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以往何先生只覺著林靖應該出身不錯, 畢竟, 禮儀雖是可以訓練的,但從林靖的年紀, 到他舉手投足間的一些細微的習慣, 必是自小如此, 多年來形成習慣。
但, 如今一席相談,何先生對林靖的看法大為改觀。
倒不是以往覺著林靖哪里不好,事實上,就是以往,何先生也認為林靖辦事穩妥, 把官場中那一套人情往來玩兒的爐火純青,別個不說,就說徒小三幾番往總督府走禮, 那禮備的,便較其他官員高出一截來。並不是價值高,而是, 合主人心意。
不過,能有這種手段的, 機伶一些的就能辦到。如各府大管事、內當家,都是個中好手。
但是, 能對戰陣做出化繁為簡的變化,然後,輔佐一位就職未久的將領兩次抗倭大勝, 這可不是小機伶能做到的事。
何先生對林靖評價,直接從年輕機伶的秀才,一躍成為了國士之才。
何先生對林靖出身的猜測,也由尋常官宦人家的公子,一躍成為了,必然出身顯貴。
只是,何先生又有些想不通,倘林靖出身顯貴,能叫他輔佐的,又是什麼樣的人物呢?可那林副將{徒小三},怎麼看都是底層摸爬滾打起來的人物。
要說林靖出身只是中下品官宦門第,不,從林靖的一些細微舉止,到林靖這樣年紀就對軍略有這樣的見識,這絕不是尋常門第能養出來的人物。
何先生原只想自己見一見林靖的,結果,一番相談下來,直接把林靖帶到了章總督跟前。章總督不曉得何先生的用意,不過,何先生這樣把人帶來,自然有何先生的意思。章總督待林靖亦是溫煦,主要是,剛剛與徒小三相談,章總督認為,徒小三做事,一步一個腳印,是個踏實人。自練兵,到治兵,都很有自己一套,難得的是,話語間透出實在,是個可用之人。
對于既踏實又可用的下屬,章總督總是很和煦的。
見到林靖,章總督笑道,「以往就听阿憂說起過李秀才,果然是斯文俊雅的出眾人物。」想著林副將{徒小三}三十幾歲,是個穩重人。這個李秀才有弱冠之年麼,這細皮嫩肉的,這也忒小了些吧。會給章總督這種錯覺,主要是,徒小三是個苦命娃,自小就要為一家子吃飽穿暖操心勞力,還殺過人,做過逃犯,干過黑社會,當過土匪,當然,也做過高官……這些年的經歷,把徒小三歷練的,一張臉格外老成、穩重、可靠。林靖就不同了,林靖自小嬌養長大,雖然也殺過今上親爹,逃出京城,但後來,林靖一到關外,很快佔住腳,還在寒州城做了土皇帝……而且,人家天生面嫩……所以,徒小三與林靖這明明差不了幾歲的人,在面相上就形成了比較大的年齡差距。
總督大人有贊,林靖不免謙虛了幾句。
章總督還請林靖吃梨,指了指果碟的青梨道,「這是自西域過來的梨,別看瞧著好,比咱們這里的梨更甜些,剛叫你們林副將{徒小三}吃,他怪拘謹的,李秀才嘗嘗。」
林靖先道謝,就拿了個梨,咬了一口贊道,「果然好吃。西域那里別個不說,他們那里的水果,多是比咱們中土這里甜。」
章總督看他喜歡,心下高興,笑道,「是啊,他們那里的葡萄、蜜瓜,味兒都極好。」
「對對。」林靖一幅得遇知音的模樣,主要是,這大冬天的,當然,冬天也有水果吃,瓜果梨桃的,好生存著,總能存一部分到冬天的。不過,當地的瓜果梨桃林靖吃的多了,這西域的梨不常見,何況,這梨的確是入口清甜,又不會過分的甜,總的來說,甜度適中,很合林靖的口味兒。林靖就把這西域的水果統統贊了一通,還很遺憾地道,「現下,咱們這里人往西域去的也少,西域人來的也少,不然,他們那里的水果做的蜜餞、干果,也都好吃。如今不要說西域的水果,就是南邊兒一些稀罕果子,也不多見了。」
