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書版番外
《著魔之番外‧後來》
曾鈺良走進一棟大廈。他走入電梯,再次站在樓層的辦公室指示牌錢停下,仔細辨認了一會,確定了這裡確實有間心理診所。
這兩年警隊建設越發與歐美接軌,對警員本身的人文關懷多了許多。如果警員的辦案手段過激或者上級認為你剛剛經歷過足以影響你工作情緒的案件,那麼他就會被要求停下工作接受心理諮詢,直到通過總部發下的心理測試問答卷才能回到重案一線。
曾鈺良歎了口氣,他想起不少同事對這個規定不以為然,很多還笑出聲來。在大家既定的觀念裡,吃哪一行的飯就要捱哪一行的苦,做警員當然會面臨危險,跟犯罪的人打交道,有時候當然難免以暴制暴。
可現在要接受心理諮詢。
他不得不停下手上的案子來到這來。曾鈺良覺得完全沒有必要,他心理素質很好,就算有點小情緒也絲毫不影響工作,他堅信這次是上司陳德昭小題大做,他打算等下看看能不能跟那位心理醫生多說幾句好話,讓他痛快點放自己一馬,必要時,也許口頭許諾個什麼好處?
曾鈺良轉身,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從對面走來,他愣住了,完全沒想到在這遇見他,以至於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反應,倒是對方朝他笑了笑,愉快的打招呼:“阿良,怎麼是你?”
曾鈺良恍惚看到了多年前那個人,那時候他剛做警員,在新界北警署。他第一見到自己的頂頭上司,比設想的要年輕英俊,毫無架子,看著他的眼睛甚至不自覺的帶了點照顧,笑容很親切,哪怕後來自己做了些令他不愉快的事情,他也沒有嚴厲批評過自己,只是從此疏遠了罷了。
曾鈺良還記得自己為此黯然神傷過,他其實也說不明白對那個人懷有何種感情,只記得當時的自己很渴望他的關注,然而等走到他面前,卻連好好說話都做不到,基本上每次都會緊張,會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緊緊掐著自己的手。
那一年發生了好多事,有很多人的一生在那個時候被悄然改變。他為了替父親報仇把仇家莊翌晨送進了監獄,而與他秘密接觸的總督察席一燁也因受賄被迫辭職,那一年新北界警署破獲了一樁連環殺人案,大大在總部掙了面子,可是曾鈺良卻發現,那個最該高興的警員卻滿臉悲愴,渾身蕭瑟。過不了多久,那個人就從新界北調到西九龍,從此以後,曾鈺良見到他的機會大大減少,雖然還能時斷時續聽到他的事情,但誰知時間推移,他慢慢成為一個不具備太多意義的人名而已。
又過了好幾年,曾鈺良自己的生活也發生了變化。他升了職,加了薪,從一個菜鳥警員成長為一個幹練的老民警,他還有過一個女朋友,僅僅是有過,兩年前因為性格不合最終分了手,女孩走的時候幾乎將他的公寓洗劫一空,所有兩人共同買的東西全部搬走,不能搬走的,則用棒球棒狠狠破壞過。
就在那個時候,他收拾被前女友龍捲風般破壞過的房間,忽然發現一瓶香水,打開了一聞,味道居然依舊清香淡雅。曾鈺良想起了,這是那個人曾經拜託他調查過的一款香水,那個時候他多高興,興沖沖地將香水弄回來,卻從來沒有機會將它送出去。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曾鈺良終於明白了,自己身上喜歡過那個男人的,隱晦而內斂地喜歡過,但因為知道無望,所以早早地壓抑了下去,連自己都沒發覺過,過了幾年驀然回首,才驟然發現,原來事實如此。
可那又有什麼意思?人都是要往前走的,曾鈺良聽黃品錫說過,那個人呢離開新界北是因為失戀,誰被他愛過呢?曾鈺良有時候會想這個問題,他以前偷窺過那個人接情人電話的樣子,那真是能將石頭融化的溫柔,從眼睛到嗓音,從裡到外,滿滿而無法忽視的溫柔,被那樣的溫柔包圍過,誰能捨得離開呢?
曾鈺良越來越成熟,他早已能獨當一面,案子經多了,見慣各種惡劣的人性,他也不再一副軟心腸。當初那段無法言明的愛情,既然都說不出口了,那就只好隨風而逝,如此而已。
可他沒想到今天會在這再次見到那個人,其實再次相遇也沒什麼,他沒想到的,是對方整個人居然又煥發生機,神采奕奕,眼角還帶著殘餘的笑意,臉上全無這些年歷練出來的冷峻,看到他,居然真的像個老熟人一樣輕鬆自如的打招呼。
曾鈺警員的敏感讓曾鈺良迅速明白,眼前這個男人不是因為他而笑的這麼溫柔,他是為在此之前遇見別的人,那些笑是為了那個人的。
“怎麼,很久不見,不會認不出我了吧?”
