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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魔》第81章
第81章

林翊約他的地方,是Miss張的練琴房。

黎承睿進去的時候,悠揚的琴聲響起,一開始有點不太流暢,但很快,琴聲就如山間潺潺的流水般清澈悠長。

是一首很好聽的旋律緩慢的曲子。

林翊似乎有些害羞,沖他靦腆笑了下,然後垂頭,十指飛舞如精靈,在他的指尖下,跳躍出一個個音符,它們被賦予了生命,賦予了回憶的權利。

黎承睿在這樣的琴聲中,忽然就想起,他其實一直以來心裡是有一個夢想的,那個夢想與此刻彈琴的少年有關,那個夢想帶著不符年齡的幼稚,不符性格的浪漫,還有不符閱歷的天真,所以他從未跟誰提及。

可此時此刻他很清晰地想起他的夢想是什麼,他想有朝一日等林翊大了,他們能取得各自親屬的理解,然後名正言順住一塊,他想給林翊一套不大但卻溫馨的寓所,那套房子裡最好有一扇窗打開去能望得見海,在那個望得見海的房間裡,他要給林翊安置一架鋼琴,讓他在想得起來的時候能去彈一會。那套房間的陳設一定不能複雜,帶邊角的傢俱不能多,地上要鋪著厚地毯,因為林翊那麼笨,他完全有可能會摔倒,撞到哪裡。

在他的夢想中,每天都能看到心愛的人,一起入睡,一起醒來,一起做日常平凡的瑣事,林翊不用勉強自己去適應他適應不了的環境,不用去學他學不來的知識。他的男孩,只要能做一份令他開心的工作足矣。他一輩子都不用面對來自生存的真實壓力,在黎承睿的夢想中,他的男孩,永遠單純笨拙也沒有什麼不好。

可是這個夢想就如教堂天窗那薄脆的彩色玻璃,稍微丟塊石子過去,立即碎裂,透過那扇窗照進室內的五彩光暈乍然崩塌,最炙熱真實的陽光毫無阻滯地照射進來。

原來一室荒蕪,原來塵埃滿地。

黎承睿凝視著背對著他彈鋼琴的少年,琴聲優雅而動人,就連他這種不懂聽的人都聽懂了其中所表達的複雜的感情,有回憶,有希望,有喜悅,有淡淡的哀傷。

彈琴的少年仿佛用他神奇的手指,輕輕點開通往天堂的門戶,在優美的旋律中,他仿佛將人的一生所有的悲歡離合濃縮在音符當中,無法解釋的,不能明白的,他都一一呈現,為何我們生於塵世,為何我們要相愛,他隔著樂曲,看著黎承睿,邀請他一起來尋找答案。

這樣的少年怎麼會笨拙?他自成體系,自己成為自己世界的主宰,他有一整套關於善惡,關於愛與恨,罪與罰的思考,他只是不想表達,或者,他只是不擅長用人們慣常使用的方式表達而已。

黎承睿凝視著林翊,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從未瞭解過這個少年。

他到底是個什麼人?

一曲終了,林翊抬頭,眼神發亮地看著他,目光一如既往清澈見底,他沖黎承睿綻開一個好看的微笑,略帶不好意思地說:“嗯,我很久沒彈了,可能,可能不是很好聽……”

黎承睿搖搖頭,啞聲說:“你知道不是這樣的。”

“你不喜歡嗎?”林翊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你看起來不高興。”

黎承睿閉上眼,隨後睜開,將從他家裡找到的牛皮紙袋遞給他。

林翊接過的瞬間,臉色變得蒼白,他的表情迅速回到很久以前黎承睿熟悉的那種木然,只是這次,他睜大一雙幽深的黑眼睛,默默地看著黎承睿。

黎承睿別開視線,他覺得心裡疼得厲害,他深呼吸了一會,才儘量克制自己的聲音不發抖,儘量正常地說:“我問過席一樺,他沒有做過你說的那種事。我找到其他人,證明他說的沒錯,林翊,”黎承睿困難地斟詞酌句,“你騙了我,為什麼?”

“為什麼?”林翊像聽不懂一樣,呆呆地重複了這句話。

“你,”黎承睿抿緊嘴唇,痛苦地問,“你跟我在一起,是從一開始就謀算好的,對嗎?”

