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鄭明修的死亡現場是其位於九龍塘的獨立豪宅。這棟富有南歐殖民時代建築風格的兩層洋房此刻燈火通明,黎承睿的車還沒開近,遠遠的就看到起碼好幾輛警車閃著燈停在其門口,等他到了一下車就見到現場已經被黃色警戒條圍起來,許多同僚連同附近協助工作的員警都趕到現場。黎承睿心下滿意,讚歎黃品錫果然辦事效率極高,這麼一來,便是莊翌晨有心遮遮掩掩,恐怕倉促之間也無法做到不留下蛛絲馬跡。
他大踏步走了進去,跟見到的同僚一一打過招呼,接過周敏筠遞上來的白手套,走進現場。鄭明修家寬敞的大廳中他居然看到自己頂頭上司楊錦榮的身影,他旁邊站著的居然是席一樺。黎承睿心裡一咯噔,馬上走過去立正敬禮,叫:“楊長官,席長官。”
楊錦榮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罵:“臭小子,案發不第一時間趕到現場,你還帶什麼重案組?我這把老骨頭都這麼快顛過來,你呢?”
“對不起長官。”黎承睿立即道歉。
席一樺笑了笑打圓場說:“楊長官也不要太苛責,我們能迅速過來控制住現場,也是多虧了阿睿的安排。”
楊錦榮當著外人的面不好訓他,卻歪了歪腦袋,示意他過來一邊。黎承睿朝席一樺歉意一笑,走了過去,還沒站定就被楊錦榮一巴掌拍腦袋上,聽他壓低聲線罵:“臭小子你這次要不要搞這麼大場面啊?你知道這麼玩法我欠了多少人情嗎?啊?”
“Uncle,不玩大點怎麼震住莊翌晨?拜託,那可是洪門掌舵人。”黎承睿抱怨說,“不請你這尊金佛來坐鎮,莊翌晨能在半個鐘內將這里弄得面目全非你信不信?”
楊錦榮瞪了他一眼,低聲說:“這可不是我坐鎮,是席總督察,看到沒?小子,你這次玩大了。”
黎承睿皺眉,瞥了一旁公事公辦模樣的席一樺,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問:“他怎麼會來?這明明是我們新界北的案子。”
“看來總部那邊對這個案子態度不同了,我估計這裡只是個誘餌,重點是接下來要有大動作,”楊錦榮壓低嗓門,“你打起精神,好好看他想幹什麼,不要跟他頂,不是鬧著玩的,知道嗎?”
黎承睿笑著問:“沒這麼邪吧……”
“不准笑!我跟你說真的!”楊錦榮怒道,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失態大聲了,立即換成耳語的低音說,“席一樺可是上面炙手可熱的人物,派他下來就肯定有大行動,一會他指揮你做什麼你就跟著做,不要多問,說多錯多,懂嗎?”
黎承睿正經地說:“是。”
“他好像還帶了自己的人來。”楊錦榮掃了一下周圍的警員,不滿說,“什麼意思,難道嘲笑我們這裡沒人嗎?臭小子,你立即去給我做事,爭口氣,不要讓人看扁了!”
“是。”
黎承睿剛說完,就看見一個帶著白手套,穿著白大褂的男子過來跟席一樺說了幾句,席一樺臉色嚴峻,招手說:“阿睿你過來。”
黎承睿忙過去,席一樺微笑著說:“介紹一下,這是本港著名的法醫專家彭峰博士,彭博士,這是主要負責本案的新界北重案組督察黎承睿,也是我的小兄弟。”
黎承睿一聽彭峰的名號,登時肅然起敬,因為他名聲太大,曾幫助警方破獲過多起難度極大的案件,其事蹟在警界幾成傳奇。沒想到真人其實只是一個相貌普通,個頭中等的男子,年紀看著跟席一樺不相上下,乍眼一看,與街邊的張三李四毫無區別。
黎承睿忙收斂笑意,說:“彭博士,久仰大名了。”
彭峰淡淡地說:“不敢當,黎Sir你好。”
席一樺在一旁笑著說:“彭博士剛剛跟我說發現了點線索,我們一起過去看看。”
“是。”
黎承睿看向楊錦榮,發現他正在跟黃品錫交代事情,遂先抬腳跟著席一樺和彭峰走向房子的另一端。鄭明修的屍體放置在角落的屍袋裡,拉鍊敞開著,可以看到他光裸著身子,頸部有一道青紫色的明顯勒痕。
“警方沖進來時,死者已經被人放下來,是莊翌晨命人幹的,但他的人還來不及做別的,就被我們制止了。”席一樺簡要地說,“報案的工人是照顧鄭明修多年的老幫傭,不是莊翌晨的人,所以她先給警方打電話。”
“他在哪吊死的?”黎承睿皺眉問,“繩子呢?”
