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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兄》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許風心下一跳,避開了他的目光,道:“不過我水性不佳,到了湖裏怕是堅持不了多久。”

  “無妨。對方還抓了童男童女,不可能真的從水裏進去,若我猜得不錯,此處應當另有入口。”

  說罷沿著湖邊找起來。

  許風撿起賀汀州剛才脫下的外裳,丟給他道:“先把身上的水擦一擦。”

  賀汀州眼裏猶含著點水霧,轉過臉來輕輕掃了許風一眼,這才隨意抹了把臉。幸而三月裏的陽光已有些曬人了,他身上的濕衣服沒多久就幹了。

  賀汀州是機關暗器方面的行家,如今既知湖裏有古怪,四處搜尋一番後,果然在旁邊的崖壁上發現了一塊凸起的圓石。

  那圓石打磨得十分光滑,顯然是人力所爲,賀汀州試著轉了一下,雖然能夠轉動,但幷沒有什麼動靜。他思索一番後,舉目看向另一面的崖壁。

  許風心領神會,當即跑了過去,很快就在對稱的位置尋到了另一塊圓石。倆人同時轉動圓石,只聽得“喀鏘、喀鏘”一陣悶響,湖邊的一塊巨石緩緩移動,現出了藏在底下的一條石階。

  那石階陰暗潮濕,一直蜿蜒向下,看來正是通往湖底的。

  賀汀州取出辟毒的丹藥,讓許風預先服下了,又揀了樹枝充做火把,率先走下了石階。

  許風緊跟著走了下去。

  一開始外頭的陽光還能透進來,但越往下走,四周越是黑暗,到最後只剩下火把的那點微光。湖底潮氣甚重,石階也是又濕又滑,賀汀州不時舉著火把回過身來,讓許風留神腳下。

  他倆走了約摸半炷香的功夫,面前就出現了一道石墻。墻上影影綽綽,像是畫著畫兒。

  許風一個激靈,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待走到近處,賀汀州舉著火把一照,見那墻上畫的果真是一幅春宮圖。只是圖上交歡纏綿的,幷非普通的男男女女,而是一群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擺著各種淫靡姿態,顯得既血腥又香艶。

  許風只看一眼,就覺得心中不適,別開頭道:“這地方有點像……”

  賀汀州道:“像極樂宮後山的藏寶洞。”

  只是極樂宮後山那道墻上的畫,顔色早已斑駁,而眼前這幅畫色彩鮮明,該是近幾年才繪上去的。

  “難道此處與極樂宮有關?”

  “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賀汀州仍照從前的手法,按上圖中一人殷紅的乳首,頓時觸動機關,那石墻緩緩開了。

  賀汀州攔著許風,自己先邁出了一步。

  墻後倒沒什麼機關暗器,僅是空蕩蕩的一間石室,當中空無一物,只四面墻壁上依然繪著春宮圖。

  許風舉著火把一照,見圖上仍是畫著些青面獠牙的鬼怪,只是多了幾個尋常女子,被迫褪盡了衣衫與那些怪物交媾,越往後看下去,畫面越是淫穢不堪。到最後幾幅圖時,那幾個女子全都消失不見,只剩下滿地的斷臂殘肢,而兩個童男童女卻被推上了高臺……

  賀汀州奪過他手中的火把,說:“別看了。”

  許風問:“這些畫的是什麼?”

  賀汀州斟酌著說:“是一門邪派功夫,修習這門武功的人,需在每月十五那日殺一對童男童女祭天,且用斬下的頭顱當做酒盞,飲下催情助興的秘酒,再找來一個處子交合,行采陰補陽之術,方可功力大增。”

  許風聽得背脊生涼,一股心火直燒上來,駡道:“竟然有此等邪法!”

  他念頭一轉,又問:“這門功夫……可是出自極樂宮?”

  賀汀州也不瞞他,道:“確實出自極樂宮。但因這武功太過陰毒,百年前就已被禁了,直到二十多年前,極樂宮的一個堂主偷走了這卷被禁的武功秘籍。”

  “難道是這人……”

  “不是,那堂主後來遭黑白兩道圍攻,早已身死了。只是武功秘籍卻下落不明,不知落到了誰的手裏。”

  “爲何有人會練這等害人性命的功夫?”

