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第五章蝶舞花間
沒有金鐵交鳴之聲,沒有鋒銳呼嘯而出的聲音,就像是進入了一個無聲的世界,一切都只是在無聲無息之中發生變化。
氣流狂湧間,一縷淡淡的幽香,裹夾在那風中,向著迎風的來人疾襲而去。
魔女原丸步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之色,她為自己所選擇的時機而感到得意,在這殺機最濃的時刻,她按動了銅簫中的一個小小機關,而那機關里所藏之毒正是“暗香襲來”。
“暗香襲來”並非是魔女原丸步最為得意的一種毒,她最為擅長的一種毒藥名為“蝶舞花間”,這種毒之所以名為“蝶舞花間”,只因她將此毒暗藏於私處之中,與人交合之時,隨著淫水的流出,滲透於男人的元陽之中,讓人在最激情的時候去感受著生命最終的結束。
這是一種美,也是一種殘酷,在至美之中的殘酷,才是真正的殘酷。
她只恨此時自己不在床上,所以她的“蝶舞花間”也就沒有了用武之地,但是她相信“暗香襲來”已足以讓對手倒在她的裙底之下,那結果不是銷魂,而是死亡,這豈非也是無情的一種?
就在她最得意的時候,陡然之間,她臉上的笑意為之一滯,彷彿定格在她那俏麗的面容之上,不可否認,她是一位美麗的女人,但這定格了的笑容猶如一種失去了生命的物質,反而在這美麗之上,襯出了一種讓人驚魂的恐怖。
她一定是看到了可怕的東西,要不然,她的表情絕不會如此恐怖。
的確,她聽到了一聲暴喝,聲如雷動,自來人的口中而起,驚雷過處,那天空中驀出一道閃電,電芒最盛處,依舊是那一點寒芒。
寒芒爆炸,綻射出耀眼的強光,讓方才一切模糊的影像都變得清晰可見,直到此時,每一個人都在心驚之下看到了這寒芒的出處。
飛刀,又見飛刀,這薄如蟬翼的飛刀只有七寸,它握在來人的手中,飛旋於五指之間,勁氣狂湧,驀生裂變,爆生出一道狂飆,將這襲來的幽香盡數倒捲而回。
李秀樹的心裡“咯噔”了一下,他終於認出了來人,這一次,他並不是憑著高手的直覺,而是清晰地看到了來人臉上那一絲滿不在意的笑意,這種充滿自信的笑意以及那種無畏,早在夜郎之時,就已經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裡,永難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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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來人就是紀空手,當他的飛刀再現之時,試問天下間誰可抵禦?
若非是紀空手,他也不可能在殺氣最盛時,發現魔女原丸步的用毒伎倆,一個智者並不意味著從不犯錯,而是他從來不犯相同的錯誤,他總是能從犯下的錯誤中吸取經驗教訓,從而杜絕這種類似的錯誤再度發生。
所以,狂飆乍起,去勢之烈,根本不容崔烈山與魔女原丸步躲閃,兩人色變之間,已經裹夾在這縷幽香之中,他們都沒有想到,這飛刀會是如斯霸烈。是以,在自然而然中,他們都多少吸了一點“暗香襲來”之毒。
只有一點已足以致命,魔女原丸步深知此毒之厲害,在飛退之間,她的手以最快的反應伸向了腰際。
留給她的時間已然不多,最多只有兩息的時間,她縱然身懷解藥,如果不能在有效的時間內化解此毒,那麼就算她是魔女,也依然改變不了她成為女鬼的結局。
她的反應的確很快,而且的確在瞬息之間摸到了解藥,然而,她卻不能將這解藥餵入自己的口中,這只因為對方的飛刀穩穩地紮在了她的手腕,對方的出手速度遠比他的反應更快,而且角度之精彷如神仙的手筆,根本不容魔女原丸步有任何閃避的機會。
直到這時,魔女原丸步的臉上才露出了一種莫大的驚懼,原本美麗的臉龐扭曲變形,似乎已深深地聞到了一股死亡的氣息。
“呀呀……”
她與崔烈山同時發出了一聲近乎絕望的慘呼,身形轟然而倒,此毒發作之快,快得讓他們還沒有感受到任何的痛苦,就直接已經面對死亡。
