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伯爵的貼身男僕 終

　　“裡維斯……”

　　蘇錦之啞聲喃喃著， 漸漸垂下雙膝地跪倒在雪面上。

　　“伯爵大人……”蒙德也半跪下， 將手搭在他的肩上輕聲安慰他， “他是惡魔，您只是被惡魔蒙蔽了雙眼……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不！他不是惡魔！”蘇錦之猛地抬起頭，雙目死死地盯住蒙德吼道。

　　蒙德也被他的目光激怒了， 低聲喊道：“他不是惡魔又是什麼？！伯爵大人， 您只是被他欺騙了！您看看他的樣子， 您真的認識他嗎？！”

　　——“你認識他嗎？”

　　蒙德厲聲的詰問似乎與腦海深處的某個聲音重叠，蘇錦之沉默了一會， 忽然回答他：“我認識他。”

　　“你知道什麼是惡魔嗎？”蘇錦之又反問蒙德，“爲什麼你們都認爲他是惡魔呢？”

　　蒙德楞住，澀聲道：“他、他殺了很多人……”

　　“可是你也殺過人啊……”蘇錦之垂著頭， 低低地笑了起來， “你們一開始都想要殺我，而裡維斯救了我。如果說殺了人就是惡魔的話， 這世上不會有誰比我更像惡魔了，不是嗎？裡維斯明明能站在光明底下，而我一輩子都只能活在黑暗之中， 我與黑暗爲伍， 怎麼可能不是惡魔？”

　　“不， 您不是惡魔……”蒙德連忙否認，卻凑不出一個恰當的理由，“您只是……只是……”

　　蘇錦之抬眸冷冷地看著他，笑了一下：“我不是惡魔嗎？但我覺得你們是， 我真後悔讓你們來利茲山脉……”

　　蒙德望著那雙冰凉的藍色眼珠，喉結上下攢動著，澀聲重複著：“他才是惡魔，伯爵大人……”

　　蘇錦之不再看蒙德，他握緊拳，回頭望了一眼裡維斯消失的玫瑰窗，開口詢問一號：“裡維斯還活著嗎？我還有可能回到他在的地方嗎？”

　　“他還活著。”一號很快就給了他答案，“你要回去？他已經完成拯救了，但是獲得聖殿認可的任務你還沒有完成，通向主塔大廳的路快被燒斷了，你進去之後就再也出不來了，也完成不了任務。”

　　“大不了下個世界又是個懲罰世界。”蘇錦之毫不在乎，“告訴我怎麼走。”

　　一號沉默幾秒之後，蘇錦之眼前就瞬間出現了電子光粒標識出的城堡地圖，地圖上還標注出了裡維斯現在的所在位置，蘇錦之看了下地圖，趁蒙德不注意的時候抬腿就朝城堡跑去。

　　蒙德在看到他起身的刹那就想伸手拽住他，但是卻被人群的一個突然沖上前的人影絆住，於是蒙德的手指堪堪蹭過蘇錦之的衣角，便滑開。蘇錦之在跑遠後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想到絆住蒙德的那個人竟然是早早就隨著城堡的僕從侍衛們離開的瑪麗珍。瑪麗珍也同樣遠望著他離開的身影，那雙碧綠色的眼睛裡多了一些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情緒，對上蘇錦之的視綫後她緊抿的唇瓣動了動，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瑪麗珍小姐！”待少年跑出他再也追不到的距離後，蒙德終於掙開了瑪麗珍緊緊摟住他的胳膊，他大聲的質問她，“您這是在做什麼？！”

　　瑪麗珍抬頭看了一下正在燃燒的城堡，又緩緩垂下眼簾，輕聲說道：“伯爵大人，是去救他……”

　　蒙德頓時扯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救他？”

　　伊萬斯讓人點燃的火不是一般的火焰，一旦火勢加大形成焰浪，便困鎖住火焰中的一切生物，燃燒著直到將火焰裡的所有東西吞沒才會熄滅，可以說少年這一離開，就再也沒有回來的機會了。

　　瑪麗珍直視著蒙德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是的，伯爵大人是去救他。”

　　蒙德怔然地後退幾步，他不知道，少年竟然會喜歡那個男人到願意和他死在一起的地步。

　　那兩個人的關係隱藏得很好，貴族的貼身僕從與貴族們向來都是比較親近的，因此幾乎沒人猜得出他們的真正關係，也不敢去猜測——畢竟沒有人會相信，那個高貴冷漠的希利爾伯爵會真正地愛上一個人。

　　蒙德也不相信，但那天在少年的收藏室中，少年親口告訴他他有了喜歡的人之後，蒙德就悄悄地注意起了少年。他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曾經在回廊的拐角見過少年摟住男人的脖頸笑得燦爛的畫面。

　　他從沒見希利爾伯爵那樣笑過。

　　他也從來沒有想到，那個男人的真實面目被拆穿之後，希利爾伯爵還是不肯離開他。或許裡維斯的真實身份根本不需要他們來拆穿，說不定少年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但是他選擇無視，遺忘或是包庇，因爲他喜歡他。

