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漫長的沉默降臨。仿佛他們之間被冰凍凝固,黎承睿擁緊林翊,仿佛他們身體之外,冰河期再度降臨,他們必須緊緊偎依,方能感受彼此的體溫。
勸解是無用的,或者說言語是無用的,當一個人陷入深深的自責當中,黎承睿覺得自己沒法再重複“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這種廢話。他能住的,就是抱緊林翊,用盡力氣地抱住他。
林翊在他懷裡抬起頭,他的眼睛長得好,乾淨澄澈到猶如嬰兒,可偏偏裡面卻帶著深深的遺憾,那不該是這個年紀的少年,不該是這樣的少年懂得的東西。這讓黎承睿十分心疼,他看著看著,仿佛深受蠱惑一般,鬼使神差地低下頭,在他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嘴唇貼上的肌膚溫潤滑膩,只一下,便像給心臟加了超強電荷,令它狂跳不已,黎承睿覺得他再也無法自我壓抑。林翊在他的懷裡,依靠著他,就如一只全然信賴主人的小羊羔,睜大清澈無比的眼眸就這麼看著你。那是對他完全不設防的眼神,少年所有的憂傷和遺憾都展現在他面前,沒有保留,也沒有偽裝,甚至於隱隱透露出希求,至於他在希求什麼,黎承睿此時此刻並不知曉。他只知道他想進一步親近這個人,想跟他親近的欲望比什麼都強烈,其熱度足以將整個帕米爾高原的荒草焚燒殆盡。
黎承睿伸出手,他發現他的手指在抖,他用發抖的手指捧起林翊的臉,哆哆嗦嗦地沿著眼睛、鼻子的輪廓,一路輕輕吻下去,然後,像磁極的南北一定要貼在一起那樣,像叩響扳機,子彈一定要飛往遠方一樣,黎承睿貼上了林翊的嘴唇。他沒有迫切地蹂躪那兩片唇瓣,而是靜靜地貼著,感受它的柔軟,感受它表面的鮮妍和內裡的密度。過了好一會,他自己終於意識到他在親吻林翊,黎承睿深深吸了口氣,手指板上少年的下頜骨,半強迫他張開嘴,他這才長驅直入,真正品嘗吻這個少年的過程。
是很美好,在他迄今為止三十年的人生中,大概這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親吻,它激情十足,帶著戰慄和恐懼,像經歷最後一次親吻那樣使勁。少年並沒有抗拒,或者他遲鈍到不知道怎麼抗拒,可是黎承睿很悲傷,他不知道親完後會怎樣,他也不知道等林翊回過神來後會怎樣,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更要用力,更要徹底去進入他,攪動他,迫使他沉迷和迎合。
等到黎承睿終於鬆開林翊的時候,他發現林翊已經被吻得臉頰發紅,神色迷茫,睜著眼睛去不知道看向何方。黎承睿只是看著他,就覺得心裡酸甜苦辣一時俱滿,竟不知哪種感覺才是最為真切,他盯著被自己蹂躪到發紅的嘴唇,想繼續再吻一次,但他還沒碰到林翊,林翊就清醒了,少年慌亂地掙紮著起來,堅決地推開他。
黎承睿心裡咯噔了一下,他無奈地喊:“翊仔……”
林翊別過臉不看他。
事情已然如此,不該越界的已然越界,黎承睿忽然產生一種死了就算了的狠勁,他搓搓自己的臉,啞聲說:“對不起,我不該對你這麼做,讓你失望了是嗎?對不起,但有幾句話我不得不說,沒錯,我對你好,是因為我對你,其實,有其他的心思,不怕老實講,我看見你就想抱緊你,想像剛剛那樣吻你,我不是只把你當弟弟來疼愛,對不起。”
林翊咬著唇,抬眼看他,有些羞澀,卻也有憤慨。
“但是翊仔,我,我不是你遇到過的那些壞人,其實我不知道你上次聽懂了沒,我說過我喜歡你是真的,不,只是喜歡是不夠的,事實上,我愛你。是的,我愛你,”這句話一出口,黎承睿忽然有種塵埃落定的悲傷,他歎息說,“但你不要害怕,我就算愛你也不會對你怎麼樣,你如果,如果討厭我,我明天就可以不出現在你眼前,都可以,我做得到。”
