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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師執位III – 10 –人偶》第16章
  

  第五章

  這次眾人耗盡法力組陣,比激鬥更傷神,尤其是張洛的狀況不樂觀,馬靈樞跟鐘魁叮囑了幾句,便和張正一起帶張洛先行離開,聽說素問被關的地方離這裡很近,其他人便隨鐘魁去救人,曲星辰跟鐘魁並肩而行,反而是初九走在最後。

  看他一瘸一拐的走路,張玄以為他是在忌諱腿傷,湊過去小聲道:「你這樣可不行啊,這是個好機會,趕緊打起精神把素問拉過來。」

  「我已經沒機會了。」後者冷淡地回道,仿佛素問的存在與他毫無關係。

  張玄想不通初九的心思,對於他們跟傅燕文的對峙,初九一直是做壁上觀的,但為了素問他可以跟傅燕文翻臉,這足以證明素問對他有多重要,可是在問題解決了後他卻這副模樣。

  眼神掠過他的跛腿,張玄很想問他是不是因為自卑才不想見素問,被聶行風及時阻止了,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亂問。

  不知道鐘魁是用什麼方法找到素問被困的地點的,不過他的方法用對了,帶著眾人沒走多久,就來到山腳下的洞穴裡,洞穴像是以前看山人囤積雜物的地方,已經荒廢了。

  鐘魁推開簡陋的木門,裡面是個潮濕陰冷的小空間,走廊很窄,無法同時容納太多人,初九在遠處停住腳步,完全沒有進去的意思,曲星辰猶豫了一下,也沒挪步,聶行風看他的反應,猜想素問的狀態可能比較尷尬,便只讓鐘魁一個人進去,要是有什麼狀況,再出來叫他們。

  鐘魁的個性應該不會讓素問對他太抵觸,所以他最合適,誰知過了很久,裡面隱隱傳來響聲,卻始終不見他們出來,張玄先沉不住氣,跑了進去,聶行風擔心有問題,也跟在他後面。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山洞,山洞角落裡點了盞小煤油燈,素問坐在類似床的草堆上,鐘魁正在幫他解綁在眼睛上的黑布,見他們進來,很生氣地說:「那人太變態了,給素問纏這麼重的鏈子!」

  草堆旁邊堆了一串手指粗的鐵鍊,鏈子上還畫了道符,張玄明白了鐘魁會花時間的原因,他看看聶行風,聶行風沖他搖了下頭,讓他別問。

  素問臉上的黑布被解了下來,他無法適應洞裡的燈光,抬手遮住眼睛,看到他手腕上的鐵鍊勒痕,聶行風也不免皺起了眉,他猜到素問失蹤是曲星辰做的手腳,但沒想到他會下這麼狠的手,難怪他不敢露面了,做了這樣的事,就算是被雷神蠱惑的,也很難被原諒。

  「我沒事,就是……蜷了好幾天,不太舒服……」

  察覺到三人的注視,素問急忙連連搖頭,眼神卻掠到了一邊,像是在掩飾什麼,他下地時腿腳有些軟,多虧鐘魁幫忙扶持,張玄實在看不過眼,奈何帶來的道符都用完了,便將自己戴的定神用的珠串摘下來,戴到了素問手腕上,卻發現他的衣袖被撕破了,裡面隱約露出傷痕,一直延伸到手臂上。

  「他打你了?」

  這次張玄沒忍住,想到因為他們營救延遲導致素問受傷,他火了,擼起袖子準備出去再教訓曲星辰一頓,卻被素問一把拉住了。

  「不關他的事!」

  「不關他的事關誰事啊?」鐘魁配合著張玄一起擼袖子,「張玄,這次我站你這邊,揍人算我一份。」

  「真的不關他的事!」

  可能在潮濕的洞裡待得太久,素問看起來很虛弱,但話聲卻不容置疑,聶行風心比較細,注意到素問除了鐵鍊勒痕外,額頭和脖頸上還有一些比較隱秘的地方也有不少淤青,痕跡太曖昧,他又這麼堅持,便道:「先扶素問出去,這件事你們不要提。」

  素問給聶行風投來一個感激的眼神,卻沒讓他們攙扶,試著往前走了兩步,又突然轉身回來,問張玄,「如果你真喜歡一個人,會忘記他嗎?」

  一個很奇妙的問題,張玄看了聶行風一眼,就聽素問喃喃自語道:「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真的在意他,如果在意,為何會忘記?如果不在意,那為什麼又一直耿耿於懷?」

  「既然你耿耿於懷,那你有問過他嗎?」張玄反問:「曲星辰說他是你以前的朋友,為什麼你不好奇你們從前的事?」

  素問眼露茫然,像是不知該怎麼回應,停頓了一下,才說:「初九會不高興的。」

  「為什麼你這麼在意初九?」

  素問無法回答,但他的表情明顯寫著——是啊,為什麼我這麼在意初九的想法?

