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二章
“不過……”段凡語氣裡又是忍,“憑兒啊,這事極其隱秘,便是我宗家孩子也都盡數不知,若往後……他們有幸活命,怕是恨不得日下生食你之血,夜裡活剝你之皮啊!”
“父親尚可受得,我又有何不可?”影憑凝眉,她要做的,她要受承的,萬萬不及父之千分之一……她有什麼資格再做計較呢?
影憑行其大禮,又叩一頭!神情莊重,宛似面佛朝聖!
咚咚咚——
一叩一起間,地板上已經然含了血跡……
段凡已經眼見影憑眸子深處的決定與決心,方才放下心來,制止了她的叩頭,“夠了,夠了……你這叩下去,是在剜為父的心啊!”
影憑吞上口中血腥味,又聽段凡道,“憑兒,你原諒為父,別恨我,我知你難受,可這……是為父能為憑兒做的最後一件事啊!你必要有功勛加身,日後,方可性命無憂……別怪為父。”
“怎敢!”影憑低伏著身子,“父親為我嘔心瀝血,何求原諒?反倒是我要踏著至親的骨血,步步生蓮……”
不忍聽下去,段凡打斷了影憑,衝她招了招手,“憑兒湊耳過來!”段凡閉起了眼睛,“為父告訴你……焦楓木深埋之地!”
——千佛堂,第三尊濟世觀音,埋土之下!
“憑兒記得了。”影憑想很哭,可是她現在……卻已經流不出眼淚了!“手上的名單地址,遠凝別院的書信與源罪,阿彌陀佛之下的焦楓木,樁樁件件,如利刃剜心,終死而不可忘哉!”
“好了!”段凡摸了摸影憑的額頭,入手的都是血,“這孩子,叩頭都這般用力……你看看,頭可暈?”
影憑緩緩搖頭……
父親這般的關懷之語,暖心之目,日後……可還能得之?
若真有濟世觀音,我願以生生世世求你佑我父和宗族平平安安!影憑手據血書,做祈禱之狀。
“為父來的時候,半路上見著陛下了。”段凡皺眉想了想,“陛下可有提什麼異事?”
影憑張了張口,有些委屈的憋了憋嘴,權衡利弊,終於還是如實告之了!
“父親,陛下臨走之時提起……王爺之妻玉沉菀清,懷孕了!”沒等段凡說話,影憑又急忙說道,“可陛下就想將吉爾妮家當槍使,讓我們做他殺人的刀啊!”
段凡緩緩挑唇,“是……陛下之才思,勝過朝堂數千里。”
但是……又能如何呢?他們雖明之乃借刀殺人之計,卻無可破之法啊!
“父親,你莫不是……”影憑沒再問了,吉爾妮段凡的神色已經清清楚楚地表達了他的態度。
“必須如此!四大家族一直苦於沒有牽制景瀾的物事,如今……這天倒是派了他妻子兒女前來。若換另外任何一人,那麼……妻兒的份量能有多少?可若是景瀾那就不一樣了,大大的不一樣啊!”段凡心底卻不得再次歎服那年輕的帝王!“先帝一代梟雄,這兩子皆不是凡人啊……若我華褚換任何一個帝君,我四大家族焉能淪落至此番田地啊!”
他在和景楓一樣的年紀時,哪裡會有景楓這樣的心思啊!
“一定要是景瀾麼?”影憑有些不解。
段凡有苦笑,卻也是無可奈何與無能為力。
“當然得是他,否則……到時候是讓伊家來,還是讓司徒家來?莫非……四大家族還要為爭此位,再先鬥得頭破血流麼?”段凡深吸了一口氣,“憑兒,爹得走了……”
“父親,再等一下。”影憑張了張口,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說出來,想了想,還是問了,“父親,若……換了景瀾也是一樣的呢?早些年,王爺治水治蝗蟲,那法子到現在都還被多少說書人歌頌?如今不少百姓家裡還掛著王爺的長生牌,王爺的才情,甚至是治國之情,憑兒認為……其實有勝於陛下!”
段凡垂頭半晌,終是答道,“若真如此,便是命!”
“父親當真不回頭麼?”影憑咬著下唇,舔盡了上面的血跡,“也現在真的已經到了沒有辦法回頭的地了步了麼?”
“沒有回頭路了。”段凡望著女兒的身影,“憑兒啊……我們都身不由已,哪怕到了現在的地位也不過是我們陛下的一顆栱子,下棋的人是他……他非要把你放到險地,你順他意是死,你逆他意是亡,人活一輩子,終究還是要為自己考慮一二不是麼?唯有逆了方有一息尚存。”按了按太陽穴,段凡繼續道,“陛下是有意逼迫的!否則,四大家族樹大根深,就是耗,也能和他耗上百十年,可他等不及啊。他要一個唯我獨尊的絕對權力,若是不反,他也會以假證誣陷你造反的。況且……你以為到了這番田地,他還不知曉麼?可他不追查,早朝照樣上,司徒無敵的兵權照樣不回收!他要等四大家族都破釜成舟了,要等我把把所有的一切都壓上去,他才會出手。”止住了語氣,段凡一些這些便深覺恐懼與悲哀,搖了搖頭,就此做罷,“有些事……你在深宮裡不知道,算了,為父也不嘮叨了,保不齊隔牆有耳。”
影憑亦不再追問,只是上前幾步,用力抱住段凡,像小時候一樣,她投到他的懷裡。
順影憑把頭髮順到了耳朵之後,段凡點了點影憑額頭上尚留存的血跡,輕聲道了句,“委屈我憑兒了!”
