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喬寧早在十一年前就和居住的那棟別墅一同被燒為了灰燼，還完整保留著的大概也就是那塊地皮了。

　　不過，譚銘自接手之後就仿照著原來的佈置修復了別墅，並改建成了景點供影迷參觀。兼帶販賣DVD，做得比尋常的要精緻，價格自然更貴一些，但因其附加價值仍頗受歡迎。

　　每逢喬寧忌日這一天，慕名而來的人更多，管理者也人性化地改變了十點關門的習慣，允許粉絲在此守夜。

　　因而，即便此刻天空已經漸漸蒙上了一層黑影，世界仿佛和喬寧一同陷入了永遠的長眠，喬寧故居四周仍是一片燈火通明。

　　連員警蜀黍的身影也頻繁出現。只是當他們穿著一身警服的時候，他們所能做的只有控制驟增的人流量，還有抓住違規在附近燒紙錢的粉絲……

　　說來奇怪，剛參加了一場官方組織的追悼會，到頭來感動季寧寧的竟然是這樣一種不被允許的方式。

　　她坐在陸少陽的車上，隔著玻璃看著轉瞬被撲滅的火光，讓她隱隱想起了當初的那場大火，卻一點都不覺的恐懼，只有燃燒在心間的溫暖。

　　陸少陽則一直在看著她。

　　他知道季寧寧今天去了喬寧的追悼會，喬歡和沈迎夏也是她在會上遇到的——從早前的宣傳到現場的直播，陸少陽都一一關注了。所以他不太明白究竟是哪裡觸動了季寧寧敏感的神經，讓季寧寧在正常了一天後突然表現得如此異常。

　　陸少陽不禁有些後悔。明明他一直再果斷不過，為什麼猶豫再三，以至於最後並沒有順從自己的意思去參加追悼會。

　　如果他今天一直陪在季寧寧身邊的，她會不會感覺好一些？

　　但如果季寧寧負面情緒一直沒有得到發洩的時機，會不會更糟糕？

　　——結果到了這個時候，陸少陽還是猶豫不決。

　　陸少陽對喬寧並不熟悉，且從未參加過包括追悼會在內的相關活動，只是一直把喬寧當做圈內的前輩尊重著。

　　在FEWS未與華昌公司有深度合作的今年，他本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出席這種場合。

　　不過季寧寧會去……

　　陸少陽不去沒關係，去也沒關係嘛。

　　但陸少陽一個人去的話，太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不說是對喬寧的不敬，也容易給季寧寧帶來麻煩。

　　他很快想了個餿主意：拽著同團的胡高岑一起。

　　胡高岑是個真•喬寧粉，每年喬寧的忌日都會如完成儀式般回顧她的作品，這次也同樣提前推了所有的事情，把這一天空出來，躲在家裡不出門。

　　陸少陽誘惑他：“你那些電影都看了百八十遍，喬寧該幹什麼說了什麼話背都背下來了，還看有什麼意思？不如跟著我去見識一點新鮮玩意兒。”

　　“不去。”胡高岑拒絕的很果斷。

　　“你想想，那可是追悼會，意義完全不一樣。還有喬寧生前好友去參加，講述他們過去的故事，讓你產生一種錯覺，喬寧還活在你身邊……”

　　陸少陽不死心地給胡高岑勾勒出一個美好的藍圖，往日嘻哈慣了沒個正行的胡高岑卻立場堅定，任他說得天花亂墜也只有一個回答：“不去。”

　　“喬寧的確是一個傳奇。”胡高岑說這話的時候，舉起了手中的DVD，面龐上更染上了前所未有的滿滿的崇敬與嚮往。

　　可當他將DVD放下，並用手擋住的時候，他的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甚至唇角翹起的時候，都有了一點兒說不出的譏諷與冷漠：“她的傳奇只存在於這裡，當脫離了這個部分，她就什麼都不是。”

　　所以，追悼會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他不想把這寶貴的一天浪費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面。