林翊的臉色白得如紙,顯得他的眼睛越發幽深,他用一種久違的,歷盡滄桑的疏離和悲哀看著黎承睿。

“不想說?”黎承睿輕聲問,拉過一旁的椅子,慢慢坐了下來,他覺得身心疲倦到了極點,卻不得不忍耐著,用最大的理性強迫自己冷靜地說,“我替你說吧,有不對的地方你隨時打斷我。”

“我看了阿淩給你畫的速寫本,他愛你,對不對?”黎承睿輕聲問眼前的少年,悲傷而緩慢地說,“他愛你,就像我愛你這樣,只需第一眼看到你就把整個人賠進去,他可以為你去死,可以為你而活;他也跟我這樣,怕這種感情驚嚇到你,只敢千方百計地靠近你,在無數小事上照顧你,逗你笑,帶你玩,他怕你有負擔,甚至都不敢親口對你說一句,為自己的感情,哪怕只是親口承認,在你面前他也不敢,對嗎?”

林翊依然面無表情。

“那本速寫本,是在他死後你才拿到的?”

林翊抬眼看他,蒙上水汽的眼神亮如寒星。

“你拿到那本速寫本,所以你明白他的感情,所以你恨奪去他生命的人,陳子南、鄭明修、吳博輝、莊翌晨、席一樺,他們每個人都要為阿淩的死負責,但殺人容易,要恰如其分地懲罰他們卻難,你給他們每個人做了審判,但要執行你的審判,你需要幫手。你找上曾傑中,是因為他能替你動手殺人,你找上我,是因為你需要一個秉公執法的員警來對付你對付不了的莊翌晨、席一樺,我說得對嗎?”

黎承睿看著他,溫柔而悲傷地說:“可是你沒想到我愛上你,於是你將計就計。林翊,你血腥、殘忍、算計人心、裝傻扮懵、鐵石心腸,這都是報仇而必須的,ok,我能理解,但為了報仇你連自己的感情都能拿來做戲,這是最讓我難過的地方。我不恨你騙我,利用我,我咎由自取,但我還是很難過,因為你被仇恨蒙蔽雙眼,你連自己都不放過。”

“現在你大仇得報了,親愛的,你告訴我,你開心嗎?”

林翊注視他,隨後皺眉,認真地問:“為什麼你要這樣理解問題?你不覺得你的理解很偏執嗎?”

黎承睿一愣,林翊伸手將鋼琴琴蓋砰的一聲合上,然後將那個牛皮紙袋的東西倒了出來,把那幾張照片整整齊齊排列排在鋥亮的琴蓋上,他用一種研究宇宙奧秘的神情將每張照片又仔細端詳了一遍,帶著遺憾說:“阿淩死的時候,樣子可真醜。”

他平淡地,用敘述事實的口吻又說了一句:“他活著的時候很好看的,還好喜歡笑,我從來不懂為什麼他有那麼多可笑的事,可他說,嗯,因為我不愛笑,所以他要替我笑,他要把我們兩個人的份都笑了。”

“我到今天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有這種,”林翊真誠地困惑著,“沒有邏輯的荒誕念頭。這就好像,我也不明白你怎麼覺得我能為報仇而獻身,這種粵語殘片都不演的情節,太荒謬了。”

這樣的林翊是黎承睿陌生卻又熟悉的,因為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純真明淨,態度也一如既往的認真,但他的思維卻敏銳洞察,也許這才是真正的林翊,一個黎承睿從來不知道的林翊。

林翊低頭看了看阿淩的屍體照,淡淡地說:“兩百八十七。”

“什麼?”

“兩百八十七道傷口,”林翊抬頭,平靜地看著他,“阿淩被人在身體上弄了兩百八十七處傷口,分別由八種以上的器皿或方式造成,這麼多傷口造成的疼痛和缺血足以引起休克,而那兩個人顯然沒有急救的常識,我猜這是阿淩真正的死因。”

“我不喜歡交朋友,不喜歡說話,周圍的人不是太蠢就是太無聊,那些同學,從前看我功課好就妒忌我,後來看我只考過關分,就以為我傻欺負我,老師不是拿我當施捨愛心的對象,就是拿我當爛泥扶不上壁的典型,他們愚蠢、虛偽、貪婪、自私,在我看來,他們活著的唯一價值,就是證明神說人有七大罪這句話有多正確的。我每天都看到他們在犯罪,但塵世間的法律不會懲罰他們,懲罰他們,只有天國的主。”

