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黎承睿放下電話後總是覺得不安心,他只要一想到藏在少年乖巧的面目下毫無安全感的脆弱本質,就覺得心裡很疼。黎承睿以往的戀愛經驗中只有程秀珊一個物件,而程秀珊是獨立堅強的女性,可以說跟她在一起,很多時候兩個人不像戀人更像好友。程秀珊也沒有時下女孩被寵壞的任性或刁蠻,相反她很理性,無論是自己的事還是別人的事,到她手裡都能分出個輕重緩急,先來後到,黎承睿跟她交往這麼多年,從來不需要為她牽腸掛肚,也從來沒有讓程秀珊為他憂心忡忡。
可是林翊跟程秀珊完全不同,他脆弱而膽怯,孤僻又不懂得如何恰當表達自己,他還很年輕,很可能受過嚴重的心理創傷,他就如株名貴的花草,已經傷到根部了,再不悉心照料,恐怕很容易夭折。
黎承睿想了想,忽然覺得少年晚上還要去上補習社的課太辛苦,他走進一家藥行,詢問了導購小姐,給林翊這種准備考大學的學子應該準備什麼營養品,導購小姐給他推薦了許多。黎承睿一一挑過,選了幾樣林翊大概能吸收的,包好埋了單出來。他低頭看了看表,發現時間還早,於是自己走進一家餐廳要了份套餐飛快解決掉。他一邊低頭吃東西,一邊研究手裡的功能表,發現這的招牌燉湯是天麻煲魚頭,黎承睿想了下,似乎這個拿給林翊吃也不錯,於是他又點了一份湯,吩咐侍應生打包帶走。
從餐廳出來,計算上路上車程,到林翊樓下大概還是有點早。但此時夜風習習,秋意深深,黎承睿不禁又擔心起自家小戀人有沒帶外套,萬一出來冷到怎麼辦?他抬頭看看路邊似乎有幾家特色服裝小店,專門賣店主從歐洲淘來的時興服裝,有男有女,黎承睿皺眉端詳了會店面櫥窗,挑了間風格不太前衛的進去。
店主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臉上畫著濃妝,貼著假睫毛,戴著美瞳的詭異大眼睛撲閃撲閃地格外殷勤。聽說黎承睿是為弟弟挑秋裝,女店主嗖嗖地從衣架那拿下五六件不同款的長袖男裝,有風衣有外套。林翊是個外形出眾的男孩,穿什麼衣服都很好看,但黎承睿卻驟然有種打扮他的自豪感和甜蜜感。他挑挑揀揀,這也不合適,那也不合適,店主倒很好脾氣地配合,見他沒挑中,忙說:“先生,你等一下,我有件靚貨還沒上架,我給你拿去。”
她急急忙忙地進到後面屋子,不一會,舉著一件米色的休閒服裝,笑嘻嘻說:“這件如何,質地很好的,攙了羊毛,裁剪也很好的,大牌貨來的,我也只進了幾件,搭配條好看點的圍巾,別說現在,遲點入冬都能穿。”
黎承睿摸了摸,覺得保暖上而言確實不錯,且這一設計顯得腰身瘦削,他稍微想像了一下林翊穿上去的效果,忽然覺得心口一熱,當下點頭說:“就這件好了,你幫我挑條圍巾。”
那女孩興高采烈地又拿出好幾條圍巾一條條比劃過去,黎承睿最後挑了一條漸變色咖啡格子羊毛圍巾,讓店主包好,刷了卡,一看價格,確實很貴,但給林翊買的,卻怎麼都捨得。
黎承睿提著東西出來時,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他走回警局的停車場,正要開鎖,卻聽見身後一個人喊他:“黎Sir。”
黎承睿詫異地轉頭看,發現居然是曾玨良,他表情僵硬,雙拳緊握,目光中居然有憤怒和失望,黎承睿皺眉問:“阿良,找我有事?”
曾玨良瞪著他,忍了忍,卻沒忍住質問他:“你,你為什麼去單獨約見莊翌晨那種人渣?”
黎承睿索性轉身正面看他,沉聲問:“你什麼意思?你跟蹤我?”
“我,我只是無意看到,”曾玨良有些惴惴不安,卻馬上抬頭反問:“黎Sir,你見莊翌晨,到底,到底是為了什麼?”
黎承睿這下反而好笑了,他淡淡地問:“這是你詢問上司的口氣和態度?”
曾玨良條件反射地倒退一步,說:“對不起長官,我錯了。”
黎承睿點點頭,說:“我可以不計較你這次,但你要好自為之,有些事不在你的許可權範圍內,不該你過問你就要閉嘴,越界這種事,在紀錄部隊是絕不允許的。”
他轉身去拉開車門,曾玨良卻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黎承睿這下冒火了,反手一摔,曾玨良又抓過來,黎承睿手上拎著打包給林翊湯一下弄翻。
曾玨良也沒想到會這樣,他的臉色一下變白,不知所措地囁嚅說:“黎Sir,我,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黎承睿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砰的一聲將他頂到車上,怒道:“臭小子,不要以為我脾氣好就能忍你一次又一次!”