天地歸於一片靜寂,李秀樹和他的手下瞪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種靜默幾乎維繫了半柱香的工夫,直到一陣槳動船行的聲音隱隱傳來,才將李秀樹從一種驚魂的狀態下喚醒。
他驀然回頭張望,這才發現剛才還熱鬧一時的碼頭上,所停靠的數百艘船舫已悄然遠離自己的座船,相距至少在百丈之外,而在自己的大船兩端,卻緊緊地靠著兩隻樓船,船上燈影亂動,笙歌四起,絲毫不覺有任何的異樣。
李秀樹心中一震,整顆心陡然下沉,他驀然意識到自己彷彿身陷局中,面對這種詭異的場面,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失落。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李秀樹冷冷地望向岸上的紀空手道。
“我就是我!你沒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你只需知道,我是你的敵人就已經足夠了!”紀空手的聲音更冷,就像是千年的寒冰,飆射出一股濃濃的殺氣。
“能讓老夫在同一人手上連吃兩次虧的人,你是第一個,所以老夫當然想問個明白!”李秀樹的聲音雖然很冷,但其中不乏有讚賞之意,他真正的用意,其實是在拖延時間,通過說話,來洞察周邊的危機,以期找出自己突圍的方向。
他不得不佩服對方所布下的這個妙局,這個殺局之妙,就在對方以驚人的姿態出現,吸引了自己的目光,當已方的人都將注意力全部貫注他與崔烈山和魔女原丸步的惡戰之中時,對方卻以兩隻樓船遮擋住自己的視線,在不知不覺中,疏散著周邊數百隻樓船,使得在這段江面之上,除了自己的座船之外,就只剩下這兩隻已對自己的座船形成夾擊之勢的樓船。
對方何以要花費心思來疏散這數百隻船舫?李秀樹雖然在一時之間無法揣度對方的用意,但他心裡明白,這其中一定潛藏著巨大的殺機,當他的眼芒再一次射向紀空手時,以紀空手為參照物,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座船竟然呈下沉之勢。
“不好!”李秀樹驚叫了一聲,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的下手之狠,大有趕盡殺絕之態,竟然在悄然之間,派人沉入水下,戳漏船底。
他心中雖驚,臉上卻依然鎮定,並沒有流露出一絲慌亂的神情,因為他明白,越是在險境之中,就越需要冷靜,惟有如此,他才能真正掌握隨時可現的那一線生機。
他的大手緩緩在胸前劃過,在不經意之間,他的手形有一種輕微的變化,這看似微不可察的動作,卻是他傳遞自己信息的一種方式,那二十五名高手臉色肅然,已經從他的手形之中得到了準備突圍的命令。
這種默契是經過了多年的實戰才形成的,對於外人來說,很難從這不經意間的動作中洞察其中的玄機,但是就在這時,紀空手的雙掌在空中拍擊了三下,當掌聲穿透這寧靜的夜空,便見這兩座樓船之上,突然多出了上百名剽悍的勇士,當頭之人正是陳平。
這上百名勇士都是陳氏家族中的精英高手,訓練有素,驍勇善戰,他們最大的特點不是他們身為暗器世家的子弟,而是對他們的家主的忠心,隨時可以用他們自己的生命來捍衛他們家族的聲譽,但是讓李秀樹感到可怕的並不是這些人,而是他們手中所拿的兩樣東西。
這兩樣東西十分的怪異,在普通人的眼中,大都是生平僅見,然而閱歷豐富的李秀樹一眼就看出,這兩樣東西一為水槍,一為火箭,水火本不相容,在這種特定的環境之下同時出現,依然讓李秀樹感到了深深地震憾。
他似乎已然明白了對方的用心,回頭望瞭望自己身後的那二十五名屬下,然而將自己的目光又投射在岸上來人的臉上。
“你究竟想幹什麼?”李秀樹冷冷地道。
“這似乎是一個笑話!”紀空手淡淡而道:“我既然是你的敵人,要做的事就是斬草除根,趕盡殺絕!就像你當日在夜郎時所做的事情一樣!”
