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席一樺目光深邃,他看向黎承睿良久不語,時間仿佛在他們倆中間慢慢攪動成粘稠的沼澤,吸附在他們的皮膚上,令人呼吸維艱,也令人舉手投足重愈千斤。
下午四五點的光線斜斜從茶色玻璃窗外照了進來,他們倆兄弟便這樣對視著,黎承睿手上的槍雖然槍口朝下,可是他的手卻不敢有絲毫放鬆,席一樺看著好整以暇,但是他的背脊卻挺立,肌肉緊繃。
他們都是格鬥高手,這個時候,仿佛誰若輕舉妄動,誰便挑起生死相搏。
黎承睿微眯雙眼,他有種由衷的蒼涼感,哪怕將他們之間的共同回憶和情義一樁樁壓成薄紙片,裝訂起來也是厚厚一冊,沉甸甸的一冊,無法忽略不計的一部分,已經成為倆人各自的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環。
他同樣在席一樺眼中看到悲涼,他永遠英明神武的樺哥,也有在他面前悲傷而無奈的時候。
“我們這樣,阿俊見到會難過,”席一樺終於開口,他歎了口氣,聲音有些沙啞,“我最不願的就是讓他難過。”
“我知道,”黎承睿說,“但沒辦法,今天我們倆走出去,必須有一個要戴上手銬。”
席一樺似乎笑了下,他的笑容太淺,轉瞬即逝,然後他抬起頭,視線鋒利如刀,“我雖然理解你該做什麼,但不代表我就束手就擒。”
“除非你想讓俊哥更難過,”黎承睿淡淡地說,“他雖然無厘頭,思維也跟常人不同,但在這件事上,他一定站在我這邊,因為我抓你,才是符合理性,符合法律,符合正義的。”
席一樺深深注視他,點頭說:“沒錯,若我拘捕,他會覺得我才是不理性,妨礙公務,妨礙公共安全,他永遠都不會捨不得我坐牢,他就是這麼一個人。”
黎承睿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席一樺微微閉上眼,他的側臉籠罩在溫暖的陽光中,這一瞬間的光芒明明柔和,卻格外刺痛黎承睿的眼睛,他覺得自己眼眶有些發熱,為了掩飾這種異樣,黎承睿抿緊嘴唇。就在這時,他聽見席一樺以從未聽過的柔和口吻,輕聲說:“阿俊就是這麼一個人,直線思維,不通事務,不近人情,可是這些對我有什麼所謂?這一世人我只可能這麼在乎他一個了,我守著他,忍受不了有哪天不能看到他,不能聽到他,我在他的房子裡裝了監聽設備。我知道你覺得變態,可你永遠不會知道,我看著他出現在監視器裡心中有多高興,就像一件稀世珍寶,明明沒辦法擁有,可只要看著就很滿足,就好像心臟被填滿。”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為了保護他我才當的員警,可只是員警還不夠,我還需要有權,我還需要有錢,我必須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你懂嗎?”
黎承睿冷冷地搖搖頭:“我想俊哥不會懂,我則不想懂。”
席一樺擲地有聲地說:“為了他好,我願意做一切事情!”
“這所謂的一切事,也包括你對一個未成年男仔做的孽?”黎承睿冷哼一聲,猛然舉高手槍,黑乎乎的槍口對準他,冷冷地說,“樺哥,不管你說什麼,是為了俊哥也好,是為了任務也好,都不是傷害無辜人的理由,你心裡清楚!”
席一樺深吸一口氣說:“阿睿,你知道我為了抓莊翌晨花了多少功夫嗎?莊翌晨老謀深算,狡詐奸猾,派去的臥底一個個死於意外,線人莫名其妙不是被殺就是失蹤,我的人調查了他三年,都沒找到能起訴他的證據。他想買通警局高層,看中我,可不放心我。你讓我怎麼做?除了讓他也抓住我的把柄,尤其是不入流把柄,我能怎麼取得他的信任?是,對那個男孩我很抱歉,我不該違背良知和原則,但是當時的情況你不清楚……”
“閉嘴!”黎承睿低吼一聲,啪地一下打開保險,把槍直接頂到席一樺頭上,咬牙說,“我讓你閉嘴!你叫人噁心,樺哥,你真噁心!”
席一樺臉色蒼白,卻直直看著他說:“摸著你的心口問自己,如果這個任務落到你頭上,如果莊翌晨威脅的是你惜之如命的愛人,摸著你的心口告訴我,你會不會像我這麼做?阿睿!你告訴我,你會不會比我做得更絕?!”
黎承睿啞住,他想起林翊純粹清亮的眼眸,濕漉漉的,裡頭透著天堂的光彩,他心裡一陣絞痛,在這一刻他很理解席一樺,怎麼會不理解,為了那個惜之如命的愛人,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那個人,他又何嘗不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們從本質上都是一樣的,所以他們能維持那麼多年深厚的兄弟情誼。
可為什麼要有這種事發生?這種無法姑息,無法原諒的事發生?
黎承睿咬牙切齒,他說不清心裡是恨還是怒,在他微一愣神的瞬間,席一樺手一抬,擊往他的槍托,隨後一個制肘反打到他胸腔肋骨尚未長好的地方。
黎承睿一聲悶哼,手腕一疼,席一樺已經用擒拿術試圖奪槍,黎承睿反應迅速,見招拆招,手腕一扭,將手槍堪堪從他指縫中溜過,反手一提,再度抵住他的腦袋。
“我真會開槍的。”黎承睿微怒道,“我真會殺了你!”
席一樺卻笑了,說:“你開槍啊,我難道怕死?”
他一句話沒說完,卻發現射擊室的門砰的一聲被人踹開,席一樺一見來人如見了鬼一般,嘴巴張開,半天說不出話來。
黎承睿不敢轉頭,卻托住槍,厲聲說:“敢靠近一步,我就崩了他的腦袋!”