  於是張玄替他做了解答:「由此證明,你耿耿於懷的不是因為喜歡,而是不甘——忘記是幸運,記住才是愛。」

  「那你呢?」

  「我?我兩樣都占了哈哈,這叫奇跡,所謂奇跡,當然是不會經常發生的對不?」像是完全沒理解素問此刻的複雜情緒,張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想開點,凡事如果不介意得失的話,一切都會輕易得手的。」

  居然抄襲他說的話,還用在同一件事上,聶行風把拳頭握緊了,要不是氣氛太嚴肅,他很想問——張玄,我可以揍你嗎?

  素問的精神狀態還處於迷蒙中,信了張玄的胡言亂語,他點點頭,小聲道了謝,轉身出去,張玄不明白他問這些的原因,看向聶行風求指教,被聶行風拉著手拽出了洞口。

  大家都在外面守著,看到素問出來,曲星辰第一個走上前,卻被無視了,想起這次事件的經過,他面露愧疚,在素問身後說了聲抱歉,素問像是沒聽到,繼續快步往前走,眾人的目光自然都追著他轉到了初九身上,就在大家以為他會跟初九搭話時,他竟然經過初九身邊逕自走了過去。

  初九躊躇了一下追上去,卻聽他說:「別跟著我,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這句話拉住了初九的腳步,看出素問不對勁,大家面面相覷,一齊轉頭看聶行風,漢堡更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飛去洞裡查探情況。

  素問走得很快,看著他的身影沒多久就消失在山間雨霧中,鐘魁擔心地問:「真的讓他走嗎?他看上去很糟糕。」

  「就因為糟糕才走掉,」銀白處事精明,眼眸在初九跟曲星辰之間轉了轉,冷笑:「或許這裡有人他不想看到吧?」

  初九的臉色變了變,終究還是不放心,身影一晃消失在空間裡,看到這一幕,曲星辰歎了口氣,對聶行風說:「我受雷神蠱惑,很抱歉給你們造成這麼多困擾。」

  「這句抱歉還是跟素問說吧。」漢堡從洞裡飛出來,哼哼哼道:「為了私人恩怨把他關起來,老天保佑他會原諒你。」

  「我沒指望被原諒,這是報應。」

  想起前塵往事,仿佛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一般,每次當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幸福時,總會因為自己的錯誤選擇而與之失之交臂。

  也許這就是宿命吧,曲星辰慘笑一聲,對張玄跟聶行風說:「你們沒猜錯,其實我早在酒吧看到索仁峰出現時就明白了這一切,我想挽回曾經的悲劇,所以綁架了素問。」

  「之後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的確是在利用你們對付韓越跟索仁峰,但你們並沒有想殺他們,後來張燕樺……也就是張雪山打電話給我,說可以幫我,條件是要人偶,我當時糊塗了,一門心思只想著殺人,就應了他。」

  「所以你藉口來跟我們溝通消息,實際上是為了拿人偶?」聶行風問。

  「是,」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曲星辰坦然承認,「他說只要我照他說的去做就行,我殺人、他拿人偶,不過事情的發展出乎我的預料,我沒想到張雪山算計到最後,會被怪物殺掉,這一切也許都是註定的劫數吧。」

  曲星辰說完,垂頭默默離開,聶行風還有很多疑惑沒解開,但想到他現在無心多談,便沒有再問,只是在跟張玄共同經歷了各種風雨後,他再不信那種所謂的註定之說了,看著曲星辰略微佝僂的背影,他想如果真有命中註定,那也是每個人的個性決定的。

