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踏進這裡的那一刻起，喬伊就感受到了那道熟悉的目光，彷彿遠遠就開始禁錮她。

　從她的腳跟蜿蜒而上，遊走過窄窄的腰際，徘徊過起伏的胸前，繞過那細細長長的前頸，最後落在微微捲曲的發梢上。

　這帶著戲耍的眼神，彷彿光憑那眼神的熱度就能感受到主人此刻玩笑的嘴角。

　喬伊順著視線看去，果然，休斯正坐在一張鋪陳乾淨的餐桌前，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姿勢看著她。

　喬伊覺得上帝對這個男人太過寬容，上帝賦予了他這樣的神情，漫不經心地看你一眼，你都會覺得這個人充滿教養。

　教養和英俊是你最直接能從休斯身上捕捉到的詞語。

　喬伊走到他的面前，休斯覺得她今天有一些與往日不同，臉上沒有了往日任性的驕傲，倒是多了幾分平靜如水的神性，這倒讓他多了幾分好奇。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看著走路呆滯且腳步遲緩的喬伊，瀟灑的笑容用一種恰到好處的漫不經心掛在嘴邊，語氣倒是帶了他慣用的嘲弄，「怎麼了？一副腳都跑斷了的樣子。」

　此時的喬伊當然不再是前世的喬伊，她的心態已經老了整整五十年了，對一切都看得很淡了，包括親情、愛情、友情，唯一不滅的只有對夢想的渴望。

　所以看到休斯，即使知道今日她面對的是休斯提出的分手，她內心也很是平淡，她相信她不會再想前世那樣，在聽到休斯提出分手後，當場為了自尊心而編出一大堆理由去指責休斯，越想掩飾就越像一個一無所有的失敗者。

　喬伊拉開椅子坐下，只是用目光瞟了幾眼休斯，然後低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如果跑斷腿可以找到發行商，我倒是願意試一試。」

　休斯十分紳士地為他倒了一杯酒，眼神卻始終打量著喬伊，眼神帶著輕佻的嬉笑，「我說了這件事可以交給我，我想這句話我說了不下五次，你難道真的打算讓自己成為人們口中津津樂道的失魂落魄的可憐蟲？」

　休斯並未看到被自己激怒的喬伊，反倒她更冷靜了，今天的她和往日的脾性相去甚遠，越發讓他覺得奇怪了。

　喬伊說道：「如果我真的每次都靠你才能發行那些拍的很爛的電影，沒辦法憑自己的本事去發行，那我才是真的可憐蟲。」

　休斯習慣性地從胸口抽出一支菸，後面又想到這裡是餐廳公眾場不能抽菸，就把煙擱在了一邊，他目光看著別處，用餘光瞥了幾眼喬伊，帶著吊兒郎當的笑容，「你今天似乎自信過頭了，難道你又要和我說你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甚至是無聊透頂的人生追求？」

　他用手扣了扣喬伊的額頭，語氣雖是笑著的，卻也帶著點憐惜，「你要是真有這本事，也不會混到現在這樣，這次還是聽我的安排吧。」

　喬伊並沒有露出往常那樣的親暱笑容，她很認真地強調著，彷彿是在說給自己聽，「不，我不能再這樣下去的，我還不想忘記自己當初入行時候的願望。」她和前世一樣，都沒有告訴休斯她馬上就要破產的事。

　休斯得意地笑了起來，事實上，這是一個極其喜歡笑的男人，只是他的笑容在他良好的教養下顯得如此吊兒郎當，「親愛的，你能否拍出一部優秀的電影，說實話，我一點兒也不在乎。」

　喬伊心裡冷笑了幾下，這個口是心非的男人，他或許確實不在乎她是否足夠優秀，但是他卻在乎她是不是一個擁有夢想的人。他說在好萊塢才華不值錢，他卻比任何人都重視才華。所以，當他認為她已經失去了對夢想的追逐，在虛度自己的才華之時，他選擇放棄了她。

　當然，她不怪他，是她自作自受。

　休斯低下頭用目光去接觸同樣低著頭的喬伊，他覺得今天這個沉默的喬伊很不同，卻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唇邊始終帶著得意的輕笑，「你還有時間考慮，我並不希望你成為好萊塢那些長舌婦口中的失敗者。」

　喬伊微微仰起頭，顫動的長睫毛浮現出了一絲敷衍，她想盡快結束這個話題，她說道：「說說別的吧，你應該還有別的事？」

　休斯忽然伸手，用很輕柔的方式撫摸著喬伊的頭髮，他的眼中也只有在這一瞬間才會出現一些情侶眼中該有的柔情，他用略微正式的口吻說道：「親愛的，我想我們在一起七年了。」

　喬伊抬頭，看著那個前面還和她嬉笑怒罵的男人，這一刻卻用溫柔的語氣說著十分殘酷的言語，他說：「到此為止吧。」

　前世，喬伊一直追問他為什麼，為什麼要分手，可是，原因根本不用問都知道，她心裡比誰都清楚。

　這一次，喬伊沒有再問為什麼，她神情坦然地接受了這句話，彷彿她很早就知道一樣，她出乎意料地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已經不愛我了。」