章總督笑,「阿青你對吃食頗有心得啊。」
「不敢不敢,民以食為天嘛。」
章總督哈哈大笑,道,「我家里廚子也不錯,只是,沒做過關外的飲食,听說你們是從關外過來的。想吃什麼,只管與我說,讓他們試著做一做。」
林靖連忙道,「關外那地方,可遠不比杭城,杭城可是天堂之地。以往在關外討生活,那是沒法子。後來覺著生計尚可,我就跟著大哥來杭城了。我倒喜歡杭城的菜色,上回大哥來杭城,回去時帶了好幾根筍子,就特鮮嫩好吃。」
章總督不過客氣一句,還真沒見過這在他跟前敢點菜的,章總督自己的親孫子也沒這膽量啊。章總督一笑,「好,叫他們添一道鮮筍。林副將愛吃什麼?」又問徒小三。
徒小三道,「下官沒什麼挑食的。」
「我大哥愛吃肉,只要是肉,沒有不喜歡的。」林靖補充一句。
章總督大概沒見過林靖這樣不客氣的,難得不客氣還不討人厭,不禁又是一樂。其實,主要也是章總督六十歲的人了,他家長孫比林靖都要大上幾歲,故而,見著年輕有為的青年,總是多兩分喜歡的。而且,林靖雖則官小無品,但林靖這渾身的氣派,還真是合章總督的眼緣兒。章總督笑道,「我看你二人,皆是一身的本領,不要說關外那樣的荒僻之地,就是在江南繁華之所,也不多見的。況,你們又不是關外人,如何會去關外討生活?」
林靖吃完一個梨,又拿了一個,咬一口道,「大人不是外人,不瞞大人,我是離家出走的。現在已是與家里一刀兩斷,再不來往的。」
徒小三感覺林靖要胡扯,不由看他一眼。章總督很想八卦一回,于是便道,「你們年輕人哪,年輕則氣盛。等到了我這個年紀,想一想,人這一輩子,也就這一個家,這一雙父母罷了。像阿青你,你這樣出來,家里能不記掛?」對于林靖說與家中一刀兩斷之語,文官出身的章總督是不大贊同的。
「哎,我父母早就過逝了。我是跟著家里兄長過的,說來,我兄長對我也不錯,只是,我二人脾性不同。有一年,我殺了個人,怕官府追究,便躲關外去了。後來,今上登基,天下大赦,我才回的關內。不過,家里已是不來往了。」林靖當當當一說,便是章總督、何先生自詡見多識廣,也听得瞠目結舌,尤其林靖一面 嚓 嚓的啃著西梨過來的甜梨,一面輕描淡寫的說「我殺了個人」,那種口氣,好像在說「我吃了個梨」一般,直把人听傻了。
徒小三連忙道,「那事,那事著實怪不得阿青!」他很是欲言又止,林靖完全是為夏家姑娘報仇。那樣的羞辱,不要說林靖,就是擱徒小三,也得把皇帝他爹給宰了!只是,這事卻是不好對外人言的,林靖多要面子的人哪。于是,徒小三一幅很有苦衷的模樣。
章總督原還想著,要不是什麼大矛盾,他幫著調和一二啥的,結果,實未料到,李秀才{林靖}這麼個斯斯文文的俊俏模樣,卻當真不是文弱書生那一派。
章總督不愧總督之尊,他听聞此事,雖有些驚訝,不過,亦是緩一緩口氣,道,「我看阿青人品,也不是亂來之人。別個暫不提,你且好生在江南當差,我觀你才干人品俱是不俗。還怕沒有立功的機會麼,待你功成名就,那些往事,也不會有人提的。」
林靖正色道,「我于功名之心已淡,唯願實實在在的做些事情,不枉此生便于願足矣。」
何先生笑,「阿青你閑雲野鶴一般的人物。」
「先生你這夸得我,臉都要紅了。」
章總督何先生想的是,約摸當初林靖殺的也不是尋常人,不然,看林靖這挺有出身的模樣,才干亦很是不俗,定是家族著重培養的子弟,何以至于躲到關外去。當然,也有可能是家族原由。總而言之,這里頭事情怕是不少,不過,人家林靖都直言曾殺了個人,再多的,饒是以章總督的八卦也不好打听了。