黎承睿說完停頓了好一會,林翊卻還是沒有任何反應,黎承睿忽然覺得自己還是卑鄙無恥了,他歎了口氣,淡淡地說:“好了,真的不要怕我,求你,我不碰你了,我說到做到,你如果真那麼難受,現在都可以走,我,我幫你叫車……”
向來看慣大場面的黎督察此時此刻卻像一個懦弱的小青年一樣轉身逃開,他實在是怕看到林翊厭惡畏縮的眼神。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他最為厭惡的事,那就是成為林翊眼中曾經企圖占他便宜的壞人。黎承睿逃到陽臺上,在那他摸了好一會,才摸到煙,叼了一根在嘴上,可他卻找不到打火機,這時候他才想起,原來打火機落在客廳那。
可他居然鼓不起勇氣回去找。
黎承睿並不後悔剛剛的親吻,那種甘美不是凡人能夠抵擋的,自從認識林翊以來,他無時無刻不處在獨佔這個少年的欲望與社會道德責任的雙重壓迫中。望著遠處的暮色和璀璨燈火,黎承睿心想如果自己不是黎督察多好,哪怕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愛上一個男孩,也可能可以為自己的感情去爭取一下,可他是員警,說破了天,他也不能對一個未成年人下手。
哪怕以愛他的名義也不行。
無論如何,今天是過火了。
他站了好一會,等全身的熱氣都被吹涼了,才深吸了一口氣回去,他想也許回客廳的時候會發現林翊已經走了,可他沒想到,一轉身,就看到林翊抱著毯子站在陽臺邊上看他。
少年看起來就像一隻被人遺棄的小狗,可憐巴巴地瞪著眼不知所措,因為黎承睿突然轉身,林翊甚至嚇了一跳,退後了一步,囁嚅著說:“睿,睿哥。”
黎承睿的心驀地軟了,他勉強笑了一下,儘量若無其事說:“想回去了是吧,好,等一下,我,我送你下去,幫你攔車。”
林翊遲疑著不動。
黎承睿升起一點微弱的希望,他小心翼翼地問:“要不然,我,開車送你回去?”
林翊飛快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帶著委屈,小聲說:“可,還沒吃飯。”
黎承睿愣了,問:“啊?”
“我們還沒吃飯呢,”林翊有些生氣,“回去煮面的話媽咪會罵的。”
黎承睿忽然有種一拳打進棉花裡的無力感,對他來說,掙紮到心疼的問題,原來到了林翊這還不如有沒有吃飯來得重要。他呆呆地看著那個少年,看著他理所當然地微微嘟嘴,眼睛裡流露出控訴和不滿,黎承睿忽然想笑了,他也隨即笑出了聲。
林翊這時羞愧了,他垂下頭,不甘心地補充說:“我餓了啊。”
黎承睿哭笑不得,他搖搖頭說:“對不起啊,我帶你吃飯去?”
“嗯,”林翊馬上點頭,“我要吃燒鵝瀨粉。”
黎承睿點點頭,他打起精神對少年說:“我去拿車鑰匙。”
他路過少年身邊的時候,被林翊輕輕扯住袖子,黎承睿轉頭看他,卻見少年帶著一貫的認真,看著他,口齒清晰地說:“睿,睿哥。”
“怎麼?”
林翊看著他,輕聲說:“我,沒有討厭你,沒有。”
黎承睿的心跳再度加速,他謹慎地,近乎恐懼地說:“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知道,”林翊點頭,“我討厭別人碰我,很討厭,在學校,有同學不小心碰我一下我都很厭惡。可是,我沒有對你產生那種感覺,一次也沒有。”
“翊仔,”黎承睿發覺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睿哥,”林翊輕輕靠近他,伸手抱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懷裡輕聲說,“這樣,我覺得好好,好滿足。”
“真,真的?”黎承睿喉嚨幹啞,心跳得幾乎要蹦出胸腔,他這輩子,哪怕被人拿槍指著頭都沒這麼慌亂無措過。
“嗯。”林翊蹭了蹭他,抬頭說,“可是不要親。”
“為什麼?”