“你真的以為你能做到趕盡殺絕,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不僅是高麗的王爺,更是北域龜宗當今的宗主,而在他的身後,更是集合了北域龜宗、忍道門和棋道宗府三大勢力的精英,當這些人同時爆發所有的能量,你可想過它究竟會有多大?”李秀樹非常冷峻地道,臉上驀生一股強大的自信。
“我不知道!”紀空手微笑而道:“我根本不想知道,你們爆發出來的能量究竟會有多大,我只知道,只要你們一有妄動,我的手下手中所拿的東西會產生多大的能量!”
“哦?”李秀樹重新打量了一下那些樓船上的勇士手中所拿的東西,笑了笑道:“你難道就想靠這兩樣東西來狙擊我嗎?只怕你還是低估了我! ”
紀空手搖了搖頭,一臉肅然道:“我的確低估過別人,而且付出了非常慘重的代價,自從那一次之後,我就再也沒有低估過任何人,即使他只是江湖上一個三流的角色,因為在我踏足江湖之時,曾有一位先哲對我說過'江湖險惡'這四個字,更對我說,'千萬不要輕視你的敵人,輕視敵人其實就是在輕視你自己的生命',如果你知道了這水槍中的東西,你就會明白,他們手中的這兩樣東西加在一起,會產生出一個多麼可怕的結果!”
李秀樹怔 一怔,臉上流露出一絲詫異之色道:“倒要向閣下請教!”
紀空手緩緩而道:“這水槍所注滿的東西,是一種非常奇特的水,這種水的密度遠比普通的水密度更大,水質更稠,盛產於匈奴那廣闊的土地,那裡的土著通常稱之為黑油,這種黑油一旦沾上了火,火借油勢,油助火力,即使是在這江面之上,也可以憑空騰出數丈火焰,讓你的座船在瞬息之間,變成一片火海!”
李秀樹哈哈笑了起來,臉上露出狐疑之色道:“老夫覺得你所說的就像是一個神話,太讓人感到不可思議了,就憑你的這一句話,就能嚇倒老夫,那你也實在是太小看我李秀樹了!”
紀空手淡淡笑道:“我所說的真是一個神話?”他的大手陡然一揮,便見那樓船之上一人高舉水槍,一人高舉火箭,擎水槍者手臂向前一推,便見那水槍中噴射出一股黝黑的水流,當它灑在半空之際,那擎火箭的箭手斷喝一聲,火箭從弦上飆射。
箭上火星剛剛觸到那黑油之上,便聽“轟”地一聲,濃煙滾滾,烈焰幾達數丈,猶如一條兇猛的火龍張牙舞爪地撲向李秀樹座船的甲板之上,那驚人的火勢終於讓每一個人為之色變。
李秀樹的眼芒一跳,心中頓生一股絕望,直到這時,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此時所處的境地竟然是這般險惡,這般可怕,對方所擁有巨大殺傷力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像之外,他惟有沉默以對,在靜默中思索著逃生的辦法。
“就算它是一個神話,那麼這個神話也已經顯現在王爺你的眼前,你可以想像,當這數十支水槍同時噴射出黑油之時,那會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場景!”紀空手臉上的笑在燈影晃動之下,彷彿有幾分猙獰。
“你是否想以此來要挾老夫,如果是這樣,你的算盤只怕就打錯了,在我李秀樹這一生之中,從來就沒有在敵人面前妥協過,即使是你,也不例外!”李秀樹的臉上彷如罩了一層嚴霜,自有一股傲然之意。
紀空手拍了拍手,微微笑道:“就憑你這一句話,我本想放你一馬,但是,對於與你為敵的每一個人來說,放了你就是犯了他今生最大的錯誤!”
“老夫絕不會乞求於任何一個敵人,如果你有種,是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你我之間何不來一場決戰,戰定勝負,一決生死?”李秀樹冷然而道,帶著一種挑釁的目光盯著紀空手,猶如一匹好鬥的狼。
“這的確是一個有利於你的想法,於我卻全然無用,不過,我明知答應你的挑戰也許是我作出的一個愚蠢的決定,但是面對你這種武道高手,我仍然忍不住有想一試身手的衝動!”紀空手昂然而道,他雖然站在江岸之上,比及站在座船上的眾人,似乎要低了一截,但此時此刻,無論是陳平和他的家將,還是李秀樹和他的手下,心中都驀然生出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彷彿在他們的眼裡,紀空手已不是人,而是一個活生生的戰神。
李秀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以為自己的聽力出現了錯覺,神色猶豫了一下,畢竟他所用的只是一種非常低劣的“激將法”,想不到面對如此聰明的對手,竟然一成功,然而他轉念之間,也霍然想到若是此時自己和對方互換角色,面對對方這樣的高手,自己是否也會同對方一樣,忍不住想一試身手?