  ◇◆◇

  人偶事件就這樣突然間的發生,有很快的消失在大家的記憶力了,因為怪物造成的死亡傷害警方以病毒的藉口掩飾過去了,張洛在休息了幾日後,狀況也好轉了許多,而曲星辰則毫無音訊,據漢堡的八卦跟蹤報導,他每天都大門不出,將自己關在家裡面壁自省,素問曾去找過他一次,兩人聊了很久,至於聊了什麼,由於漢堡怕被發現行蹤,無法靠近去聽,所以一切都是秘密。

  初九的酒吧也一直處於歇業狀態,大家都懷疑他是不是去追素問了,這次的事件算是解決了,但張玄還是覺得很憋屈,還好最後傅燕文被聶行風耍了一道,否則他會更鬱悶,中了加付陰君神力的子彈,他想至少短期內不會再看到那個神經病天神出現,這算是整個事件裡唯一讓人開心的地方了。

  又過了兩天,張家接到初九的電話,說請他們去酒吧用餐,一見有免費吃喝,漢堡第一個飛了過去,剛好碰到週末,事件也暫時告一段落了,聶行風便約了家裡人,一起去酒吧聚餐。

  誰知晚上到了之後他們發現酒吧很冷清,門口連營業招牌都沒掛,初九的穿著也很隨意,告訴他們說今晚沒有對外營業,是專程請他們的,朋友聚會有外人在場,會玩得不痛快。

  「狼白白呢?我見他去找過曲星辰了,現在應該回家了吧?」漢堡左右打探,沒看到素問,它奇怪地問:「沒有他,你怎麼捨得免費請我們吃大餐?」

  「有得吃就偷著樂了,你還這麼多廢話。」

  見聽了漢堡的話,初九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張玄揪住漢堡的呆毛把它扔到了一邊,又跟初九點了兩杯啤酒,說:「我家式神都挺白目的,你別見怪。」

  「不會。」

  張玄周圍都是這種人,交往了這麼久,初九都習慣了,讓大家隨便自己取飲料喝,自己就不特意招待了。見他走路時一瘸一拐,張玄婉轉地說:「看來你跟傅燕文那一戰鬥得很激烈啊。」

  「斷條腿而已,不過他也沒討到便宜,」初九笑看聶行風,「想知道他的弱點嗎?我這次可是得到了不少經驗。」

  「快說快說,我要把犀刃搶回來!」

  「那為什麼你們不去吧台前坐呢?」初九的目光掃過聶行風跟張玄坐的沙發,「不用怕閃光刺激到我,我早習慣了。」

  「失意人前莫得意嘛呵呵,你要是一不高興,跟傅燕文說董事長的弱點怎麼辦啊?」

  張玄話沒說完,小腿就被踢了一腳,初九看在眼裡,噗哧笑了,「董事長的弱點只有你,我以為這一點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這次張玄沒說話,捧著酒杯低頭悶笑,看得出對這句話他非常受用。

  「董事長的弱點是你沒錯,但如果這個弱點強大到不需要保護的時候,就等於說他沒有弱點,而傅燕文則不同,他沒有戰神之德,更沒有應有的神力,連兵器都搶去的,從一開始他就站在了敗者的位置上,所以他不敢直接跟董事長對抗,而只會教唆他殺了你。」

  「你的意思不會是……」

  「這只是我的推測——如果殺伐之神真認為對方是需要誅殺的,為什麼不堂堂正正的動手?」初九冷笑:「因為他沒把握,所以只能想盡辦法離間你們,如果你們互鬥,不管最後死的是誰,最大的得益者都是他,那種只會背後搞鬼的小人,你相信他會是戰神的分身?」

  「也不一定啦,當年董事長也耍詭計刺了我一刀,雷神也蠱惑人為他做事,」張玄很認真地回答:「所以大部分時候,神祗跟神棍其實就一字之差。」

  一塊薯片塞進了他嘴裡,聶行風的行為很明顯,這是讓他閉嘴,張玄只好乖乖閉了嘴,給兩人做了個你們慢聊的手勢,自個兒跑進吧台裡找喜歡的酒去了。

  初九跟聶行風聊了什麼張玄不知道,等他喝完酒,拿了碟點心回來的時候,兩人已經聊完了,初九把座位讓給了他,說:「你們可以喝個盡興,過了今晚,就再沒有Empire了。」