“只有阿淩跟他們不同,我記得剛剛做同學那時,有天我們的女班導,大概昨天晚上看多了煽情的電視劇,第二天一上課就愛心爆棚,她當著全班同學的麵點我的名字,說我好可憐,只靠媽咪一個人養大,讓大家幫助我。她入戲很深,居然當眾哭了,搞得我以後去哪,那間學校都有人指著我對我說三道四。我因此更加抗拒這個世界,因為我不想成為一幫蠢人可憐的對象,幸好那時有阿淩。”

林翊的臉上帶上淡淡的笑容,用手指尖輕輕摩挲照片上阿淩的臉:“他拉著我去上學,拉著我去練鋼琴,他在我耳邊一遍一遍地囉嗦,讓我不要怕跟人接觸,他勸說我,人性中還有很可愛的部分,他告訴我可以信任朋友,他說,人跟人之間有種感情叫愛,那是很美好的東西,如果發現了,就不要錯過。”

“阿淩,死的時候卻很淒涼,他一定很痛,很怕,他從頭到尾都神志清醒,睿哥,你有想過一個人清楚明白地死去是多痛苦嗎?阿淩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他不該這麼死,他們都是有罪的,世間的法律懲罰不了他們,但神的法才是唯一的真正的法。”林翊淡淡地說,“我不覺得我做錯,再來一百次,陳子南鄭明修也必須死,而且要身敗名裂地死。”

黎承睿心裡湧上苦澀,他看著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少年,搖頭說:“可吳博輝並沒有傷害過阿淩……”

林翊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說:“你知道吳博輝一共給阿淩看過多少次傷嗎?”

“什麼意思?”

“至少看了不下十次。”林翊平靜地說,“這麼長一段時間裡,他作為一個醫生,明知一切卻還選擇沉默,看著無辜的人受苦卻無動於衷,阿淩的傷口在他眼中,比起鄭明修給的黑錢簡直無關緊要。他的罪不比鄭明修少。”

“那程秀珠呢?她只是碰巧養了一條狗。”

林翊沉默了一會,說:“那是我的失誤。”

“失誤?”

“中哥,後來跟我的分歧越來越大。”林翊皺眉說,“他質疑我的計畫,未經我同意就做一些無謂的事……”

“程秀珠是他殺的,後來他還想殺我,對嗎?”

“嗯,他把你當成假想敵,真是莫名其妙。”林翊搖頭,皺眉說,“如果不是他要殺你,我還不至於清理他。”

黎承睿心裡一震,盯著林翊問:“所以那次你被他抓去,其實也是你將計就計,把全部事情推到他頭上?”

“嗯,”林翊點頭說,“我激怒他,他抓我,但我已經給你留下線索來抓他,可是我沒想到,這個過程連累了一位神父。”

黎承睿微微歎息,拉過他的手,手腕精緻漂亮,他摩挲了一會,才痛苦地說:“翊仔,對不住。”

說完,他迅速掏出手銬,哢嚓一聲扣在他的手腕上。

林翊有些吃驚,黑眼睛睜大看他,問:“你還是要抓我嗎?”

黎承睿心裡疼痛難忍,卻不得不說:“你犯了法,我必須這麼做……”

林翊眼睛中蒙上一層水霧,輕聲說:“我有按阿淩說的做的,我明明沒有錯過你,我是對你撒謊了,可是我沒有欺騙你的內心啊……”

黎承睿將手銬的另一端銬在自己手上,顫聲說:“別怕,睿哥跟你鎖在一起,我陪著你,翊仔,你做錯事,觸犯法律,睿哥這是不得已。”

“你陪著我上法庭?你陪著我坐牢?還是你陪著我一起死?”林翊看著他,忽然就笑了,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漂亮乾淨,就如一個天使,他帶著這樣的笑,軟軟地說,“如果你都陪我,我就不怕,可是我還沒成年,你又沒犯法,你怎麼跟我關在一個牢房裡?”