“就是吊死的地方比較奇怪,”席一樺說,“據報案人聲稱,鄭明修是吊在自家屋頂下,但我們的人在現場沒找到繩索。”
“看來是被莊翌晨的人拿走了。”黎承睿皺眉端詳了一下鄭明修的臉,喃喃地說,“我怎麼覺得他不太像被吊死的……”
彭峰帶笑看了他一眼,點頭說:“黎Sir果然是經驗老到,這位死者的死因確實不是我們通常見到的自縊倒置的窒息而亡,我初步推斷他是頸椎斷裂。請看這。”
彭峰抬起鄭明修的頭,按了下頸部說:“頸骨第三節折斷,而且他沒有出現舌頭外伸,大小便失禁等,其死亡過程是很短的。”
黎承睿問:“你是說,他從高處被人往下推,脖子上套著繩套,借助著下墜的力量,一下拉斷脖子?”
“是,所以這能解釋為何報案者發現他的屍體吊在屋頂下。”彭峰說,“他是從二樓平臺處往下跳。繩索一頭拴在他脖子上,另一頭應該固定在平臺的某處。”
黎承睿與席一樺對視了一眼,席一樺問:“還有呢?”
“稍微等一下。”彭峰淡淡地說,“我實驗室的助理應該會很快給出答案。”
黎承睿驚奇地看向席一樺,席一樺笑著解釋說:“剛剛彭博士有將現場的圖片傳給他的實驗室。”
他們等了一會,一個年輕人跑過來說:“彭先生,結果出來了,平臺欄杆下的殘餘物質經過檢驗是錦綸、丙綸、滌綸、聚丙烯、聚乙烯,經過與死者脖子上的勒痕比對,是吻合的。”
黎承睿困惑地問:“就是什麼意思?”
彭峰說:“就是說,死者是被丙綸繩勒死,這種繩子一般用在小型船舶上,也就是我們所說的三股纜繩。”
黎承睿立即想到一點,問:“那莊翌晨為什麼要指示手下把纜繩藏起來?”
席一樺說:“因為洪門中,莊翌晨直接管理碼頭生意,他要命人勒死誰,纜繩是最容易找的了。”
黎承睿瞥了席一樺一眼,問:“難道真是莊翌晨命人處死鄭明修?”
席一樺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說:“這只是一種可能性。”
黎承睿點頭說:“確實。”
“死者與黑幫有來往?”彭峰忽然抬頭問。
“是。”黎承睿說。
彭峰臉上現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那他後背的鞭傷就能解釋了。”
他示意助手過來,將鄭明修的屍體抬起,露出後背一片紫紅轉青色的長條狀傷痕,興致勃勃地說:“你們看,這些傷口都不均勻,帶著撕裂,是被帶有倒刺的長鞭抽打而致。想不到這種古老的中國刑罰,我居然在這看到,而且你們看,一共是九條傷痕,這肯定代表什麼意思,比如刑罰的程度,在文化史上,奇數的意義就廣泛了……”
席一樺沖黎承睿笑了笑,打斷他問:“彭博士,這個傷痕能看出與死亡時間相符嗎?”
“是很明顯的生前傷,至於受傷的時間,我得提取傷口中的微生物做進一步化驗……”
“也就是說,死者是受完鞭刑再受絞刑,這是洪門的什麼規矩?我怎麼沒聽說?”黎承睿皺眉看向席一樺。
“鞭刑是受給大家看的,絞刑是受給莊翌晨自己看的,一個是規矩,一個是私刑,你當然沒聽說,”席一樺皺眉思索說,“如果兇手是莊翌晨指使的話,看來這位小股神,應該是幹了什麼莊翌晨絕對容不下的事。無論如何,我建議你都要立即拘留莊翌晨,搜查他的地方,找到兇器。”
“是!”黎承睿馬上應道。
他轉身飛快安排人員去抓捕莊翌晨和進行搜查,因為對付的是黑幫分子,這次任務需要進行周密策劃。席一樺表現出十二分協助的姿態,他為這次行動申請了特別行動隊支援,所有警務精英連夜出發,迅速包抄洪門所在地,估計這次將莊翌晨一夥一鍋端了都可能。
參與行動的人都知道,鄭明修的案件不過是個導火線,之所以這麼大動干戈是因為警務處要拿洪門開刀,加上之前各種案件收集的證據,起訴這夥犯罪分子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楊錦榮親自帶隊,席一樺從旁協助,黎承睿端著槍跟著大夥一塊過去,在行動之前,黃品錫悄悄地問他:“阿睿,我怎麼跟做夢似的。”
黎承睿“嗯”了一聲。
“想什麼呢你,不要發呆,等會子彈不長眼睛的。”
“哦,”黎承睿回過神來說,“我在想鄭明修的房子裝修得那麼漂亮,可牆壁上怎麼會留有膠帶?”
“嗯?”
——第一卷•案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