曾鈺良回過神來,笑著朝那個人敬禮,說:“怎麼會,黎sir,真沒想到在這遇見你。”
他現在已經能保持大體自如的微笑了,再也不可能臉紅耳赤一句話也說不全,心裡也沒因為乍然相逢而劇烈跳動,當然有些遺憾的酸楚,但曾鈺良明白,那是對自己已經逝去的青春,而不是對眼前這個具體的人。
哪怕黎承睿比起以前更容光煥發,更具成熟的男性魅力。
“怎樣,還挺好的吧?”黎承睿好笑的問,“我聽說你破了件大的商業詐騙案,那天遇到你們長官,他對你還讚不絕口呢,好小子,不錯啊。”
曾鈺良笑了笑說:“哪有,都是陳sir肯罩著我。”
“你立了功不去爭取休假,倒上這幹嘛?”黎承睿轉頭看了看牌子,恍然說,你不說要來這領答題紙的吧?
他指的是做心理測試卷,曾鈺良一聽就明白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是啊,我本來都說不要了,課陳sir說這個是規定,聽說新來的諮詢師很年輕,我正想去試試他能不能放水......
黎承睿的臉色頓時變得很古怪,似乎忍俊不禁,卻不好說什麼。
曾鈺良狐疑問:“黎sir,你莫非認識?”
黎承睿帶了笑說:“算是吧,你不要心存僥倖,那個人,呃,雖然年輕,但很厲害,你等下不要被他誑了還幫他數錢就好。”
曾鈺良將信將疑,黎承睿看著他,溫和的說,"其實陳sir讓你來這,一定有他的原因,你好好做下心理輔導,減輕壓力也很好的。"他低頭看看表,說,"我還有事,等下再來,你先去,我們待會見。"
曾鈺良還沒弄清楚為什麼待會還會見到他,間看到黎承睿沖他鼓勵笑了笑,那一瞬間,他愣愣的看著黎承睿按了電梯,進了電梯門,才收回視線,自嘲的笑了笑,搖頭想,一切都不一樣了,那些沒用的念頭,趁早收了吧。
他沿著走廊往裡走,到了裡面才發現用玻璃門隔開一個區域,裝修的格調高雅,推開玻璃門進取,甚至有個女孩在做招待員。
女孩問他,"請問你預約了哪位Doctor? "
曾鈺良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看了下備忘錄說,"嗯,林博士。 "
那個女孩哦了一聲,打量了他一番,不知為何,曾鈺良覺得她的目光帶了看好戲式的憐憫。隨後,女孩款款的領著他朝裡走,來到一扇門前,敲了敲門,裡面有個很好聽的綿軟嗓音說,"請進。"
女孩推開門,說,"阿林,預約好了的,曾警官,新界北。"
曾鈺良進去才發現空調比外面冷,屋裡很大,內外分開,辦公室前橫著一張舒適的長沙發,靠前的地方滿滿都是檔櫃。
心理諮詢師就坐在辦公桌前看著什麼,他聽到聲響抬起頭,曾鈺良吃了一驚,不是因為眼前這個男子出人意料的年輕和相貌俊美,而是因為他看起來很眼熟,但一時半會,曾鈺良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他還沒說話,對面的年輕男子卻用一種深邃的眼光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似乎要將他從裡到外照個透徹一般。曾鈺良莫名其妙的有些心慌,他坐了下來,開口道,"林博士嗎,我是……"
"請叫我阿林就行",年輕男子不動聲色的說,"曾鈺良,加入警隊服務有七年,除了最初待過重案組,七年來一直服務於商業犯罪調查科,不久前因為拘捕一名犯人,犯人逃逸過程中在你眼前被車撞死,你的上司認為你自這件事後工作精力不集中,於是建議你來我們這,對嗎?"
曾鈺良不耐的說,"我的上司有點反應過度,我只是有些失眠,並沒有影響工作,不是說有個問卷嗎,請拿出來讓我快點填完算數,當然如果你能開點安眠藥或者降壓藥就更好了......"
"我沒有醫生執照",阿林微微眯眼說,"不能給你開處方。"
"哦,那算了",曾鈺良有些失望,說,"你的問卷呢?"
"可以給你,但我想不出給你的理由。"
"林博士,我手頭還有很要緊的案子,別人跟不上......"
"這裡每個人都有工作,你的工作未必比別人的重要,或者你想說你手上的案子能拯救人命?"阿林皺起眉說,"可誰比誰更值得活呢?行了,你根本沒有你以為的那麼高尚,你所從事的工作也不是非你不可,承認這一點,我們接下來的工作該容易點。"
曾鈺良莫名其妙的被激怒了,尖刻的說,"我不認為你有評論我的資格"
"你在生氣",阿林用打量研究樣本的目光打量他,問,"為什麼?"
"我當了七年警員,如果沒有意外會繼續當下去,曾鈺良怒道,你只見了我一次,你根本不瞭解我,你有什麼依據判斷我的工作沒價值?"