  「你怕傅燕文來砸場子?不會了,他受了重傷,短期內會消停的。」

  「不,是我準備結束這裡的營業,」初九把眼神瞥向光線暗淡的地方,「在人間漂泊了這麼久,我想回山了。」

  「素問同意嗎?我覺得他挺喜歡這裡的生活的。」

  張玄說完不見回答,他回過神來,「你不會是準備單飛吧?」

  初九避而不答,只笑道:「所以今晚你們就盡情喝吧,都喝光也無所謂。」

  「不是,我說初九先生,你們是不是該好好溝通一下?君子之道固然重要,但有時候你得自私一點……」

  張玄的話說到一半就見初九氣場變了,他只好打住話題,「OKOK,我不說了,那說點實際的吧,酒吧開得好好的,不做太可惜了,不如盤給我吧。」

  「隨便,反正對我來說,它已經不需要了。」

  初九轉身走開了,看他趔趄的腳步就知道這次他傷得不輕,除了身上的還有心理的,他的話像是在說酒吧,又像是說素問,張玄想素問如果知道了初九的想法,一定會很傷心。

  「所以我說這次的案子辦得真不舒服,明明事情都解決了,但沒一個開心的。」

  「至少你不錯啊,剛免費拿到了一個店面,可以當老闆了。」

  見張玄心情不好,聶行風逗他,誰知張玄當真了,正經道:「其實我準備把那個便利商店也盤下來,出了那麼恐怖的案子,店主一定不敢再做了,但附近沒便利商店又很不方便,所以我想不如自己來。」

  聶行風的微笑收斂了,看看張玄的表情,他把「你不會是認真的吧?」的話咽了回去,換成——「誰做工?」

  「鐘魁,你覺得怎麼樣?」

  聶行風沒說話,他覺得怎樣不重要,重要的是當事人怎樣想,不過鐘魁今天被馬靈樞叫過去做事,沒來跟大家聚會,還是銀白在一旁聽到了,說:「鐘魁白天要為馬先生做事,晚上還要顧店,你會不會太黑?」

  「他又不用睡覺,又不怕鬼,看個店而已,沒什麼吧?」

  「他看店應該OK啦,但我想沒人敢去殺人現場買東西。」漢堡提醒張玄,「你會賠錢的。」

  這句話戳中了張玄的要害,他縮進沙發裡不作聲了,在他考慮賺錢經的時候,銀墨問聶行風,「有件事我不明白,張雪山想要人偶,為什麼要跟曲星辰聯手在便利商店動手?人偶又是什麼時候被盜走的?」

  「在曲星辰跟銀白要了人偶後,拿去商店的路上就被他掉包了。」

  這些細節曲星辰沒有講,但聶行風想真相八九不離十,「他把人偶放在指定的地點,事後張雪山拿走就行了。」

  「可是當時家裡有人,如果漢堡馬上跟過去,不是就看到曲星辰扔東西了嗎?」

  「看到也無所謂,曲星辰完全可以找藉口說是為了不把真貨給韓越,沒人會懷疑他跟張雪山聯手。」

  「那也不需要特意在便利商店動手啊,如果店長在又怎麼辦?」銀墨不解地道:「張雪山的事傅燕文應該是知道的吧?身為天神,為什麼他不阻止?一切悲劇由他而起,他不及時解決,就沒想過尾大不掉時又該怎麼辦?」

  「店長在的話那就再殺一個人,你覺得張雪山會在意這種事嗎?傅燕文更不會在意,比起他所面臨的麻煩,張雪山根本無足輕重,」聶行風冷冷道:「很多事沒有什麼怎麼辦,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乎。」

  眾人只聽得毛骨悚然,同時看著聶行風,真相被他平淡地講述出來,愈發加重了恐怖感,讓人忍不住想比起索仁峰跟韓越,張雪山甚至傅燕文才是真正的怪物。

  「他真的死了嗎?」半晌,銀墨又問。

  這也是聶行風最在意的問題,事件發生後他們一直疲於奔命,連招魂的時間都沒有,即使看到張燕樺慘死於怪物爪下,他也感覺以張雪山的狡詐,會另有逃亡的辦法。

  否則,那袋人偶又去了哪裡?

