歡的邏輯，明知道強詞奪理，卻說不放手就是不放手，不容任何人忤逆。

　　因而她愈發將頭埋下去，與其說是害羞，倒不如說是根本不在乎陸少陽是什麼樣的反應。

　　她自己已經把事情想得清清楚楚了。

　　陸少陽看著她這副詭計得逞般的模樣，竟也笑了起來：“你這樣子就敢說喜歡？真是大言不慚，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這麼隨意的喜歡。”

　　像是張口就來，又像是格外認真。

　　還說什麼跟他沒有一點關係。

　　“我一直都是這樣子的呀，你沒有見過嗎？”不過話一出口，季寧寧又笑了起來。她以前的樣子陸少陽確實沒有見過，陸少陽所知的即便是全部的她，實際也不過是一年的光陰。

　　一年的時間，眨眼就過去了，根本不足以看清一個人。

　　“我就是這樣說喜歡的。”季寧寧因而愈發理直氣壯，“不然還要怎麼樣，一定讓人手捧玫瑰單膝跪地才有資格說喜歡嗎？”

　　“嗯，至少也得……”陸少陽嘀咕的聲音慢慢弱了下去，季寧寧有些好奇地抬起頭，想仔細捕捉著他的神情聽清楚說的到底是什麼，冷不丁陸少陽就湊到了她的面前，撩開她的劉海用嘴唇親昵地碰了碰她的額頭。

　　鑒於陸少陽的一隻手還握著她的，這個動作看上去就像是把她抵在了牆上一樣。

　　季寧寧一愣，陸少陽便稍稍拉開了些距離，一邊揉著她的額頭，一邊忍不住笑得十分孩子氣地說，“……至少也得做到這種程度才行。”

　　簡直像是個惡作劇完畢的搗蛋鬼。

　　偏偏這個動作又曖昧到了極致。

　　季寧寧驀地想到了公開賽現場的唐慎己，那時他也曾以同樣的動作親過季寧寧，可驅使唐慎己的是有跡可循的憤怒，驅使陸少陽的是什麼？

　　季寧寧與其說是心神蕩漾，不如說是不甘心屈居人下：“你當我沒告白過嗎，還需要你教我？”

　　“我不是在教你，是想告訴你。”陸少陽的手掌向下，捏了捏季寧寧的臉，“你的喜歡是那樣，而我的喜歡是這個樣子的。”

　　季寧寧被他捏得皺起一張臉，又被他笑得沒了脾氣。

　　她有點想問，這樣子是什麼樣子，臨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就像她幾次試探性地開了陸少陽的彈幕，又覺得自討沒趣地關了。

　　這始終是個季寧寧不願意去深究的問題。

　　季寧寧想了想，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撐著牆壁慢慢站了起來。陸少陽想扶她，卻被她拒絕了。

　　“梔子花看得夠久了，”季寧寧努力露出十七歲少女鮮活明亮的笑容，如同梔子花一樣芬芳，“我們該回去啦。”

　　回去……

　　回去之後就得面對謊言帶來的後果。

　　即便季寧寧當著家長的面一再強調那只是她幼稚的玩笑，也架不住雙方家長互相自顧自地把他們兩個的底給抖得一乾二淨。

　　陸少陽的爸爸早年在軍隊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常年不在家，媽媽則是醫生，工作非常忙碌。從小缺乏父母的關愛，幾乎是一人長大的陸少陽特別獨立懂事；大概又受了點兒媽媽扶傷濟世思想的影響，一直被街坊鄰居老師同學們誇懂的關愛別人，可謂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別人家的孩子”。