  “這功夫雖然歹毒,卻也精進極快,練上一年,抵得上別人十年之功。但凡習武之人,有幾個抵擋得住這等誘惑?想來秦烈也是爲此背叛極樂宮的。”

  兩人說話之時,已將這間石室看過一遍,除了四面墻壁,幷未找到其他出口。

  許風走向最後那面石壁時,腳下不知踩著什麼機關,只聽“喀”的一聲,那繪著春宮圖的墻面忽然翻轉過來。

  接著就聽得“咻咻”聲響,從黑魆魆的墻壁上射出數枚暗器,直朝他二人飛來。

  “小心!”

  賀汀州上前一步,立刻擋在了許風身前。而許風也已拔出劍來,揮劍護住周身。兩人爲了避開暗器,不知不覺後退了幾步,許風的背脊靠在另一道墻上,耳邊又響起了“喀鏘”一聲。

  原來這墻上也有機關,墻面一翻,現出了一條暗道。

  許風猝不及防,一頭跌進了暗道裏。

  他的身體直往下墜,聽見有人大叫了一聲:“風弟——”

  緊接著那墻壁就重新合上了。

  暗道是傾斜向下的,許風連滾了數圈,才算停了下來。他手中沒拿火把,四周漆黑一片,只聞得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許風不敢大意,掙紮著爬起來,正想從原路走回去,卻聽“砰”的一聲巨響,方才的那堵墻像是受了重擊,忽然間碎裂開來,石塊四散而飛。

  飛揚的塵土中,許風先是瞧見了一絲微光,接著就看見了籠在光暈底下的賀汀州。

  賀汀州一手拿著火把,另一隻手掩在袖中,一步步地走向許風。他呼吸有些急促,火光下神色難辨,舉著火把將許風照了一遍,問:“風……許少俠,你沒事吧?”

  許風知道自己的樣子肯定狼狽,撣了撣身上的塵土,說:“沒事。”

  賀汀州沒再說話,只那麼盯著他看。

  許風給他瞧得不大自在,看了看被他用內力震碎的那堵墻,道:“你鬧出那麼大的動靜,恐怕要打草驚蛇了。”

  正說著話,就見賀汀州伸出手來,與他的手碰在了一處。

  許風忙收回了手。

  賀汀州卻緊跟著貼上來,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你……”

  許風剛要說話,已被賀汀州按在了墻上。他傾身覆上來,一隻手握牢許風的手,另一隻手卻將火把扔了,在許風身上細細摸索一遍,才長出了一口氣,用那略微低啞的嗓音道:“嗯,沒有受傷。”

  許風離得他這麼近,仿佛連呼吸也混在了一處。隔了一會兒,才醒過神來,沈下聲道:“我當真沒事,你可以放手了。”

  賀汀州靜了一下,手慢慢撫上來,卻沒碰著許風的臉,只挑起他散落在頰邊的一縷發,輕輕別至耳後,方退了開去,道:“……是我失禮了。”

  說罷飛快地轉過身,撿起地上的火把道:“許少俠沒事就好,我們走吧。”

  聲音裏有種刻意壓抑過的冷漠。

  許風這才覺得掌心一片濡濕。他低頭看了看,卻瞥見一抹暗紅的血色。

  是那人震碎石墻時受的傷麼?

  許風猶豫再三,到底還是撕下了一截衣袖,遞過去道:“手上的傷……包紮一下吧。”

  賀汀州接在手裏,低聲道了聲謝。火光之下,他臉色比先前蒼白得多了,連雙唇也失了血色。憑他的功夫,即便方才耗了些內力,當也不至如此,除非……

  許風眼皮一跳,猛地想起一件事來,忍不住問:“你體內的蠱蟲如何了?”

  賀汀州正專心包裹手上的傷口,仿佛沒聽見他這句話。

  許風只好再問一遍。

  賀汀州這才擡起頭來,漫不經心道:“徐神醫妙手回春,已將那蠱蟲取出來了。”

  許風不太信他,問:“當真?”