他猛地一下一拳打到曾玨良腹部,沒有手下留情,疼得他瞬間彎了腰,黎承睿一把推開他,看了看地上翻撒的湯水,想到等下自家小孩放學沒口熱的喝,還是一股火湧了上來,他看看表,發現時間已不早,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黎承睿哼了一聲,打開車門上了車,對曾玨良說:“再來挑釁我,就不是挨一拳那麼簡單了!”
他大聲關上車門,發動車子正要走,曾玨良卻撲到他車窗那,帶著痛苦和惶急說:“黎Sir,你聽我說,你真的不要跟莊翌晨那種人有牽扯,他就是個吸血鬼,你會被他吸幹的。黎Sir,我不會說話你原諒我,可你這次真的要聽我的,我不想看到你不好,黎Sir,睿哥……”
這聲脫口而出的“睿哥”令黎承睿心裡一軟,他想起林翊,再看看曾玨良蒼白消瘦的臉頰,忽然覺得也許這個年輕人真的只是擔心自己,想給自己一個過來人的忠告。他停了車,對曾玨良和顏悅色地問:“你擔心我被他拖下水?”
曾玨良忙點頭。
“因為你怕我跟你死去的老豆那樣?”黎承睿問。
曾玨良猛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黎承睿笑了,從車窗內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做員警的時候你還穿開襠褲呢,該做什麼我比你清楚。”
“我,我老豆……”曾玨良困難地想說什麼,卻終於什麼也沒說,只是深深地注視著黎承睿,目光中隱含著祈求和歉意,卻也有警惕和惶惑。
“我什麼也不知道,”黎承睿聳聳肩,漫不經心地說,“我只知道,商業犯罪調查科這次辦莊翌晨,他想脫身怕沒那麼容易。因為你不會讓他好過,對吧?”
曾玨良抿緊嘴唇,沉默了一會,點點頭。
黎承睿看著他,歎了口氣,說:“好好努力,同時,小心點。我走了。”
曾玨良百感交集地看著他,嘴唇顫抖著,終於從口中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黎承睿知道,這是他在為以往利用重案組的資源將矛頭引向私仇而道歉,他雖然不贊同這種公私不分的態度,但卻很理解,任何男人如果連殺父之仇都能漠視,那簡直不配做人了。
他點點頭,說:“回去擦點藥酒,我剛剛可沒手下留情。”
曾玨良眼睛一亮,笑了起來,搖頭說:“不痛,是我不對。”
“走了,”黎承睿勾起嘴角,發動車子離開,在後視鏡那,他看到曾玨良一直呆呆站在原地目送自己的車開走,不由笑了笑搖搖頭,心想這個小子,雖然精似鬼,可到底還是年輕,對年輕後輩,還是要以教導愛護為主,不是嗎?
他的車開到林翊樓下的時候,便給林翊發了個短信,問他下課回家了沒有。黎承睿等了一會都沒見林翊回復,不由擔心他是不是還在生悶氣,於是乾脆直接給他撥了過去,電話響了好久,林翊才接通,聲音一如既往的呆:“睿哥?”
“怎麼不回短信?”黎承睿問他,“你回家了嗎?”
“嗯,我剛剛在洗澡。”林翊乖乖地回答,“看見簡訊了,那現在還要回嗎?”
黎承睿笑駡說:“我都打電話來了你回什麼啊?”
“哦。”林翊低聲說,“也是哦。”
“傻小子,”黎承睿笑了,柔聲問,“下來好不好?我在樓下。”
“可是媽咪在。”
“下來吧,就一會,”黎承睿壓低了聲線,“好想見你。”
林翊沉默了一會,軟軟地說:“那好吧。”
“快點,我在車裡等你。”
黎承睿掛了電話,忽然覺得有種背著對方家長跟小戀人幽會的激動,他自嘲地笑了笑,正想抽根煙,摸了半天卻沒找到煙盒,於是只好算數。他雙手插在褲袋裡,看向林翊所住的大廈門口,幾乎有些望眼欲穿。就在此時,他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仔細一看,卻是那位曾傑中。
他似乎剛剛回來,步履匆匆,沒有抬頭看任何人,走進大廈的時候,他遇到一位從裡面走出來的中年婦女,對方笑著稱呼他:“曾醫生,這麼遲回來啊?”
曾傑中似乎回了一句什麼,那個師奶笑呵呵地說:“哎呀你們做醫生真是辛苦,快點回去休息吧,改天再聊。”
曾傑中禮貌十足地點頭告別,閃身進了門。因為周圍並不喧鬧,那位師奶嗓門又大,所以她的問候聲清晰地傳到黎承睿耳朵裡。黎承睿對這位曾傑中全無好感,這下聽了皺眉想,怪不得曾傑中身上總有一股文質彬彬的感覺,原來職業是醫生。就是不知道是什麼醫生,等下見了林翊一定要警告他離這個人遠點,做醫生的,很容易變成衣冠禽獸嘛。
黎承睿正想著,就看見林翊慢吞吞地從門裡出來,大概天氣轉涼了,他今天在襯衫外面加了一件抓絨紅背心,看起來格外可愛。黎承睿一見他就覺得滿心歡喜,明明只有幾天沒看到他,為什麼卻有種由衷的隔了年月隔了山水幾重的滄桑感?難道這就是所謂思念?他從來不知道,只是因為想他,就能讓自己宛若歷經世事,悲喜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