　　“……”陸少陽一下子啞了聲。

　　他沉默著從胡高岑手中抽出那張DVD。封面上是喬寧美到挑不出一絲瑕疵的臉，那是她最好的年紀時拍過的評價最好的作品。

　　並不是所有人都對她讚不絕口，卻沒有一個人想得到她竟連一個美好的未來都不可能擁有。這樣的惋惜讓很多並沒有真正看過喬寧作品的人出於人道主義開始追悼她，並將她捧上神壇。

　　死亡……啊。

　　陸少陽用手指撫摸著那張並不熟悉的臉，卻意外從中品味到了一點兒熟悉。

　　死亡剝奪了喬寧的所有，又賦予了她一些根本不想要的東西。

　　不得不說，對於一個演員，這實在是一件讓人喜悅又悲傷的事情。

　　然而拋開這個不說，演員原本就只是依附於角色才能存活於觀眾的心中，少有人關心演員本身……這樣想想似乎更悲傷了。

　　“……這一次，我不想再讓人記住我的作品，而是想讓人真正記住我。”季寧寧的聲音適時地想起，仿佛在回應著陸少陽心底的感慨，“哪怕只是鏡頭前的我，那也是我選擇去展現的我。”

　　一定會的。

　　不過陸少陽還沒來得及回復，季寧寧忽然回過頭來看他，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車廂內的昏暗燈光映在她的臉上，將她的笑意染得分外模糊。

　　“陸少陽，你喜歡喬寧嗎？”

　　為什麼會這麼問？

　　陸少陽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但他回答得很快：“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我對喬寧不是很熟悉。”

　　“為什麼不喜歡？”季寧寧追著問，“喬寧長得那麼好看，沒有人不喜歡。”

　　她的情緒並不激烈，表情也並不明顯，仿佛只是一種單純的執拗，像是個對萬事萬物都抱有好奇心的孩子。

　　陸少陽便摸了摸她的頭，耐心地解答：“不是因為長得好看才喜歡，是因為喜歡才覺得長得好看。”

　　季寧寧嘴角一彎，說得陰陽怪氣：“你的意思是我比喬寧好看？”

　　“這麼說當然不算錯。但我的意思其實是……”陸少陽仍是笑得坦坦蕩蕩，一點昧心的痕跡都沒有，“是全世界只有你最好看啦。”

　　季寧寧盯著他看了半天，他也不加閃躲，神情更沒有半分變化。季寧寧猜想他大概已經習慣了在鏡頭前表現出最佳狀態，又有些惱怒自己總是用小人之心去揣測陸少陽的君子之腹。

　　所以最終她只是歎了口氣，老生常談地感慨了一句：“陸隊的這個回答真是狡猾。”

　　“說真話都要被說狡猾的話，那以後我不是只能撒謊？”陸少陽半真半假地抱怨。

　　誰料這句話反而讓季寧寧來了興致，纏著他讓他撒個謊試試。這意外地難倒了陸少陽，可架不住季寧寧瞬間眉飛色舞的神采，他一顆心都軟了下來，除了順著她的意思還能怎麼辦。

　　儘管這個要求太為難他了。他當然不會天真到連謊言都不知該如何編造，只是不知道在季寧寧面前編什麼謊。

　　看著季寧寧亮閃閃的眼睛，他既不忍心騙她，又不忍心拒絕她。

　　結果想了這麼多，最後陸少陽說的只是脫口而出的一句：“陸少陽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他仍看著季寧寧的眼睛，面帶微笑，情不自禁，說得擲地有聲。

　　季寧寧微微一愣。

　　這番話說得根本不像是在撒謊，更像是在宣誓。季寧寧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難道你覺得你是個沒有原則的人？”

　　要是連陸少陽都算沒有原則，她是什麼？牆頭草？

　　這個謊說得不知所云，季寧寧板起臉，正想斥責陸少陽沒有認真對待她的請求——

　　“是啊，自從遇到你之後。”陸少陽歎了口氣，“我已經沒有原則了。”

　　季寧寧：“……”

　　她是不是又學到了一招？！

　　不愧是職業偶像，不愧是令人敬仰的前輩啊，這個回答季寧寧是服氣的。她還有什麼話好說能，只能扭過頭，果斷將臉頰貼在車窗上。

　　呼——季寧寧長舒了口氣。

　　大夏天的，果然熱得讓人受不了。

　　不過在季寧寧還沒有徹底冷靜下來的時候，陸少陽已經反客為主地發問了：“原來你喜歡喬寧？”

