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段天羽之二十六
能進行一場對等的談話的基礎是什麼:對等的地位。
林家兄弟顯然都深諳此節。
林靖敢對著林翊說,你要查我親衛,得拿出證據來。沒有證據,是斷然不成的。
說這話,林靖秉持的並非朝廷給他的二品大將軍銜,而是如今的八萬關外軍。林翊顯然聽明白了林靖的話,縱八萬關外軍,如今也並不放在朝廷眼中。
這是警告,也是實力。
哪怕今有江南叛軍,對於擁有晉中軍、牧州軍、冀州軍以及禁衛軍的朝廷而言,關外軍仍是不能與朝廷相比的。
林家兄弟的對話不怎麼愉快,林靖身子也不大好,乾脆讓徒小三帶著林騰招待林翊。
林翊該看的也都看了,包括關外軍的訓練,這些也沒什麼可隱瞞的。儘管徒小三的出身,林翊有些不大喜,但在這種戰亂的年代,軍中要的當真是徒小三這等悍勇之人。包括關外軍的將領,就是許念,經此南下繅匪之戰,都多了幾分彪悍之氣。如林騰,以往在帝都做的文職,現在也改為了武職,自己也領兵了。
就是帝都軍剩下的一些將領,帝都軍以往什麼樣,林翊是深知的,在關外軍竟也有了幾分模樣。
這些不足以為奇,換個能練兵的將領,有這樣的氣勢都正常。林翊奇異的是,湖北一地,經這幾年戰事,原本巡撫總督的叫苦連天,說民不聊生啥的。林翊奇怪的地方與今年謝長允來是一樣的,打仗打好幾年,林靖是怎麼把湖北建設起來的,弄得頗有些百業興旺的樣子。
好吧,也不是百業興旺。
林翊來的路上也瞧見了,如今湖北一地,縣城自不必說,自來戰事,縣城也有自己的軍事武裝,但,現下一些鄉下村里,村民們也都是的槍持搶,有刀帶刀的。這就說明,湖北仍是戰時。但是吧,尤其荊襄二城,商事繁華,更勝以往。
林翊都要請教林騰了,林騰道,「咱們大軍好幾萬人,每日的吃喝用度就不說了,現下,湖廣一帶的大糧商,都在城裡設了分號。再者,每月的銀餉,一次都沒短過。將士們發了銀子,自然有各項花用。其三就是,湖北從來商業繁華,如今百業凋蔽,雖有戰事之過,說到底,世道一亂,盜匪橫行,各道路不通,也是原因。這湖北的官道,都有我們關外軍出兵,一路把大大小上的匪患都平了。這樣,商賈們要外出經商,就不必擔心貨物安全。商業自然重啟,自來,商家一動,百業興旺。」
林翊點頭,「這倒是個好法子。」
林騰道,「小叔和三哥為此,頗耗心血。剛開始來了荊襄,一處一處的繅匪,可不是容易的。把匪繅了,那些個商家們,有些膽大的敢出來探探路什麼的,膽小的還是不敢來,也是慢慢兒興旺起來的。」
林翊一笑,「商賈來往得多了 也不只是關外軍受益,就是這湖北百姓,我瞧著,也受益頗多。」
「是啊,這麼打仗,死傷不知幾何。更何況,田園荒蕪,民不聊生。」
林翊都好奇,「這做生意還能理解,我就不明白,湖北打仗打成這樣,基本上青壯都被抓壯丁了,這田地怎麼辦?」
林騰道,「招佃戶。把沒主兒的田地,換上中下等,租出去。」
「有人租?」
「那麼些大糧商呢。田地租給他們,租子可是比那些沒打仗的地方便宜五成。像先時湖北,租子一般五五就是厚道的了,如今,佃戶拿七,我們拿三,這誰不願意?種出的糧食直接就能賣給軍中做軍糧。」林騰道,「還有些打仗跑山里去的,能勸回來的都勸回來,分田產給他們自種。又不強徵他們兵丁,還有些蜀中難民,在蜀中過不了日子,不知道這會兒正打仗,出來討生活的,一看這里白給田地,租子這樣低,都巴不得。」
