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黎承睿眉頭緊鎖,一頁頁翻看手裡的調查報告。
吳博輝迄今為止的人生簡直堪稱完美,他連一張罰單,一次欠費的記錄都沒有。三十幾年的人生單純上進,只分成求學和就業兩個部分,跟大多數的醫科生一樣,從就讀醫學院到拿到文憑,從經歷實習期到能成為獨當一面的醫生,這個過程已經耗費他生命中絕大多數的青春時光。他生活簡單,愛好健康,不抽煙不喝酒不賭錢,無任何不良嗜好,連麻將都不打,平生唯一的愛好便是栽種盆景,居室的陽臺上擺滿了花盆。這個男人長相並不討女性喜歡,據說本人也不是很會跟女性打交道。到死之前,他只有兩次正式的戀愛經歷:一次是跟醫學院同學,畢了業後便分了手,另一次是跟程秀珊,還是對方見光死的地下情人。
與此同時,重案組的探員們還發現,吳博輝在工作上也一派乾淨:三十幾歲的醫生,負責的又是急診室工作,忙起來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卻從未有病患的投訴記錄,也未有紀錄處分,更別提存在過什麼醫療糾紛。相反,他當醫生口碑甚好,從不歧視怠慢病人,尤其體恤出外傷的婦孺兒童,不少病患出了院還會回來探望他。而且他經常參加義診,對信義會組織的公益活動也積極參加。
“看來真是個好醫生啊,”黎承睿勾起嘴唇,合上手中的宗卷,抬頭說,“簡直像聖徒轉世,你們說呢?”
“好得讓我覺得心驚。”阿Sam搖頭說,“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做這行做久了,聽到這種聖徒樣的人物,就下意識想查他的老底。”
黎承睿笑出聲來,一旁的周敏筠也笑了,調侃著說:“阿Sam,你心理太陰暗,我跟你做同事會怕怕呀。”
“怕什麼?怕我化身變態殺人狂啊?”阿Sam笑嘻嘻地回她,“放心,就算挑人下手我也不會挑你,一個不小心,很容易殺人的反被殺啊。”
“作死啊。”周敏筠瞪了他一眼,轉頭對黎承睿說,“阿頭,這樣看來,至少吳博輝明面上的記錄乾淨得像張白紙,我們該加大調查才行。”
“乾淨是乾淨,但為免太乾淨了,”黎承睿喃喃低語,翻了幾頁,忽然眼睛盯住一個地方問:“是誰調查吳博輝的學籍?”
“黎Sir,是我。”一個年輕的聲音應答道。
黎承睿抬頭,卻見周敏筠身後原來坐著一個悶聲不響的年輕男子,模樣二十出頭,相貌清秀,穿一身格子襯衫配牛仔褲,雙手規矩放在膝蓋上,背脊挺直,目光清澈,看起來清爽得就像個在校大學生。
但這個人黎承睿從未見過,他轉頭詢問似的看向周敏筠,周敏筠忙笑著說:“哦,這兩天一忙忘了向你報告了,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來我們重案組實習的新人,章玨良,阿良,給黎Sir打個招呼。”
章玨良立即站起,畢恭畢敬向黎承睿敬了個禮,大聲說:“Pc編號xxxxx章玨良向長官報告。”
黎承睿愣了一愣,他習慣了重案組的夥計像黃品錫阿Sam這樣沒個正經,已經很久沒遇到這種講規矩講禮貌的新丁。幾秒鐘後,他聽見周敏筠和阿Sam在一旁毫不給面子地撲哧一笑,臉上不覺也繃不住,對著有些茫然不知道要不要把手放下來的章玨良點點頭,忍著笑說:“呃,很好,歡迎來重案組。希望以後大家合作愉快。”
章玨良激動得聲音都在發抖,大聲回說:“是,黎Sir,我會努力做一個合格的探員。”
“行了靚仔,我們這沒人耳聾,回話不用那麼大聲。”阿Sam笑著說,“阿頭,你剛剛提到吳博輝的學籍,怎麼,有問題嗎?”
“他就讀的是美國一家著名大學的醫學院,”黎承睿淡淡地說,“學費幾十萬美金的,他還讀了這麼多年,這筆錢可不是一般家庭能負擔。我看他的成績也只是中等,申請不到全額獎學金,家境的話,父母都是一般收入,哪來的錢讀書?”