“阿睿,別說我沒提醒你,殺了他,你這輩子都會有心理陰影。”黎承俊的聲音傳來。
黎承睿心頭大震,不由轉頭看過去,果然是自家大哥拎著手提箱和大衣風塵僕僕地站在那,他這一分神,手上再一疼,席一樺趁機卸了他的槍。
黎承睿冷笑一聲,退後一步迅速從腰後拔出配槍,一手握住,一手托槍,說:“樺哥,你手上那個是練習射擊的,裡頭全是塑膠子彈,我手上這個才是真槍,你要不要試試?”
席一樺定定盯著他,隨後笑了一下,將手裡的槍丟開。他轉向黎承俊,目光柔和深情,又帶著歉疚和無奈,半響才歎了口氣說:“怎麼不打招呼就回來?累不累?吃了東西沒?”
黎承俊皺眉問:“阿睿說你犯了法要抓你,你犯法了嗎?”
席一樺深吸一口氣說:“別擔心,阿睿想抓我,恐怕不容易。”
“我不擔心,”黎承俊奇怪地說,“我問的是,你犯法了沒。”
席一樺啞然,過了一會才說:“我只是為了完成一個任務,你知道,在任務中,總是要有必要的代價。”
黎承俊搖頭說:“我不管這些,犯法了就要接受制裁,這才是人類社會得以良性運作的保證。阿睿,你有證據嗎?有就抓他吧。”
他這句話說得理所當然,不僅席一樺,連黎承睿都吃了一驚,說:“俊哥,你……”
“我只關心你有證據沒有,”黎承俊不耐煩地問,“既然是秘密任務,警方不可能留下手尾吧?阿睿,你要是拿不出證據就放了樺哥,別拿槍指著他,老豆都沒這麼教過你。”
“那件事是沒有,但其他的有。”黎承睿盯著席一樺,說,“趙海臣手上有你受賄三百萬左右的證據,你還記得嗎?你委託鄭明修做投資,他跟你說賺了一筆,但錢其實從鄭明修的私人帳戶中過帳,資金的全部走向都掌握在莊翌晨他們手裡。”
席一樺一愣,冷笑說:“莊翌晨倒是用心良苦啊。”
“你與虎謀皮,本來就不該留下這種把柄。”黎承睿淡淡地說,“受賄金額說小不小,說大不大,但足夠請你去廉政公署喝茶了。”
席一樺歎了口氣,看向黎承俊,苦笑了下,柔聲說:“這次恐怕要麻煩一點,但我會想辦法的,阿俊,你,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黎承俊莫名其妙地問:“我為什麼怪你?我還怕你難過特地跑回來了。”
席一樺眼睛一亮,上前一步問:“那,你不走了?”
黎承俊點點頭說:“是啊,從小到大都是你照顧我,現在你有麻煩了,也該輪到我照顧你啊,放心吧,你就算進去坐牢,我也會打包添記甜品去探望你。”
席一樺笑了,柔聲說:“那個明明是你才愛吃。”
黎承俊說:“反正探監很費時,我是順便吃。”
“嗯,順便,”席一樺好脾氣地笑了,他似乎將惹上身的麻煩都跑諸腦後,眼裡只看著黎承俊,低聲問:“那件事,也原諒我好不好?”
黎承俊的臉難得紅了下,卻欲蓋彌彰地認真說:“你不算做錯,不用道歉,性需求是人類的本能,嗯,雖然同性之間我不太習慣,但是,那也是人類性行為中的一種,而且你做得不賴,當然我也很棒,我覺得也許我們可以再試試,嗯,我的意思是以後……”
席一樺滿臉喜色,黎承睿在一旁聽得滿頭黑線,不知不覺間,他收起槍,歎了口氣,走到席一樺跟前說:“對不住了樺哥,走吧。我開車送你去ICAC。”
席一樺沒有說話,卻上前抱住了黎承俊,小聲說:“阿俊,謝謝你回來,等我好嗎?我會沒事的。”
黎承俊不贊同地說:“你的職業生涯肯定要受影響,怎麼會沒事?不要撒這種無聊的謊話。”
席一樺點點頭,說:“我可能做不成總督察了。可你不會介意的,對嗎?”
黎承俊看著他,眼圈有些發紅,卻伸手回抱了他,說:“我不會介意你不介意的。”
席一樺閉上眼,緊緊擁抱了他一下,然後鬆開,抬腳率先往外走。
黎承睿看著強忍難過的黎承俊,他從沒看過自家大哥這樣,心裡也跟著不好受,他不知道說什麼,只能含糊地說:“俊哥,我很抱歉。”
黎承俊困惑地問:“你陷害他去受賄嗎?”
“那倒沒有。”
“那跟你有什麼關係?樺哥是個成年人,成年人做錯了事就該自己負責。”黎承俊拍拍他的肩膀,“就算不是你,也會是其他執法者,拜託,你沒錯好嗎?”
“我……”黎承睿說不出話了,過了一會,他詫異地問,“俊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之前我給你打電話還以為你在法國。”
“那時候我下了飛機了。”黎承俊說,“你之前的電話吞吞吐吐,我知道一定有事,所以就趕了回來。”
“為什麼不跟我說?”
“為什麼要因為我的私人原因影響你的工作?”黎承俊反問他。
黎承睿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了,他想了想問:“可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
“這個啊,”黎承俊挑了挑眉毛,小聲地對他說,“我告訴你,你可別告訴樺哥,他手上那塊表你看到了,我送的。”
“嗯,我知道啊。”
“裡面我裝了全球跟蹤系統。”黎承俊得意地說,“這樣他一出現在我周圍,我就能馬上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