便是林翊一向不怎麼喜歡林靖的性子,也得說,林靖在外這些年,頗多歷練。
林家兄弟彼此是不能在一處說話的,說不了兩句,用林靖的話說,「我一見我哥那張大公無私的聖人臉就來火。」
林翊當然也對林靖沒什麼好評價,林翊是這樣的與舒靜韻說的,「看那德行!」
於是,林翊主要是同林騰許念這倆,一個族侄一個外甥說話。另則,林翊與徒小三來往的也不錯,看著關外軍練兵,林翊還能指點一二。畢竟,林靖那兩下子,就是家傳。林翊青年就在軍中任職,也在外打過仗的,現在官居兵部尚書,眼光比徒小三要深遠的多。
縱徒小三先時有些案底,但如今也是為朝廷效力,而且,徒小三先時那案子,其罪難恕,其情可憫。既然他換了身份,林翊也便不再提了。便是徒小三、發財等人,林翊也一視同仁,並不因他們的出身就輕視他們。
連徒小四都說,「我說阿靖怎麼臭脾氣,定是給林大哥你慣出來的。」徒小四很喜歡林大哥。
林大哥道,「哦,他在外頭脾氣還那麼壞?」
「壞!壞得很。」徒小四道,「他一發火,除了我哥,我們都不敢跟他說話。就是我哥,也常挨他白眼,有一回,我哥得罪了他,足賠了半年的不是。我說兩句,他還打我一頓,等我回家告訴我哥,我哥那沒良心的,一點兒不知道我是為他好,又打我好幾下。我算是知道了,他們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都是活該。林大哥,阿靖跟你,可一點兒都不像。」
林翊道,「你跟你哥也不大像啊。」
「這倒是。」徒小四搔搔頭,「這做哥哥的,一般都比做弟弟的要好。」
林翊一笑,「小四你心好。」
這一夸,把徒小四美的夠嗆,還特意到林靖跟前顯擺了一回,林靖冷笑兩聲,「可不是,你好得不得了。」
反正,不管林靖如何冷笑,徒小四是臭美一回,美滋滋的好幾天,把林靖氣得,與舒先生道,「你看我哥,別人在他跟前是千好萬好,我這麼大的一番事業,他就跟個瞎子似的看不見。」
舒靜韻忍笑,「哪裡,阿靖你的事業,便是個瞎子,也能知道的。」
林靖覺著,與他大哥是沒有共同語言了,他轉而曲線救國,凡事只管與舒先生說。林靖道,「我哥這人,就是太實誠。先時大軍南下,朝廷怎麼不叫他們,反是叫謝長允過來。如今盧大將軍死了,兩淮失了,朝廷拉苦力,才讓他來,他立碼就來了,真不知他心裡有沒有個數?怎麼好差使一點兒輪不到他,總是把這不好做的給他。」
舒靜韻道,「你哥,也想來看看你。」
「他心裡,肯定是朝廷的差使第一。」林靖抱怨,「看他跟我說的話,還拿朝廷的兵馬來威脅我。」
「這還用威脅,我不信阿靖你心下沒數。」舒靜韻笑道,「阿靖你現在是八萬兵馬,我們過來,咱們還能平起平坐的說說話,要是哪天阿靖你八十萬兵馬,咱們就得你上坐,我們等著你賜坐了。」
「先生你這樣說,就是懷疑我的人品。」林靖道。
「你有個屁人品。」舒靜韻一笑,與林靖道,「別說,你把李欽差做得還真乾淨,就是現下,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你說把朝廷難的,給撫卹吧,現下也不能說李欽差就死了。可不給撫卹吧,又見不著人。」
林靖憋笑,嘴里道,「先生,可不敢這要說啊,我哪裡知道李欽差怎麼了。當初我是挺生氣,原本盧大將軍傷得就不輕,好容易撿條命回來。就因著那聖旨,其實,要是換個明白人,先跟我們透露一二,慢慢的把這聖旨告訴大將軍。大將軍也不是沒心胸之人,你是沒見著那姓李的,趾高氣昂、不可一世,讀了聖旨後又說了不少陰陽怪氣的話,大將軍急怒攻心,就此沒了。我是忍了好幾忍沒忍住,給了他兩下子。我就打他兩下,我們一拔營,他誰都沒說,自己騎馬先回帝都了。他是欽差,誰管得了他何時走何時留呢。可惜我們現在不在兩淮,然,還能著人幫著找找。這麼兵荒馬亂的,哎,要我說,李欽差說不得是哪裡絆住了腳。」