  賀汀州就瞧著他笑笑,說:“假的。”

  許風聽得一怔。賀汀州卻不再多說了,舉起手中火把,順著暗道往前走去。

  許風只好緊緊跟上。

  這一條暗道剛開始寬敞得很,越往後走就越是狹窄,到最後僅容一人通行了。賀汀州拿火把一照,見暗道兩旁是數個深不見底的巨坑,底下黑影重重,不知藏著什麼東西。

  賀汀州停下腳步,點亮一枚火摺子扔了下去。

  火光一閃即逝。

  但只這麼短短片刻,已能看清那坑底盤伏著密密麻麻的蛇群。被火光一照,蛇群蘇醒過來,在黑暗中吐著信子,發出“嘶”、“嘶”的聲響。

  許風雖不怕蛇,但聽了這個聲音,也難免覺得頭皮發麻,問:“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賀汀州繼續朝前走去,道:“這一條應當是通往祭臺的蛇道。祭天結束後,會有人將祭品扔進兩旁的巨坑中,餵飼底下的蛇群。”

  所謂的祭品,不就是……

  許風心中一寒,道:“那些被擄走女子,該不會都已遭了毒手……”

  “應當不會。”賀汀州安慰他道,“每月十五祭一次天,就算練上幾年的邪功,也殺不了這麼多人。”

  但那些女子落入這淫窟裏,所受的淩辱折磨,卻恐怕比死更難熬。

  許風想到這裏,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希望此番能這地宮裏打探到她們的下落。

  這一條蛇道幷不算長,不多時就走到了盡頭。盡頭處矗立著兩道石門,一道門上畫著個赤身露體的美人,神姿妙目、盡態極妍,另一道門上卻畫著個青面獠牙、雙目赤紅的惡鬼,兩幅畫幷在一處,有種說不出的妖異之感。

  賀汀州沈思片刻,選了右手邊繪著鬼怪的石門。此處的機關同極樂宮的頗爲相似,他沒費什麼周折,就開啓了那道門。門後又是逼仄的暗道,不時有水珠滴落下來,走了十來步後,眼前霍然一亮,竟出現了一排石牢。

  只是這些石牢內靜悄悄,幷無一點聲息。

  許風奔過去一看,見每間石牢都是空的,非但沒有慕容飛的蹤影,連那些失蹤的童男童女也不見一個,只地上還殘留著一些已經乾涸的血跡。

  許風四下轉了一圈,道:“怎麼回事?難道人不是關在這裏?”

  賀汀州俯下身,拈起地上的血漬仔細看了看,接著眸色一沈,起身道:“這地方有些古怪,我們先退出去再說。”

  “怎麼?”

  “我們這一路闖進來,幷未遇上任何阻礙,走得未免太順當了些,此處地宮……極有可能是一個陷阱。”

  陷阱?那是針對誰的?

  自不會是許風這種無名小卒,那麼,只會是沖著賀汀州而來了。

  許風的心怦怦直跳,說話間,已跟著賀汀州退出了石牢,重新回到了蛇道上。

  賀汀州低頭瞧了瞧蛇道上的血痕,道:“果然如此。這個月的十五剛過,蛇道上卻沒有留下新鮮血跡,說明此處許久不曾祭天了,這一處廢棄的地宮,不過是引我們進來的誘餌罷了。”

  他們既已入殻,接下來就是殺局了。

  許風心知肚明,卻沒有多說什麼,只道:“快走吧。”

  然而這條蛇道剛走過一半,他們眼前就亮起了火光。 一群黑衣人從賀汀州震碎的那堵石墻後轉出來,手中皆握著弓箭,面容一片冰冷。

  賀汀州腳步一頓,拉著許風轉過身。

  此時只聽“喀”、“喀”數聲,那一道繪著裸身美人的石門也緩緩打開了,門後同樣湧出來一群弓矢齊備的黑衣人。

  四個角上的長明燈依次亮起。

  數十把弓箭牢牢對準了賀汀州和許風兩人。

  腹背受敵。

  兩邊的巨坑裏藏著蛇群,任你武功再高,落下去也是屍骨無存。

  許風手心裏盡是冷汗。在落楓莊見著這箭陣時,他立刻施展輕功避了開去,此刻避無可避,他卻只踏前一步,擋住了賀汀州身上的要害。

  賀汀州將火把扔了,伸過一隻手來,輕輕握住了許風的手,問:“風弟,我教你的那套劍法,你還記得幾成?”