“也許他打工呢?”周敏筠說。
“打工只能賺生活費,沒法賺這麼高的學費,”章玨良在一旁插了句嘴,馬上又不好意思地住了口,低聲說,“對不起啊。”
“參與案情分析是你該做的工作之一,”黎承睿瞥了他一眼說,“不用道歉,你說說你調查後的看法。”
章玨良立即站直身子,大聲說:“報告長官,我認為……”
“停停,正常點,好好說,”黎承睿帶著笑說,“別老咋咋呼呼的,我遲早給你嚇出心臟病來。”
周敏筠等人哈哈大笑,章玨良窘迫到滿臉通紅,不知為何,他這副摸樣令黎承睿莫名想起了林翊,若是在眾人面前,恐怕那個男孩也是羞怯而不知所措的。他心裡一軟,於是緩和了口吻,帶著鼓勵說:“沒關係的,說錯了也不怕,每個人都是從新人過來。”
“是。”章玨良點頭,輕輕咳嗽了一下說,“我,我的看法跟黎Sir一樣,也疑惑吳博輝哪來的學費,校方並沒有他的貸款記錄,也無他的欠費記錄,那麼吳博輝讀書一定有人資助。通常資助讀書,我們會找親戚朋友借款籌錢,但據吳博輝的父母講他們只在第一二年操心過兒子的學費,此後都是他自己解決。”
“他怎麼解決?”
“他父母說他讀書的時候就工作了,但不知道他具體做什麼工作。”章玨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我,我只想到這麼多……”
“已經很好了,不僅如此,威爾士親王醫院不是那麼好進的,為什麼一個學業各方面並不出眾,又無過硬家底背景的醫科畢業生一找就能找到那工作?要說他沒貴人幫我都不信,”黎承睿皺皺眉,對周敏筠說,“阿敏,你去查查他的銀行賬務,阿Sam,你查查他的舊同學有誰留在本港工作的,都去問問,有些事瞞得住家裡人,瞞不住周圍朋友的,吳博輝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不露。”
“是。”
“阿良跟著一起去,學一下怎麼問話。”黎承睿對章玨良說。
“是。”章玨良興奮地大聲應答。
黎承睿揮揮手讓他們出去做事,他們出去後不一會,辦公室門被敲了兩下即推開,黃品錫急急忙忙走進來說:“阿睿,有猛料到。”
黎承睿精神一振,回道:“說。”
“你看看這個,”黃品錫將一疊紙放到黎承睿面前。
黎承睿接過去一看,卻見一張銀行帳戶的金額進出明細表,上面清楚表明每隔一個季度,就有固定一筆大的金額匯入這個帳戶。
“這是?”黎承睿問。
“這是,程秀珊在渣打開的帳戶。”黃品錫遲疑了一下,說,“你看看日期。”
黎承睿一看,最後一筆的日期是上月十五號,而再往上翻,則時間一直持續到兩年前。
“我把她這兩年的帳戶明細都調出來了,每隔一個季度均有一筆錢打進她的戶頭。最後一筆是上月十五好,那時候陳子南還未被殺害,有證人提及聽到兩人爭吵,那個日期,就是十五號前後。”
黎承睿微微閉上眼,隨後睜開,啪的一下把手上的紙拍到桌子上,沉聲說:“找程秀珊來警局問話,把她列為本案重要嫌疑人,通知她近期不得出境……”
“阿睿……”黃品錫擔憂地喊了他一聲。
“我沒事,上個月十五號,”黎承睿抿緊嘴唇,憋了會才說,“我們雙方家長見面,商定酒席發帖等等事,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那天我特地輪休,我們在酒店裡見面,我媽子還拉著阿珊的手問擺多少圍酒才不委屈她。”
“別想了……”
黎承睿自顧自說下去:“中途她接了個電話,回來神色有點古怪,我問她怎麼了,她回我說銀行打來的,只是推銷基金,我當時聽了沒起疑心,現在想起來,那就是大筆金額到賬,有人給她打電話通知她。”
“我一直被她騙,到事發了她還想騙我,”黎承睿啞聲說,“可是阿品,我一直都想不通,我對她不差的啊,這麼多年,我捫心自問,我對得住她!我不明白,就算大家沒感情了,就算真的不合適,就算她遇到真愛,可我們之間還有十幾年的交情在,人生有幾個十幾年?啊?她要不要這麼騙我?!”
他說到最後一句已經怒不可抑,黃品錫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