舒靜韻道,「那姓李的,不怪他趾高氣昂,他是孔國公的門生,不然,也不能做了南下傳旨的欽差。」
林靖道,「孔家也越發沒個樣子了。」
「是啊,這還衍聖公的門第呢。」舒靜韻道, 「眼下你這麼不跟朝廷說一聲便增兵,這事可是有些過頭的。」
「我聖旨都托李欽差帶回帝都了,誰曉得李欽差一直沒回呢。我這就寫封奏章,跟朝廷解釋一下這事。」林靖道,「我們關外軍原是五萬,打來打去,現下只剩三萬五,還有好幾千的傷兵。帝都軍,更慘。荊襄二鎮,自然是軍事重鎮,咱們封鎖荊襄,就能把長江中游這塊牢牢守住。要是不增兵,段天羽突然打來,拿什麼守城?都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便是李欽差的奏章沒帶到,朝廷想一想現在的境況,也 不能說我們增兵增的不對吧。」
舒靜韻低聲道,「你什麼都好,就是這幅不能居於人下的性子。你這性子,成於此,也敗於此。不要說你與陛下心裡彼此都有此嫌隙,阿靖,你便是遇著盛世明君,戰時此事自然不會有人提,可戰後,這事論起來,就是你的短處。」
林靖垂眸靜聽,手指動了幾下,嘟囔道,「做都做了,也沒法子反悔。」
「有一不要再有二才好。」
「我曉得。」林靖道,「以後我增兵,一準兒先跟朝廷說。」
舒靜韻道,「這才好。」
林靖與舒靜韻本就是師徒,彼此知之甚深,此事便算過去了。林靖笑道,「先生,你難得來一回,趁著這會兒,可得嚐一嘗我們荊州的美食。」
舒靜韻笑,「昨兒嚐著你們這裡的雙溪酒不錯。」
「那是。」林靖道,「甭看是小地方的酒,唉喲,我一聞那味兒就知道,這酒真不車帝都那些名酒,只是地方小,沒名聲,不為人知罷了。還有當地人做的魚糕,石首魚肚,先生,你可嚐嚐吧。味兒特別好。」
於是,林靖設宴請舒先生。
林靖這事辦的,把林翊氣笑,林翊與舒靜韻道,「你這面子可比我大。」
舒靜韻笑,「其實這就是請你,只是阿靖不好說。」
「我堂堂欽差,大老遠的過來,怎麼設宴請我還成不好說的事兒了?」林翊都覺著自己不能理解貴師徒的大腦迴路了。
徒小三也跟林靖說呢,「你也是,大哥大老遠的過來,你先時托著身子不好,也沒給大哥接風洗塵。如今既要設宴,自然得把大哥排在前頭。不說別個,大哥這不是欽差麼。」
林靖真懷疑他大哥是給徒小三吃了什麼迷魂散,看徒小三這一口一個「大哥」的,林靖更氣,道,「要請你請他,我反正不請,我就請舒先生。」
徒小三是把嘴皮子磨破,也沒把林靖給勸動。
最後,倆人分開設宴。
徒小三設宴請林翊,林靖設宴請舒靜韻,徒小四都說許念與林騰,「虧得是你們倆都在,一人分一個,平均。要是就來一個,你說,可怎麼分呢。」
許念道,「你少興災樂禍。」
發財笑嘻嘻地,「這倒不是興災樂禍,只是,欽差咱們也見好幾回,就這回,與往時真不一樣。」
「是阿靖心眼兒小。」徒小四現在是站林大哥一方了。
於是,林靖發現,他大哥就來了一趟,自己這邊人都有叛變傾向,你說把林靖氣得,直說這些傢伙都是沒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