林靖這自揭身世,完全就是當初對徐副將的招術,結果,到章總督這里依舊適用。待得章總督留二人用飯,只要是得知此消息的,都明白,這姓林的{徒小三},怕是要受總督大人的重用了。
徒小三與林靖回了家,徒小三方說林靖,「你這嘴,雖然把身世略說一些,可讓總督大人安心。隨便編一個就好,何必說那些舊事。」
林靖道,「只有這樣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方能糊弄的過去。再者,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我都不在意,你也別� 鋁恕T俑夷黴隼妗!br />
徒小三遞個甜梨給他,道,「這個梨就這麼好吃?」總督大人叫他吃,他都沒吃。
林靖道,「三哥,你就是太拘謹了。總督大人既然給,你就吃唄。你也嘗嘗,真的挺好吃。」林靖他們告辭時,總督大人很大方的送了林靖一籃子梨,裝梨的也不是尋常的大籃子,而是個尺見方的小籃,那籃子編織精細,最上還覆了塊鵝黃緞子,可見還不是普通的西域梨,必然是宮里賜下的。想著京城離江南這千里之遙,這梨就更精貴了。
不過,林靖也沒拿這東西多金貴,他自小愛吃水果,這種西域梨年年都有。後來離開京城,才不得吃了。林靖命人洗了一盤子,當晚就吃了半籃子,徒小三生怕他那腸胃受不住,強把那半籃拿走,林靖才沒再繼續吃了。徒小三道,「剩下的明兒再吃,多好吃的東西也沒這麼個吃法兒。」又道,「你要是吃肉像吃水果這樣,你這身子,早就養好了。」
林靖道,「我現在也是身強力壯的。」
徒小三哼了一聲,「嗯,身強力壯的,趕緊,洗洗睡吧。」
就是躺下也睡不著,徒小三與林靖道,「听總督大人的意思,似是有讓咱們擴招新兵的意思。」
林靖道,「按制,副將麾下滿員是五千兵馬。若能招足人馬,咱們戰力必然大有提升。既然咱們這里如此,看來許多未滿員的兵營都要招兵馬了。」
徒小三道,「咱們是頭一批。」招兵馬說的容易,做起來,先要錢里說話。兵械人馬,樣樣要錢。所以,不可能立刻全部缺員的將領都同時招兵買馬,必然要分批次來的。徒小三說海鹽是第一批,林靖唇角一彎,頭枕雙臂,側臉看徒小三一眼,道,「章總督還是想有一番作為的。」
「這是自然。」徒小三道,「我想著,明兒就去跟總督大人辭行,咱們回海鹽,趕緊招兵馬。不然,好兵都叫人招走了。」
林靖道,「在杭城一樣可以招到好兵啊,咱們海鹽才有多少人。」
徒小三亦頗是意動,說來,海鹽因常有戰事,人丁不是很旺。相較之下,杭城繁華,長眼的都能看到。不過,徒小三想了想,道,「這不好,杭城人雖多,可這城中,有紀將軍、徐協領、還有卓大哥一干人等,咱們要是從這兒招兵,就忒顯眼了。」
林靖原未將這一干人放在眼里,方有先前那話,徒小三一說,林靖道,「你說的是,我竟未慮到這個。那咱們就回去招兵馬,不過,我看徐協領、老卓手下人馬都是齊全的。你想招人,可光海鹽能有多少人可招,總得在外招人馬的。這樣,這事兒走之前,我探听下何先生的意思,屆時咱們也要辭一辭紀將軍他們的,少不得要與他們打聲招呼的。不好大咧咧的直接從杭城招人,也得允咱們著人來宣傳一二吧 。」
「成。」
兩人商量了一回招兵買馬之事,此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