  身旁傳來巴掌聲,張玄清清嗓子,問:「所以,繞了半天,那個七龍珠根本是騙人的?」

  「當然是,雷神之咒是指夔皮。」

  但是夔皮被韓越帶走了,所以人偶自然也失去了蠱惑的能力,聶行風猜想張雪山一定對當年的雷神傳說耿耿於懷,才會仿造它做出各種人偶,他記得其中一部分咒語,便將咒語用在了殺王四平身上,而金家的人也拿到了部分咒語,利用人偶來到這裡,卻被曲星辰所殺,所以雖然問題解決了,但人偶的詛咒並未消失,遺留下來的那部分咒語同樣可以殺人。

  「其實大家不需要這麼擔心。」

  見氣氛有點沉悶,銀白品著酒,輕笑:「主人你收集來的人偶大多是冒牌貨,像王四平的;張雪山趁你昏迷塞給你的;金家穿越過來馬上被幹掉的,最多是韓越跟索仁峰的有點名堂,但索仁峰的那個被曲星辰拿走了,後來輾轉到了鐘魁手裡,又被傅燕文搶走,傅燕文一定會毀掉它,所以最後只剩下韓越的、也是最接近真實的那個。」

  「那個也消失了好吧,我們找了好幾天,哪裡都沒有,我就說當時你為什麼問都不問就給了曲星辰?」越說越生氣,張玄質問:「還有那天傅燕文找我麻煩,你居然站到了他那邊,說,你到底是誰的式神?!」

  銀白笑眯眯的不說話,等張玄抱怨完了,他才慢悠悠地說:「我也是假意迎合,好好,那算我錯了還不行,主人你要怎麼懲罰我都隨你好了。」

  張玄翻了個白眼,問題都出了,東西也沒有了,現在說懲罰有個屁用啊。

  誤會了張玄的反應,銀墨很緊張地站到銀白面前,說:「是我們護主不力,我可以代哥哥接受懲罰!」

  這次張玄真沒話說了,聽到從銀墨身後傳來得意的笑聲,他就知道銀白根本毫無反省,他只是在趁機戲耍弟弟,吼道:「不要妨礙我喝酒,這就是最好的道歉!」

  被吼到,銀白收起了散漫,拉著弟弟跑去另一邊喝酒,漢堡轉轉眼珠,為了不觸地雷,它也飛走了,座位上只剩下聶行風跟張玄兩人,張玄沖他一舉杯,豪邁地說:「董事長,再幹,免費的酒,不醉無歸!」

  「我在想……」

  「過去的事不要提了,喝酒喝酒!」

  口袋裡傳來的鈴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張玄把手機掏出來掃了一眼,醉眼朦朧的狀態立馬消散,瞬間坐正了身子,將電話接通,笑嘻嘻地打招呼:「馬先生你把我們家廚子拐哪去了?害得我們今晚慶祝都少個人。」

  「我也很後悔把他叫過來,」馬靈樞看看趴在國際象棋盤上說醉話的助理,「你從來沒說過他的酒量這麼差。」

  一聽這話就知道馬靈樞踢到鐵板了,張玄右手握拳在面前擺動了兩下,以示開心,嘴上卻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沒給你造成麻煩吧?」

  「沒關係,我習慣了,」屬於馬靈樞輕靈的嗓音傳來,「誰讓我姓馬呢,替人做牛做馬的那個馬。」

  輕描淡寫的話音,卻無形中透著沉甸甸的重量,張玄的笑容收了起來,「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對天師來說,沒有麻煩,這個世界豈不是太寂寞了?」

  「馬先生你真是我的知己,來,幹一杯!」

  張玄有點醉了,說著話,真的拿起杯在話筒上碰了一下,也不知馬靈樞是怎麼想的,居然在對面做了同樣的動作,說:「這次要謝謝你。」

  「謝我啥?」

  馬靈樞但笑不語,張玄摸不清他的想法,試探問:「你說我們做了這麼多事,究竟有沒有救到索仁峰跟韓越呢?」

  「是你的五師叔跟六師叔。」馬靈樞提醒他,又說:「從正常思維來看,讓對方活下來是一種救贖,但這種做法到底是不是『救』很難說,因為稍微一念之間的差異,就可能造成之後截然不同的結果。」

  「那我們改變了嗎?」

  馬靈樞沒有馬上回答,像是不知該怎麼答才是正確的,張玄有些煩躁,忍不住又說:「如果身邊的好友親人有事,只要有機會,大多數人都會希望救他們吧?至少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樣做的。」

  「我只是感歎一下而已,我可從來沒對一個六歲孩子的智商抱有期待。」

  馬靈樞笑得很惡劣,明明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還這麼不上心,張玄氣憤了,「可是那個孩子也是不希望他師父有事才那樣做的,過去的事改變不了,但未來是可以改變的。」