　　蒙德想起了少年之前和他說的那些話，他說他很後悔讓他們來利茲山脉，還一直肯定裡維斯不是惡魔，他們才是。也是，比起裡維斯的行徑，他們或許才更像惡魔一些。

　　他們並不知道裡維斯是否殺了許多人，但他們卻把真正的嗜血殘忍的血族引入少年的城堡，燒毀了他的城堡，最終還逼死了他，如果說殺人即是惡魔，那麼他們也一定是漠視生命的黑暗一員。

　　“裡維斯——！”

　　任務完成提示的聲音在火焰燃燒時的獵獵嗶啵聲顯得十分微小，蘇錦之根本就沒有注意聽，只是睜大眼睛在熾熱的火焰中搜尋裡維斯的身影，卻怎麼也找不到。

　　一號看了半天，終於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他：“地圖都給你了你怎麼就找不到呢？再往前面走一點。”

　　蘇錦之聽到一號的聲音楞了半秒，才回神順著一號的指引朝前跑去。他問一號：“你怎麼……”

　　“我怎麼了？”一號淡淡地開口。

　　“你不是一直反對我和裡維斯在一起的嗎？”

　　“我現在還是反對啊。”一號繼續不鹹不淡地說話，“你看，你和他在一起的後果就是你們兩個都要死在這裡。被燒死的感覺很難受的，你不怕痛嗎？”

　　的確，蘇錦之的臉被火焰蒸得又幹又疼，有種快要乾裂開的感覺，但這只是前奏，後面還有更大的痛苦在等著他。沒有人不怕痛，蘇錦之也怕，但不知道爲什麼，他此刻更怕的是裡維斯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裡維斯到底在哪？”蘇錦之又跑了好一會，露在外邊的右手都被火燎焦了一塊，還是沒有看到裡維斯的影子。

　　一號又問他：“你真的不怕痛嗎？我這有一杯上好的毒酒，你睡過去下個世界也能看到他……”

　　“不！我就要裡維斯！”蘇錦之沒有注意聽一號後面說的話，他都快要急哭了，“裡維斯到底在哪？”

　　“前面左拐。”一號無奈，直接告訴了他位置。

　　蘇錦之走過那個廊角後，終於看到裡維斯。在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的瞬間，他的眼泪就不受控地涌出了眼眶。

　　多麗絲的尸體就躺在男人身邊不遠處，腦袋卻被扭下來滾到了另一邊。裡維斯的羽翼上的羽毛被火燎焦了不少，露出底下肉色的翅肉，本來很難過的蘇錦之看到這一幕，不知道爲什麼忽然就笑了出來。

　　裡維斯聽到他的聲音，轉身笑著看他：“又見面了，我親愛的喬希大人。”

　　“裡維斯……”蘇錦之跑過去抱住他。

　　裡維斯也回抱住蘇錦之，將下巴抵在少年的肩頸處，他輕聲道：“喬希大人……您不該回來的。”

　　“我不想你難過，你看不到我會難過的。”

　　裡維斯勾起唇角：“的確，我看不到親愛的喬希大人是會非常傷心的。”

　　“可我不想你死……你不要死……”

　　“噓……我親愛的喬希大人，不要害怕。您來救我了，我不會死，您也不會。”裡維斯在他唇角輕輕吻了一下，然後用手蓋住他的眼睛，“我們會再相遇的。”

　　蘇錦之滿臉是泪，又被火舌舔幹，他看到裡維斯的頭髮被烈火燒去，半邊身體也被炙烤至紅爛，哽咽道：“……真的嗎？”

　　“當然了，喬希大人。”裡維斯笑了一下，“別怕，我親愛的小喬希，我們的分離是短暫的——”

　　“只要你睜開眼睛，我們就會再相遇。”

　　蘇錦之的眼泪刹那間就涌了出來，卻很快被搖晃的熱浪所烘乾，他死死地抱著裡維斯，覺得肉體上的痛苦在漸漸遠離他，他吸了吸鼻子，回應道：“那你也要記得，我從愛上你的那一刻起，就在步入死亡，但是我不後悔。”

　　“我愛你，純粹如一，直至死亡。”

　　深灰色的黑天鵝堡依舊矗立在利茲山脉的頂端，熾熱的火焰像是盛放到極致的紅酒玫瑰，如同荊棘蜿蜒纏繞著精雕細刻的尖塔層層叠叠而上，通天的火光直沖雲霄，將頂上的黑色十字架吞噬，百年來被冰雪覆蓋的利茲山脉在這一季的夏末終於迎來的最溫暖的一場盛焰。

　　這場大火持續了整整七天，火焰的的焰苗極高，幾乎穿破了雲層，遠在皇都的人們都能看見，七天之後，一場盛大的暴風雪引起了雪崩，浩瀚的雪將這片廢墟連同底下珍貴的魔法石礦一同掩埋，那座山脉之上白色的蒼穹如雪冷肅，再不見一絲人氣。

　　後來皇帝還派了許多士兵去挖掘雪體，想要再次打開魔法石礦，卻沒想到據說在那場大火裡幸存下來的，繼承了喬希伯爵爵位的艾當伯爵是個騙子，他不是希利爾家族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魔法石礦打開的方法。

　　皇帝一怒之下砍下了他的頭，而諾維城的人們都在討論這段傳奇，世人都說希利爾伯爵的美貌能引誘魔鬼做他的奴隸，可他最後也愛上了魔鬼，與他一起墜入地獄。

　　真是一段美好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