  許風料不到他會問起這個,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賀汀州凝目看他,忽的一笑,說:“嗯,那就是全都記得了。”

  這等生死關頭,他眼中竟透出來一點歡喜,又將許風看過一遍,方揚聲道:“在下久聞你家主人的大名,聽說他也在修習極樂宮的功夫,特來尋他切磋一番。怎麼?這就是爾等的待客之道?”

  那一群黑衣人沒有做聲,倒是暗道裏響起一陣大笑聲,有人遠遠說道:“賀宮主遠道而來,真是有失遠迎。”

  那聲音由遠及近,說第一個字時,仿佛還離得很遠,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卻已近在耳邊了。足見來人輕功之高,內力之強。

  許風擡眼看去,見來的正是那面具人。

  賀汀州哈哈一笑,說:“閣下前幾日才傷在我的劍下,怎麼這麼快就已治好了?你家主人在何處?”

  那面具人被他戳到痛處,重重哼了一聲,道:“賀宮主來得不巧,我家主人另有要事,早幾日便已離開了。他與賀宮主緣慳一面,想必也是惋惜得很。”

  說著,緩緩擡起了右手。

  只要這只手一落下,就是萬箭齊發的場面。賀汀州卻是夷然不懼,只問:“前幾日那一戰,閣下可是詐傷佯敗?”

  “傷倒是真傷,敗自是佯敗,要請得賀宮主來此做客,那可大不容易。”

  “這有何難?只消提前放出風聲,說你們打算在落楓莊動手,我哪有不上當的道理?我只奇怪一事,你們如何確定……我一定會來落楓莊?”

  “曾有人向我家主人提過,此番慕容家與林家結親,有一個人必會到場。那個人既然來了,賀宮主自然也會來。”那面具人一邊說,一邊似有若無地掃了許風一眼。

  賀汀州眸中煞氣大盛。但只一瞬,就被他壓了下去,反而大笑起來,道:“說出這番話的人,倒當真是我的知己。可惜無論此人是誰,那都是非死不可了。”

  那面具人道:“待賀宮主到了地下,自可慢慢去尋他報仇。”

  說罷,他的右手終於落下,冷冷道:“放箭。”

  賀汀州同那面具人說話時,一直緊握著許風的手,在他手心裏悄悄寫了幾個字。此刻利箭一發,賀汀州就念出了他教許風的一招劍法:“有鳳來儀。”

  許風早有準備,劍尖斜挑,劍招隨心而走,自然而然地使了出來。

  賀汀州旋即轉過身,與許風後背相貼,同樣使出了這一招“有鳳來儀”。

  兩人同使一套劍法,一模一樣的劍招連綿不絕地使出來,恰好互相彌補了破綻,登時威力大增。漫天劍光將他倆護得潑水不進,只聽“叮叮噹當”一片聲響,四周飛來的箭矢紛紛墜地。

  一輪箭雨過後,竟是絲毫傷他們不得。

  那面具人咬了咬牙,道:“任你們武功再好,內力總有用盡的時候,接著放箭。”

  賀汀州氣定神閑,繼續念出劍招:“白虹貫日。”

  許風手腕一抖,橫劍斬落飛來的箭矢。這一招“白虹貫日”之後,接下來該是一招“鏡花水月”,賀汀州卻沒有說下去,只壓低聲道:“風弟,抓緊我的手。”

  說話間,他暗扣在掌心裏的幾枚暗器激射而出。只聽“嗤”、“嗤”數聲,四個角上的長明燈皆被打滅了,四周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賀汀州伸手攬住許風的腰,縱身躍下了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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