  「張玄你說錯了,我們根本沒有未來。」

  張玄沒聽懂,以為馬靈樞是不是真遇到了什麼天大的麻煩,正要追問,就聽他在對面慢悠悠地品了口酒,又說:「因為未來就是尚未到來,它根本就不存在,我們既改變不了過去,也無法改變將來,我們能做的只是活在當下,而每一個當下都是最後一刻,我們在當下所做的每個選擇都是延續的未來,所以當那個孩子以為自己改變了命運的時候,卻不知道早在他被撿回去時,他師父就已經知道了這個結局。」

  張玄怔住了,這件事聶行風從沒提起過,他自己更是連想都拒絕去想,二十多年前的那個抉擇此刻回想起來,竟如昨日般歷歷在目,一時間心潮翻騰,喃喃道:「那為什麼你還要撿……他回去?」

  「人為財死啊,」馬靈樞很無奈地歎了口氣,「誰讓那顆珍珠那麼誘人呢?」

  這個回答實在是太氣人了,張玄忍不住叫道:「你到底是有多喜歡珍珠啊?!」

  「你有多喜歡錢,我就有多喜歡珍珠,我們這麼像,我還以為你會很理解我呢,」馬靈樞回答得雲淡風輕,「所以這個變故創造的最大價值不是永恆的生命,而是脫胎換骨生肌養顏,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就算再被插幾刀也是值得的。」

  這什麼人啊?吧長相看得比命還重,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人?

  想到在他為弑師耿耿于懷時,某人正很快樂地享受這個事實,張玄很想說整個天師門下最變態的不是張雪山,而是這個傢伙吧!

  「那真要恭喜馬先生,您終於得償所願了!」他氣呼呼地說。

  「好說好說,不過今天我打電話主要還是要跟你說油紙傘的事,你把鐘魁帶去的傘弄壞了,那是我開服展時特意向博物館借的道具,記得弄把新的還我。」

  博物館?

  張玄心裡隱隱升起某個不好的預感,「你不是說不算錢的嗎?」

  「我沒算錢啊,我只是要一柄相同的嘉慶年間手工藝人製作的油紙傘。」

  「幾百年前的東西你去找死人要吧!」

  啪嗒!

  電話掛斷了,聽著嘟嘟嘟的忙音傳來,馬靈樞只好也收了線,看看醉得一塌糊塗、趴在棋盤上胡言亂語的傢伙,他無奈地歎道:我真是失心瘋了,為什麼要找個笨蛋來喝酒呢?

  「馬先生,再幹!我很能喝的,我要喝嘉慶年間的女兒紅!」

  酒杯舉到了他面前,馬靈樞把酒杯推開了,「是嘉慶年的油紙傘……唉,聰明點的脾氣不好,脾氣好的又笨蛋,這世上真的難有兩全其美的事啊。」

  他轉身準備走開,腳剛抬起,衣襟就被抓住了,鐘魁醉呼呼地說:「我沒有笨,我心裡明鏡著呢,我跟你講,你跟馬叔的秘密我都知道,不過我不說,我的秘密也不會告訴你,誰讓你騙我……」

  馬靈樞眉頭挑了挑,他發現有點意思了,把鐘魁的手拉開,「我沒有騙你,只是許多事沒說而已,不是不想說,而是事情過去了太久,已經沒必要再提起了。」

  「可是我想聽,你說好不好?等價交換,我也把我的事情講給你聽……」

  你的事五分鐘就講完了好吧。

  「外加再免費給你當勞工,做多久都行!」

  這個條件倒是很優惠,素問今後應該不會再回來了,他身邊需要個得力助手,所謂得力,並非精明能幹,而是要看順眼,這一條鐘魁輕鬆就達到了。

  於是馬靈樞改了主意,重新坐下來,說:「其實我也沒什麼故事,只是……」

  只是什麼,他也不知道,對面爐火已熄,讓他想起了張洛,看張洛的氣色可能撐不了多久了,但在他的記憶裡,那個人永遠都是少年時代同門練功時的模樣。

  於是,他說起了自己拜師學藝的過去;說起他跟張洛的相識,交惡,被趕出山門;說起他撿回張玄,跟自己最愛的小弟子同闖江湖;說起自己的死亡,與馬面父子的相遇,與素問背井離鄉去外面闖天地——