對於每一個武道中人來說,這的確是一個難以抑止的誘惑。
“你無須懷疑我的誠意!”紀空手淡淡而道:“只要你能勝我一招半式,你不僅可以不死,而且可以全身而退,這只是我對強者表現出來的尊敬,你大可放心。”
“所謂刀劍無情,假如不幸的很,我竟然殺了你呢?”李秀樹的眼裡綻射出一股瘋狂的神情,冷然而道。
“那我就只有認命!”紀空手悠然一笑,雙手抱拳道:“請!就讓我領略一下高麗王爺的高招!”
話音一落,天地為之而靜,江風依舊在吹,卻已吹不進這靜默的空間。
紀空手彷彿進入了一個寧靜而致遠的境界,神情非常的安詳,如山岳般靜立,任由那江風徐徐吹來,彷彿將那種王者的霸氣內斂於心。
李秀樹終於踏前一步,步履之大,已然跨在了船頭之上,他的劍不知何時握在手裡,人在風中,衣袂飄飄,頓生一種沛然不可御之的氣勢。
在這一剎那間,他看不到天,看不到地,看不到這一瀉千里的流水,他的眼中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紀空手,他的心中也同樣只有一個人,依然是紀空手。
天地之間的一切,彷彿都已經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一切似乎都已經成為隨時可以捨棄的身外之物,聲名與權勢已經變得無比的空洞,勝負與榮辱也成了昨日黃花,盡化一片虛無。
兩大高手的對決,自平淡而起,但每一個人都深知這是一個無法平淡的結局。
紀空手顯得十分的冷靜,就如一潭寧靜的死水,不起半分波瀾,誰也看不出他心裡想著什麼,更無法揣度他的思維和意識,就像那空洞而寧靜的天空,可以看見,但你卻永遠無法觸摸到它的實質。
李秀樹的眼芒始終盯在紀空手的身上,眼睛顯得非常空洞,神色之間閃過一剎那的迷茫,他的心中陡然一驚,似乎感覺不到紀空手的存在,這種玄之又玄的現象本來是不該出現在他的身上,然而事實上,他的確沒有感覺到紀空手這個人,卻感覺到一把刀,一把七寸之刀。
當刀現虛空之時,紀空手的人彷彿已經隱藏在這刀芒之後,又抑或是他將自己的生命已經溶入了這七寸飛刀之中。
當刀有了生命之後,它就有了思想和靈氣,當刀一點一點地在虛空之中寸進時,它就像是一種抽象的意念,嵌入至每一個人的視線,進入到每一個人的心底,甚至侵略到每一個人的思想之中,那種霸氣已經不可用任何語言來形容。
李秀樹只有緩緩地閉上眼睛,在這一刻,視覺的感官已經失去了它應有的作用,甚至連聽力也沒有了它固有的敏銳,對於抽象的事物,你只能用心去感受,而這種感覺,根本讓人無從捉摸,更無法形容。
要感應出這把刀的動向,李秀樹惟有用他那高手的靈覺去捕捉,當紀空手的手沒入虛空之時,李秀樹就深深地感受到了這一戰的艱難,也深深地體會到了紀空手的可怕。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紀空手都是一個讓人不可小覷的對手,他的可怕並不在於他武功的級數,而是在於他擁有超人的智慧、無畏的勇氣,和滿不在乎的心態。
同為頂級高手的李秀樹,驚奇地發現眼前的紀空手比之在夜郎時又有不同,這一次當他面對紀空手之時,他的心裡竟然多出了一股讓人驚悸的壓力。
他的心神為之顫了一顫,也就在此刻,他發現紀空手的眼睛陡然一亮,李秀樹沉吟片刻,突然一種可怕的念頭蔓延上他的心頭,難道說紀空手的靈覺如此厲害,透過刀氣,竟然進入了自己的思想?
這的確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假設,至少對李秀樹來說的確如此,如果連自己的心理都暴露在敵人的視線之下,那麼這一戰的勝算幾乎為零,他只能接受失敗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