　　“誰說的？”季寧寧像是烙餅一樣將臉抵在在窗戶上來回滾動著，小聲地嘟嘟囔囔，“我不喜歡啊，不喜歡。”

　　“喬寧那麼好看，你為什麼不喜歡？”陸少陽拿她之前的話問她。

　　季寧寧鼓起臉，回頭瞪了他一眼：“難道我會和你一樣膚淺嗎？”

　　陸少陽反駁：“我要是膚淺，還會喜歡你嗎？”

　　“……”喜歡喜歡喜歡，這個人還真是準備把喜歡掛在嘴邊上了啊！季寧寧滿面通紅，禁不住扯著嗓子開始撒潑，“好啊陸少陽，我就知道你是個騙子！你剛剛還誇我好看，現在又開始損我了是吧！有你這麼喜歡人的嗎？”

　　怎麼突然又鬧起來了？陸少陽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頭，口吻慎重地對她說：“嗯，我就是喜歡你，最喜歡你……”

　　“騙人！你心裡一定特別看不起我！你們這些男人就知道看臉！哦，還有胸，簡直下流！”

　　這又是在鬧什麼？陸少陽聽著季寧寧罵得起勁，已經十分確定她是在故意找茬了，原本還因她的誤會有些提心吊膽，現在徹底放下了心，表白起來更是得心應手：“我也只對你一個人下流嘛。”

　　“哼，男人說的話的能信麼？”季寧寧故意翻了個很不友好的白眼。

　　“當然能，”陸少陽忍俊不禁，乾脆伸手攬過她，將她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輕聲細語地哄著，“連你這個樣子，我都覺得很可愛，難道還不能夠說明問題嗎？”

　　“……”季寧寧的老臉又紅了。她覺得這實在不怪她，天氣這麼熱，把她從製冷工具上拽下來，還讓她貼著陸少陽仿佛在發燙的胸膛，她怎麼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好吧，陸少陽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再無理取鬧似乎也沒什麼意思。更關鍵的是，季寧寧整個人都被陸少陽的氣息環繞著，耳畔又是陸少陽沉穩有力的心跳，弄得她的心也配合著那樣的節拍咚咚咚跟著跳起來，一瞬間連無理取鬧的力氣都沒有了。

　　但季寧寧還是覺得很遺憾，忍不住悻悻在陸少陽腰上使勁掐了一把：“你什麼套路都懂，怎麼只有這個套路不明白？女人在說廢話的時候，最簡單粗暴的方式不都是……”

　　啊啊啊啊！她又在胡說八道什麼？季寧寧懊惱得想要咬掉自己的舌頭。

　　不過她話音還未落，陸少陽已經把鴕鳥狀縮在懷裡的她拎了出來。

　　那瞬間季寧寧清晰地看見了他眼裡放出來的光，亮得像是要驅散她心中的全部陰影。

　　又像是被放出牢籠又看見獵物的凶獸，季寧寧毫不懷疑下一秒他會直接撲上來。

　　“寧寧，”但陸少陽還是按捺著瞎子都感受得出來的激動心情，輕撫著她的臉忐忑問，“你告訴我，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

　　——或者可以？

　　太羞恥了，季寧寧哪一個都說不出來。她就算自認撩遍天下無敵手，也只是紙上談兵，從來沒有實踐過。

　　她連直視陸少陽的勇氣都沒有，因而她的視線很快落在陸少陽身後燃放的煙花上，企圖爆個大料來轉移話題：“陸少陽，你知不知道，我是……”

　　陸少陽卻猛地前傾了傾，雷厲風行又小心翼翼地順著季寧寧的意思堵住了她接下來的“廢話”。

　　沒錯。不管她說什麼，陸少陽都認為是廢話。

　　他對喬寧或者其他的什麼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喜歡的，從來都只是眼前這個季寧寧。

　　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了。

　　季寧寧：“……”所以這人是根本沒打算徵求她的意見麼？摔，這日子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