  手裡擺弄著索仁峰留下的那柄鐵棍兵器,馬靈樞慢慢講述著過往的記憶,這一切他說得很平淡,仿佛是在講他人的故事,他不知道鐘魁是否有聽到,又聽到了多少,這並不重要,他只想在這個冷寂的冬夜裡,在知道同門師兄弟一個個即將故去而自己卻無力挽回的時候,還有一個人可以陪在他身邊,跟他說會兒話,哪怕是一會兒也好。

  ◇◆◇

  「馬先生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放下電話,張玄皺起眉頭。

  「你怎麼知道?」

  「如果好,他就不會拉著我聊這麼多廢話了,」張玄把馬靈樞說的那番話簡單轉述了一遍,用手支著下巴歎氣,「記憶中好像從沒看到他心情不好過,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怕那個冒牌天神?」

  「不會,」輕啜杯中酒,聶行風說:「我想我大概知道他心情不好的原因。」

  「是什麼?」

  「我們現在都在這裡。」

  「因為初九請客啊,所以我們大家都來了,有什麼問題?」

  「我們現在都在,初九、素問、曲星辰,我們每個人都有當年的記憶,這就代表韓越沒有改變曾經的一切,或者也可以說他們在這裡的經歷導致了當年的那場悲劇。」

  「你說馬先生早就知道?」

  「對,機會錯過一次,就再也沒有下次,也許時機會再有,但好壞就不一定了,因為不同的時空,狀況也不同,所以馬先生是在告訴你,我們要把握每一個當下,因為每個當下的所作所為會創造新的當下,以後會變成怎樣,都是當下的自己去影響的,所以也可以說我們每個人都是活在命運中的人偶,而左右人偶的人是我們自己。」

  「我聽不懂了董事長,為什麼你們都喜歡用這種詭辯來證明自己智商高呢?」

  張玄的藍瞳裡開始冒漩渦,不用他說聶行風也知道他聽不明白,但他想馬靈樞是明白的,甚至在他送韓越跟索仁峰回去的時候就知道一切都不會變,這是個無法修改的錯誤,一切都會照著原有的軌道發展——

  韓越變成怪物殺了師父,但出於某種原因,師父沒死,為了不將悲劇延伸下去,師父不得不親手殺掉自己最心愛的弟子,所以最終韓越沒有走出曲家村。

  而索仁峰也在回家的路上發生異變,聶行風想索仁峰應該也是師父殺死的,至於師父怎麼會撐著回到山上,又繼續活了數年,他無從得知,也許馬靈樞是知道的,那種明知同門師兄弟回去是送死,卻不得不送他們離開的心情,哪怕是看破生死的修道者,他想只怕也無法釋懷吧。

  「不過總算都過去了,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傷感。」不想張玄一直為這件事傷神,聶行風壓下了這些秘密,安慰道:「雷雨過去了,明天會是豔陽天。」

  「那希望鐘魁可以努力逗他開心一點。」張玄趴在沙發上,無聊地嘟囔:「徒兒我是無能為力了。」

  「張玄,有件事我不明白,為什麼……」頓了頓,聶行風終於還是問出了一直埋藏在心裡的困惑,「你們不相認?」

  「為什麼呀……」

  聽到這個問題,張玄笑了,藍瞳裡閃過狡黠的輝采,沖聶行風搖了搖手裡的酒杯,「董事長你答應今天讓我一局,我就考慮解答你的疑問,絕不食言。」

  邀請落了空,像是什麼都沒聽到,聶行風面無表情地站起身,拿著酒去了別處。

  走得這麼爽利,張玄不樂意了,沖著他的背影吵道:「怎麼這樣啊?還總裁呢,點風度都沒有。」

  「我沒有『謙讓』的風度,有本事自己來扳回一局。」

  遠遠的傳來聶行風的話,張玄笑了,也不急於去找他,而是繼續靠在沙發上品酒。

  聶行風該是這世上最瞭解他的人了,但那段有關他們師徒的感情,他可能還是無法真正明白。

  不認,就代表弑師的行為永遠存在,他為了得到索魂絲殺了張三,而因緣際會,張三落下懸崖後因禍得福重生,這些都是巧合,做得瞞天過海不漏痕跡,只有他們師徒二人心裡最清楚——那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張三註定會被同門聯手算計,死在追雲峰上,那是在跟神獸交手後他感知道的真相,他很害怕這個結局,也是頭一次發現,原來在他心中無所不能的師父有一天也會變老會死亡。