“我,我還不習慣。”林翊微微紅了臉,“能不要親嗎?”
“好,好。”黎承睿啞聲答應,他展開雙臂把少年緊緊抱住,這一刻,他覺得天國真的降臨了,他從未有過信仰,可他在這一刻卻感到,在凡人所在的某處真的存在神明,不然的話,為什麼有奇跡出現?
簡直想也想不到的奇跡。
“我喜歡睿哥,”黎承睿像做夢一樣,聽見少年對他說,“雖然我不明白愛是什麼,但我知道,我喜歡跟睿哥在一起,我覺得很安全,我知道跟你在一起不會有事。你不會說我不懂的話,你對我有耐心,我喜歡這樣。”
“會永遠這樣,我發誓。”黎承睿喃喃地說,“我發誓。”
“沒關係,不能永遠也沒關係。”林翊說,“我現在很開心,你呢?”
“我,我也是。”
“嗯,那我們先這樣吧。”
他們相擁在一起很久才分開,然後黎承睿帶著林翊去吃了他要吃的燒鵝瀨粉,把他送回去後,黎承睿仍然覺得今晚發生的一切宛若一場完美的夢。他有些無法置信,怎麼在自己這覺得那麼難的事,可卻被少年舉重若輕地輕輕揭開。他愣愣地站在林翊樓下,望著少年住的樓層發呆,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愛若珍寶的男孩居然也喜歡自己。黎承睿覺得自己簡直沒辦法一下消化掉這個天大的好消息,這個晚上,成為他這一生最幸運最幸福的一個晚上。
幸福到心生恐懼,害怕一覺醒來,一切都是虛妄的。
他正發呆,手機突然傳來簡訊的聲音,打開了一看,居然是林翊發來的,上面寫著:睿哥,我今晚很開心。
黎承睿閉上眼,嘴角浮上怎麼也壓抑不下的笑容,他想說我也是,我高興得恨不得飛起來,飛到月球,飛到外太空。
當天晚上,他怎麼也睡不著,第二天一早就出門去上班。他走進警局的時候還一片寂靜,走進重案組的時候,卻發現裡面已經有人,而且居然是新丁曾玨良。
“阿良,你怎麼早來啊?”黎承睿驚奇地打了聲招呼。
“是,黎Sir,”曾玨良忙站起沖他行了禮說,“我住得近,就早點來了。”
“你吃了早餐嗎?在做什麼?”
“吃過了,”曾玨良忙收拾桌面,不好意思地說,“我在整理程秀珊的個人電腦裡的帳戶資訊。”
黎承睿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員警,點頭說:“很好,有發現嗎?”
“有的,”曾玨良點頭說,“我發現程秀珊一直有做金額投資證券交易,而且均由鄭明修的公司代理,但問題是金額有些龐大,就算她拿吳博輝生前的傭金做也不太合理,沒人會為一個家庭醫生開這麼高的薪水。”
黎承睿皺眉,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他抬頭說:“難道她在幫人洗錢?”
“我也這麼覺得,”曾玨良點頭說,“所有的資料都跟鄭明修公司有關,但來源不太好查,可是我發現,程秀珊去年年底曾經購入價值八百多萬的房屋一套,而且是一次性付款,我懷疑……”
黎承睿猛地抬頭盯著他:“你怎麼會想到查她的房子?”
曾玨良有些莫名,卻還是老實地說:“八百多萬不是小數,她的年薪和工作年限不足以具備購買力,所以我懷疑她,而且據我調查,她當時不但沒排籌就買到房子,而且居然拿到的是房地產公司的vip優惠,這可不是一般人能……”
黎承睿打斷他:“你連這個都查到,那你查到那套房子我也出錢了嗎?”
曾玨良吃驚,尷尬地說:“黎Sir,對不起,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黎承睿沉默了一下,然後拍拍他的肩膀說:“沒事,你說得對,一般人不可能拿到vip優惠,當時她給我的說辭是那是客戶給幫忙的,她不會在這種事上對我撒謊,你查查在那段時間她工作上接觸到哪些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