“父……”
話音剛落,沒等父女溫情再存,段凡抬手便是一個耳光,毫不留情!
一個掌印,已經印在了影憑的臉上!
他一腳踢開門,指著影憑,當著家臣小廝的面大罵道,“為父真後悔生出你這麼個東西!推你撞柱已經是輕罰,我該殺了你!”
影憑捂著臉,看著段凡……
來得這般快!
還以為今日可以再好好侍奉父親,再享受一回天倫之樂!
父親,你為全我之名,竟為我較之如此之深遠!
影憑,必不負你!來生,我還要做父親的女兒,我還要做吉爾妮家的血脈。
瞪大眼睛的時候,已然儘是狠戾,不是那個刁蠻的貴妃,有是誰呢?“吉爾妮段凡,君臣之道,你莫不是忘了?”影憑追了出去,衝著段凡的身影吼道,“你,先為我臣……其後才為我父!今日你打我罵我,本宮僅當回報你養育之恩,只算了便罷,但,他日你若忘記君臣大義,禮義廉恥,本宮當誅之……”
“是麼?”原本已經要走的段凡卻突然折了回來,再是一巴掌,使得影憑臉上的巴掌印雙深了些顏色!一吞口水,竟是滿口的血味!段凡下手,還真沒有半分留情,“別忘了你是吃誰家的米長大的?”
“以下犯上,段凡,你不給本宮下跪……”影憑咬牙切齒,幾步上前,爭吵中,影憑甚至拿出了她的小馬鞭,狠狠地朝著段凡打去,而段凡本就是武將,哪能讓她得逞,當下便躲開了,“好,是我的好女兒!都想一殺為父了,確實不錯。”
一步步逼近,段凡抽出了侍衛的長刀,“貴妃娘娘……用鞭子多不好,有如試試用刀吧!”
段凡把那刀一點點塞到影憑的手裡,“來,試試!”
“當真以為本宮不敢!”影憑刁蠻不講理,一付我認第二,無人敢認第一的桀驁,“段凡,你這是在逼本宮。”
猛地抽過那刀,吉爾妮撥刀相向!
眼角本是許久哭不出的淚,又掉了一滴……
可惜無人看到!
手起刀落,段凡躲開了,卻還是被影憑傷了衣袖,沒有重傷,只擦破了點皮……
其他的宮女小廝們連忙跑了過來攔住他們倆,“大人,娘娘!你們這是做甚!”
父女倆怒目相對!
段凡沒有受重傷,然而,他的神情去悲傷的讓他身邊的任何一個人人都輕易感覺到了。
“娘娘!”有小宮女拉了拉影憑的衣袖,她也覺得影憑有些過份了。
好半天后,影憑像是突然清醒了過來……
一下子把手上的刀給丟了,“父親,女兒不是有意的,求父親原諒。”
“貴妃娘娘嚴重了。”段凡行了一個禮,“娘娘的劍再准上一分,臣就聽不到了……先臣後父,娘娘說的極對,求娘娘恩准老臣告辭回府。”
“父親。”影憑現在是想彌補過錯,然而吉爾妮段凡卻沒給她這個機會,又重複一遍,“求娘娘恩准臣告辭回家。”
“……”張了張口,“父親此刻在怒氣之上,就先請回家吧。”
言罷,影憑又吩咐下人去傳太醫到段凡府邸去幫他看傷。
吉爾妮段凡行到許可,一拂衣袖,怒氣衝衝地離去了,待出了皇宮十來裡,他的唇角終是微微上揚了!
此番爭吵,眾人可見,已然為影憑日後打了底子,如此,方可謀憑兒此生性命無憂啊,夠了!於願足矣!
次日,影衛來報景楓——
“陛下,昨日裡段凡來了之後便與娘娘入室詳談,因著家臣遍佈,而他們父女說的體已話聲音也挺小,故而,談論的內容屬下並不知曉,然而……他們父女二人最後卻是吵了起來的,段凡氣極,推得娘娘撞柱受傷,又刮娘娘兩耳光……初時娘娘尚且受之,可第二個耳光至,娘娘卻也動怒了。”
“噢?”景楓挑唇,“這個段凡,還真敢打她兩耳光?”景楓搖頭輕笑,“這些年,她這刁蠻女兒在這宮裡,可是只有別人吃她刮子的份。”
“是的,娘娘的臉現在還腫著呢。”侍衛摸了摸鼻子,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笑意,畢竟,影憑在宮裡的名聲並不是很好,人緣也是極差的,“現在,宮裡所有的太醫都被娘娘叫去她那錦羽宮治臉了。”
“……”
景楓沒有說話,那侍衛又繼續稟報,“娘娘被打後,氣得極,拿馬鞭去抽侯爺,沒傷著,侯爺來氣了,把刀子給他娘娘,問她敢不敢試試,娘娘捅了那一刀,把侯爺的衣服給割開了……這一刀倒底嚇著了娘娘,這才求侯爺原諒的。”
“對其父都敢動刀子,她是太不像話了。”景楓雙手交叉輕點著,“因著什麼事吵得那麼厲害?”
“……”那侍衛皺眉想了想,細細地回憶了一下昨日的內容,“吵得是君臣之道,謂之妃為君,侯爺不該打她的,因責侯爺不尊,故有先為臣後為父之言……”
“朕知道了,下去吧!”景楓擺了擺手,“把他們當日所言都一一寫下,呈上來。”
饒是景楓,也得在往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方才知曉,吉爾妮家父女二人,唱得好一曲骨苦計,早已為他日埋下了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