  北海無情,即使是現在,他的感情也比普通人要淡薄,但對他來說張三是不同的,在他心中無可比擬的唯一不同的存在,那時他就想他要改變命運,改變不了,那就打破它,不管用何種方法,背上怎樣的惡名。

  ——也許我們改變不了任何事,但我們在當下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決定了今後的道路。

  那天他獨自一人下山,告訴自己他要忘記這裡發生的一切,忘記張正曾帶自己去後山,要騙過老天首先得騙過自己,那時的他心情無比愉悅,他跟自己說那是因為他得到了索魂絲,至於真相,則被他藏在內心最深處,不給任何人看到,包括他自己。

  所以不必相認,也不需要相認,就讓弑師的罪名讓他一直背下去好了,海神本來就冷酷無情,這樣的行為才符合真正的他,這個想法他相信師父是懂的,否則就不會特意改名換姓——他曾說過自己叫馬靈樞,所以才給白狼起名素問,但其實恰恰相反,正因為白狼叫素問,他才用了靈樞這個名字,從今之後,他是馬家的後人,這世上再沒有張珽之,沒有張三,有的只是馬靈樞。

  許多事師父不會提起,但他全部都知道,魘夢中把漢堡送來幫他們的;在他被尾戒蠱惑時提醒他的;用道符打開歌劇院逃生之門的;在酆都為他們及時祭來神符的,這些都是師父做的,所以借壽事件裡在他用槍威脅馬靈樞之後,才會被天雷追著劈,那樣的做法就算師父不在意,恐怕天也不容吧。

  過往在腦海裡回閃著,翻過了記憶中的那頁紙張,張玄抬起眼簾,水波斂下,藍眸中再不含一絲色彩,他冷漠地掃過對面的電視螢幕,初九閑著沒事,正在看剛插播進來的新聞。

  那是個事件新聞,說的是某便利商店的店員在前幾天失蹤,由於她是單身獨住,才會一直沒被注意到,道路監視器只拍到了她早上上班時搭車的錄影,看到那輛廂型車,張玄的神情冷峻起來。

  廂型車很常見,但剛巧在不久前的便利商店事件中也出現了相同的車型,再看到女生紮雙馬尾的制服照片,張玄想到了什麼,轉頭找尋聶行風。

  聶行風也在同一時間看到了新聞,快步走回來,兩人看完新聞,張玄說:「我是不是又被張雪山騙了?」

  「那個在便利商店被怪物撕碎的不是張燕樺,是女店員。」

  「張雪山故意把自己裝扮成跟店員類似的打扮,誘導我加深記憶,所以在店員被害的時候,我完全沒想到那會是其他人。」想著當時的情景,張玄喃喃道:「他煞費苦心利用曲星辰誘導我去店裡,除了想拿到人偶外,還要造成張燕樺被害的假像,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

  聶行風微一沉吟,想通了張雪山的心思。

  當時狀況混亂,張玄又一口咬定死的是張燕樺,出於先入為主的心理,大家都會認為張燕樺已經死了,為了不讓被怪物咬死的人變成惡魂,馬靈樞第一時間做了清魂的法事,所以女店員的事就這樣暫時被掩蓋了過去。

  張雪山這樣處心積慮,可能只是為了爭奪短暫的幾天時間,這樣他就有機會拿走人偶去做他想做的事,那麼他想做的是什麼呢?

  「怎麼辦?」張玄也發覺了事件的嚴重性,目光投向他。

  聶行風不知道,張雪山心思深沉,突然之間他無法窺透對方的目的,看著電視裡的報導,他說:「會有辦法的。」

  與此同時,高級住宅區的另一頭,馬靈樞也在看相同的新聞,他看得出神,以至於鐘魁的連聲叫喚他都沒注意到。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沒得到回應,鐘魁抬起頭,醉眼朦朧地看向對面的大螢幕,「是很糟糕的事嗎?」

  「對他來說,也許,不過這是他自己選擇的結果。」

  新聞播放完,馬靈樞走過去,平靜地把電視關掉了,又看看手裡的鐵棍,將它扔進了垃圾桶裡,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許多人許多事也該是放下的時候了。

  馬靈樞轉過身,微笑對他的助理說:「剛才講到哪裡了,我們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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