　「你也已經不是你了。」休斯冷冷的一句話彷彿一根刺釘在她的心裡。「我一直記得七年前，那個在各大頒獎典禮上斬獲無數獎項的那個意氣風發的女孩，她用才華驚豔了所有人，她追逐夢想的那顆心感染了我，而現在，」他的目光一寸寸在她的額頭上移動著，「你或許還有追求夢想的那顆心，卻早已無力了。」

　喬伊無法反駁，他說的全部是事實，這七年她荒唐至極，休斯的耐心已經給的足夠多了。這七年他始終抱著當初對那個意氣風發的女孩的幻想，才讓他支持她到今天。

　她露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抱憾，「確實，你已經不再相信我了。」

　休斯繼續吊兒郎當的輕笑起來，奉行一貫的說話不留情面，「何止，我是對你太失望了。」

　喬伊只能繼續低下頭，「我很慚愧。」

　休斯的眼神瞟過她的發跡，笑容可掬的樣子像一隻有所企圖的黑貓，「親愛的，你今天的態度讓我大出所料，你是被那些老鼠一樣令人作嘔的記者們打擊得毫無脾氣了？」

　喬伊直面他嬉笑的視線，語氣始終很誠懇，無論休斯怎麼嘲弄她，事實上她也習慣了，休斯就是這樣的個性，她道：「不是，事實上我是在自我反省。」

　休斯忽然恍然大悟地笑起來，「我終於發現你今天哪點不同了，你現在看起來完全不把自己當一回事了。」

　喬伊反問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不知道。」說完休斯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似乎在宣告一場訣別，「畢竟以後的人生你需要自己去走。」

　喬伊有些恍惚，七年中一切的回憶瞬間全部浮現了出來，這些都是真實存在過的，是共同經歷過的，她喃喃地說道：「其實我曾經以為我們能走一輩子。」

　休斯聽完後，露出一個遺憾的嘆息，「我也是。」

　他忽然注視著她，那雙淺棕色的眼睛和他棕色的頭髮形成一種古典的英俊，他充滿教養地一笑，「喬伊，別再浪費你的才華了。」

　這句話，喬伊記得他前世並未說過，也許是前世她的態度讓他覺得根本沒必要再說這些了，也許他失望透頂覺得她無可救藥了。可能這一世隨著她態度的改變，他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

　喬伊是又好笑又好氣，「前面你剛還說在好萊塢才華不值錢。」

　休斯頑皮地對她眨眨眼，嬉皮笑臉地彷彿一個孩子，「那是對那些沒有才華的人說的。因為在好萊塢，百分之九十九的導演都是草包，他們只會像狗皮膏藥一樣蹭來蹭去蹭資源，所以這句話很通用，你出去和誰都能說。」

　喬伊差點想像以前一樣推推他的額頭罵他，還好忍住了，她說道：「你的意思我是個草包咯？」

　休斯得意地笑道：「現在看來還有救。」

　隨後，他看了看表，禮貌地問道：「我還有事，不如今天就到這裡？」

　「好。」喬伊都佩服自己的乾脆，看來五十年確實沒有白活。

　「需要我送你嗎？」休斯起身披上大衣。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喬伊禮貌回應一個笑容。

　他最後有所企圖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漫不經心地說道：「那麼，再見了。」

　這話的語氣就像在說，青山不在綠水長流，有緣再見。

　事實上，在前世，他們確實再也沒有見過了，因為五年後，休斯就出車禍了。

　喬伊現在還來不及想那麼多，如果可能畢竟曾經相愛過，她也想盡力扭轉他的命運，但是這一切都要看接下去的事態發展。

　如今她能做到的，只有盡快挽救自己馬上就要破產的境地。

　要怎麼做？當然是賺錢。

　怎麼賺錢？

　她只會拍電影。

　她是重生回來的人，比這裡的人們多活了五十年，那麼她天生就帶有一個優勢。

　那就是她知道什麼樣的片子，怎麼去拍，能夠獲得觀眾的喜愛，她也知道在什麼時期，什麼樣的片子容易成功，這些都是前世那多活的五十年給她的經驗。

　並且在前世隱居的五十年中，她也勤勤懇懇一直在研究著拍電影的技法，可以說基本功更紮實，思路更開拓，手法更多變了。

　她並沒有打算要去抄襲那些成功的影片，但是那些成功影片至少可以告訴她，她要拍什麼內容，她要拍成什麼樣，用什麼方式去拍，才能獲得觀眾的喜愛，才能獲得獎項的親睞。

　而現在，她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問銀行貸款拍攝的這部《哈佛人生》賣出去避免破產的境遇。

　可是現在這平庸的《哈佛人生》是不可能賣出去的，她已經跑遍了所有的好萊塢發行公司，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重拍！

　沒錯，重拍。

　按照前世的經驗，她想她大概可以知道要如何去拍這部電影才能拍出它的優秀，她這是背水一戰殊死一搏，不是《哈佛人生》的成功，就是她重活一世的再次失敗。

　不過說要重拍也不是容易的事，畢竟她沒有資金，所以首先第一步是找到資金來源。

　當然，她現在也知道了，《哈佛人生》這名字就取得十分不吸引人，所以名字也必須改了，此時她腦中浮現出了另一部熟悉的電影名字……《朱諾》。

　因為《哈佛人生》的主角名字就叫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