　　等到陸爸爸從軍隊退回來，轉業當公務員後，這個家裡意外多了一個人：陸少陽的妹妹陸詩琪。

　　說是妹妹，實際並非親生，是陸爸爸戰友的女兒。因父母雙亡，又沒什麼靠譜親戚，陸家看這孩子可憐，就收養了她。

　　沒過多久之後，陸少陽就報名加入了現在的事務所，正趕上好時候，沒過多久就和薛川、林升、胡高岑三人組成偶像團體FEWS出道，並一炮而紅。

　　直至今日，他在公眾心目中的形象都是陽光而上進的，幾乎沒有醜聞和緋聞。

　　季爸爸本來就對此略知一二，聽了之後更是讚不絕口，不免說起了季寧寧小時候的頑劣。

　　……這個環節，季寧寧拒絕聽。

　　她鬱悶地托著下巴，斜眼看著聽得津津有味的陸少陽，不知怎的想起不存在於賀醫生的記憶中、卻被她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故事。

　　FEWS是從出道起就紅到現在，因而每一位成員的經歷都有跡可循。

　　最開始的時候，陸少陽作為隊長，資源最多、人氣最高，一年到頭幾乎都紮在各大劇組與活動中。

　　但他並不因忙碌而輕率對待。他的聰明和刻苦也是出了名的，背臺詞的時候過目不忘、拍攝的時候表演無可挑剔、甚至為了使人物看上去更加真實，他會私底下認真去學習相應的技能。

　　演功夫高手的時候，他就去學武術；演駭客；他也學了幾手敲代碼；演律師，他真去仔細讀了法條……實際很多都是可有可無的細節，不至於影響全劇的拍攝，但這般喪心病狂的態度實在太拉好感，加上陸少陽性格好，合作過的劇組對他從來都是滿口稱讚，還有知名導演願意為他量身打造重要角色。

　　現在的陸少陽總給人一種什麼都會的而感覺，其實都是早年在劇組裡咬著牙辛辛苦苦積累下的經驗。

　　“遊刃有餘”這四個字，很多時候都是用看不見的血淚堆砌而成的。

　　但將那時的陸少陽和現在的陸少陽擺在一起，就能夠很明顯地看出，他並不是紅了之後就忘了本，更不可能是接不到更多的資源，卻仍是……慢慢淡出了這個圈子。

　　這太奇怪了。季寧寧曾無數次這麼想。

　　大概這是一條她從未想過要走的路，所以她完全無法理解。對她來說，她要是混成陸少陽這麼風光，巴不得天天賴在電視上不下來。

　　畢竟所有前期的辛苦都是為了後期的享樂，哪有人只顧著吃苦不打算享樂的。

　　除非陸少陽腦子有病——明顯不是。

　　他只是不喜歡演戲。

　　或許他還不喜歡拍廣告、上雜誌、接商演……唯一喜歡的，只是站在舞臺上所帶給他的感覺。

　　所以當他如願以償成了偶像之後，這些為他鋪路的東西理所當然被他棄之不用。

　　畢竟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只要他還在FEWS中，他的人氣絕對不會差，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且不用另外背負著一些枷鎖。

　　就像季寧寧一直以來所做的那樣，區別在於她還必須走陸少陽早年的路子去提升人氣，才能像現在的陸少陽這樣瀟灑。

　　顯然，偶像的影響力毋庸置疑，Bloom的粉絲中都有不少受了她們影響的，更別說是偶像天團FEWS。當作為偶像的陸少陽是一個眾所周知的“好人”，粉絲也會潛移默化地把自己變成一個“好人”。

　　尤其FEWS的粉絲中青少年多，三觀尚未形成，模仿重於自主意識，對他們而言，上天堂和下地獄僅在一念之間。

　　陸少陽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讓更多的人留在天堂。

　　不知怎麼，當季寧寧這麼想的時候，她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

　　畢業之後的羅萍就在一個小公司當文員，工資不算多，也夠養活了。關鍵是日子過得還算舒心，那些過去……有時候連她都感覺已經徹底離她遠去。儘管每每當她這麼以為的時候，那些人仍會出現在她的夢裡，帶著讓人戰慄驚惶的大笑，拖著她的頭髮將她丟進看不見一絲光亮的小黑屋裡。