黎承睿呆呆地看著他。

“我這種人進監獄,只有兩種結果,不是被人玩死,就是我玩死別人,”林翊微笑著,如同談論天氣一樣淡淡地說,“但前一種可能性更大,因為我還有哮喘,我沒有什麼力氣自保,我最可能的死法,就是被監獄犯人輪暴,在這個過程中窒息而死。”

“當然我也可能有第二種死法,我會死於監獄奇奇怪怪的意外事故,莊翌晨一定很樂意通知他的親朋故友好好招呼我,因為正是我一手策劃,把他那個關係曖昧的弟弟鄭明修送下地獄。”

“我死了的話,也許還會連累媽咪,”林翊有些難過地說,“媽咪很脆弱的,這麼多年,她一個女人死撐,全是為了我。我如果判刑,媽咪可能死不了,我要是死在監獄裡,九成九,媽咪會受不住自殺。”

“然後呢,你憑著這個功勞會當上高級督察,快快樂樂地結婚生孩子,睿哥,你猜你要用幾年能忘掉我?”林翊輕聲問,“高級督察黎承睿,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你愛過我這樣的人,嗯,你別擔心我,我死後去天堂或者去地獄都會祝福你,不我現在就祝福你吧,也許以後沒機會了。”

他湊過去,把軟軟的嘴唇貼在黎承睿額頭上親了一下,悄悄地,就像他以前多次跟黎承睿說親密的話那樣:“你一定要幸福,睿哥,你是好人。”

少年頓了頓,又親了一下他的額頭,軟軟地說:“差點忘了,生日快樂。我愛你。”

黎承睿在這一瞬間心如刀絞,他瞬間濕了眼眶,伸手單胳膊將林翊緊緊勒入懷中,紅著眼睛狠狠啃了少年的臉頰和脖頸,他幾乎嗚咽出聲,但他卻在這一秒認清了這樣一個基本事實:無論林翊是什麼人,無論他做了什麼事,他總是自己惜之如命的愛人,他的愛從來沒有退讓和消失過。他想起很久以前對這個男孩承諾過的一句話:我可以為你死。

連命都可以給你,又怎麼捨得親手將你推入深淵?

可是我跟你之間,只能錯一次,不能錯永遠。黎承睿咬牙想,我只能為你違背原則一次,卻不能為你,變成不像我的人。

他用壯士斷腕的狠心打開了林翊的手銬,深深地注視他,艱難地說:“我今天什麼也沒聽到。”

“睿哥……”林翊的眼中閃出光彩,高興得紅了眼眶,伸手想抱他。

黎承睿拉開他,退後幾步,搖頭說:“可是,我從今往後,就當沒認識過你。”

林翊的臉色瞬間慘白,他搖頭,到底是個孩子,惶恐和悲傷瞬間都湧了上來:“不要,睿哥,你不要我了嗎……”

“我從來,沒認識過你。”黎承睿從牙齒縫隙裡擠出這幾個字,隨後轉頭,義無反顧地大闊步離開。

“睿哥,睿哥……”黎承睿的袖子被林翊從後面扯住,他聽見少年帶著哭聲,像別人遺棄的小孩,拖著他邊哭邊哀求:“你不要走,我錯了,我去自首,你不要走,你抓我好了,嗚嗚,你抓我吧,你原諒我好不好……”

黎承睿閉上眼,隨後狠狠心,將少年的手扯開,但林翊很固執,抓得很緊,仿佛抓緊了就能阻止他離開一樣。黎承睿猛地轉身,揪住少年的肩膀,用力往後一摜,林翊一個踉蹌,屁股著地跌到地上,哭得哽噎難言,黎承睿不忍再看下去,喝道:“給我滾!我不認識你了聽不懂嗎?我不想再見到你了聽不懂嗎?!你利用了我一次,當我是白癡想繼續利用嗎?林翊我告訴你,不要再裝可憐,我不會再上當了,滾!”

林翊被嚇到,慘白著臉不敢說話,黎承睿歎了口氣,緩和了口吻說:“不要跟著了,好自為之吧。”

“我的罪,非要這麼懲罰嗎?”林翊流著淚問他。

黎承睿沒法回答,他轉身只想離開這裡,他沖進自己的車裡,伏在方向盤上,一摸臉上,才發現一臉的淚水,他看著後視鏡中的自己,在這整個事件中,他又何嘗無辜?他利用莊翌晨的手除去曾傑中,又親手把席一樺送上法庭,他無法堅持原則把林翊逮捕,他早已愧對警徽和自己當年做員警時發過的誓言。

於是他也要受懲罰,他同樣生別離,愛不得。

人人有罪,無人倖免。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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