　　她拼命地大叫，卻聽不見一點聲音；她用力的掙扎，卻只是徒勞無功。

　　當最後一點光也隨著大門的合上泯滅在她的世界，她張惶地從夢中驚醒，即便是炎熱的天氣裡她也要緊緊用被子裹住自己瑟瑟發抖。

　　她堅強地活了下來。

　　但她仍是那個沉默寡言、陰鬱不討喜的羅萍。

　　這樣的羅萍，和陸少陽、乃至和季寧寧都是很遙遠的。

　　所以一開始的時候，她不太相信陸少陽的話。在改口之前陸少陽說季寧寧和她有點像，可原本就沒有任何能給陸少陽這種錯覺的可能。

　　那明明是和陸少陽一樣閃閃發光的人啊。

　　即便是不關注季寧寧的羅萍，後來一查也發現她並不是對季寧寧完全不知情的：新聞推送裡那個徒手抓住通緝犯的偶像團體，季寧寧就是其中領軍人物；那個十七歲的新人影后，也是季寧寧；今天四處在傳的發生在他們這座小城的傷醫事件，主角還是季寧寧；甚至……坐在羅萍左手邊女同事口中的“老公”，其實就是季寧寧……

　　羅萍想起那天見到的飛揚的眉眼，心想，這樣的人和她哪裡相像？

　　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但在無意中搜到一年前的季寧寧時，羅萍震驚了：即便是高清照片，能夠給予季寧寧的關注也很有限，因為她就那麼不起眼地縮在角落裡，低著頭一副不敢和人搭話的膽怯模樣。絕對說不上好看、當然也不是那麼醜的臉上一點神采都沒有，和旁邊那些笑靨如花、青春靚麗的女孩子站在一起，乍一看根本注意不到，稍一注意便讓人忍不住皺起眉。

　　……一模一樣。

　　真的是一模一樣。

　　羅萍想起畢業照上的自己，拍出來大概也是這個樣子。一眼掃過去幾十號人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什麼區別，單獨看她，不一樣就是不一樣，相貌和氣質都不一樣。

　　她們都是迫切地想要融入這個地方，又恨不得立馬逃離。

　　季寧寧的黑料並不難查，羅萍很輕易就得知那時的季寧寧被同團成員的粉絲、或許還有一些不明真相的跟風路人攻擊，曾一度崩潰到自殺。

　　“醜”則是他們最有力的武器。

　　不需要任何佐證，也不需要花費太大精力，橫豎只是自己的想法，也不需要對此負責。只要上嘴皮下嘴皮那麼一碰，手指在鍵盤上動一動，對於一個女孩最深的惡意就這樣傾瀉而出。

　　當單個的字眼隨著摻和的人越來越多逐漸織成細密的網，鋪天蓋地籠罩而來的都是“真醜”、“醜人多作怪”“長得醜滾出娛樂圈”……沒有幾個女孩兒能夠堅強地熟視無睹。

　　就像那時候的羅萍，真正動手的只有幾個，更多的人則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著風涼話，但真正壓垮羅萍的，或許正是這些湊熱鬧的大多數。

　　羅萍不知道最後季寧寧是怎麼走出來的，但她現在看到這些黑料的時候覺得簡直可笑，這哪裡是黑料，這簡直是在告訴全世界季寧寧有多麼頑強。

　　逆境不能打倒她，只會助她爬得更高。

　　羅萍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見到的季寧寧。

　　季寧寧居然會主動來找她，不管怎麼說還是很讓羅萍驚訝。

　　她們約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見面。因為臨時來了點事，羅萍到的比預計的時間要遲一些，但季寧寧這個大忙人意外一點都沒有因此生氣，而是皺著眉抱怨起另一個方面：“這家店太黑了，奶茶居然沒有低於二十一杯的，而且你看，只有這麼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