"是平庸,平庸的東西也有價值。"阿林一本正經的回答到。
曾鈺良站了起來,說,"我不是來這接受侮辱的。"
你可以走,這樣我永遠不會給你那張問卷,你永遠也回不到你心愛的職業上,阿林好整以暇的說,坐下吧,曾警官,說說你的問題。
說什麼?我不信任你,也沒什麼問題好說。
阿林有些惡意的笑了,他點頭說,你不需要信任我,你只需知道,我們的談話絕對不會洩露出去就好,曾警官,這種機會很難得的,一個陌生人被雇來專門聽你發牢騷,一次安全保密的交談,上哪找這麼好的事?坐下來說說吧。
他的聲音中有說不出的魅力,適合低聲細語,配他精緻如畫的臉龐,很能安撫人心。曾鈺良儘管不喜歡他,但還是莫名其妙的坐了下來。他問,說什麼?
從你目睹那個人怎麼被車撞死說起,阿林轉了轉筆,盯著他問,你做了七年警員,你看過千奇百怪的死法,為什麼只是這麼普通的車禍死因讓你不安?他死的特別難看?死得特別痛苦?為什麼他的死與眾不同?
曾鈺良一驚,想起很多不愉快的事,搖頭說,沒那麼複雜,只是我本該把那個人捉拿歸案......
哦?阿林站了起來,饒有興致地走到他身邊,問,本該?抓了這個人你的案子就圓滿了?
曾鈺良勉強笑說,難道不是?辦案的都喜歡卷宗最後一頁附上犯人被判的記錄......
好人無罪,壞人受懲,真是皆大歡喜的結局,我也喜歡,阿林勾起嘴角,那麼被車撞死也不失為一種懲罰,你覺得不夠?你覺得壞人就活該活著銬上手銬被逮捕被審訊,這是他們應有的下場,課香港沒有死刑,怎麼辦曾警官?你追的那個混蛋可是欺詐了很多人,把許多家庭的血汗錢拿去賭馬,很多個家庭,老人的生活金,師奶的買菜錢,小孩子的教育費用,都讓那個混蛋揮霍乾淨,只是給他銬上手銬怎麼夠?你當時是拔槍了吧?你有沒有瞬間的念頭想誘使他襲警好方便你開槍?有沒有曾警官?嗯?
曾鈺良咬牙搖頭說,不,我沒有......
沒有?一絲一毫的念頭都沒有?掃視你的內心,看看那些隱藏在紀律規矩下的想法,都沒關係的,阿林壓低嗓音,用優雅的聲調誘惑他說,你難道不想親手擊斃他?這個混蛋你不覺得特別眼熟?是不是騙人的手法很雷同?多年以前,是不是也有一個人這麼幹過?
曾鈺良臉色發白,他發現自己就如突然闖入黑森林被野狼盯上一般,渾身高度警惕,張開口才發現聲音居然有些發抖,你,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聽不懂?哦,那就是有了,阿林看著他,問,我猜猜是誰?你的同事?不,要更早一點,你的好友?不,你沒反應,你的親人?啊,是親人沒錯。
曾鈺良大喊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多親?親到你一直無法忘記?血緣相連,看來是至親了,阿林帶著志在必得的微笑,點頭說,你的死去的親人,你父親,是嗎?
曾鈺良跳起來想離開,卻被阿林一把按住,這個年輕人力氣其實不大,可是不知為何,曾鈺良感覺自己就如同躺在解剖臺上的小動物,只會瑟瑟發抖,毫無抵抗之力。他不知所措的坐著,近乎恐慌的盯著眼前那張好看到無暇的臉,這樣一張不遜于任何明星的臉卻讓他心生寒意,像有看不見的毒蛇從腳底蜿蜒爬上。
是你的父親,阿林用肯定句說,關於你為父報仇而當警員的故事,看來是假的,好一個感人的孝順故事啊。曾警官,告訴我,你父親是個什麼人?他打你嗎?他揍你媽咪嗎?他有沒有把你媽咪藏起來的錢偷出來拿去賭?他有沒有死性不改欠了錢就回來哭天抹淚?從小到大,他是不是有錢寧可買馬也不給你們兄妹買支小雪糕?
曾鈺良腦子裡亂的很,許多年前,他與妹妹抱在一團驚恐的看著父母打架的場景似乎又回到眼前,他聽見耳邊的年輕男人以一種魔鬼般循循善誘的口吻繼續說,這樣的父親真差勁是不是?明明是他膽大包天敢去詐騙洪門旗下的公司,卻口口聲聲說自己好無辜,為了壞債被逼無奈幫黑社會做假賬,臨死前還給你指了個仇人。怎麼辦啊曾警官,你拼死拼活為父報仇,給自己所有的行為包上金光燦燦的價值,你放棄理想,考上警校,當上警員,你那麼努力,課真相居然是這樣,你心裡很想親手斃了他吧,課他被車撞死了,太遺憾了,這個混蛋為什麼到死都這麼幸運?
曾鈺良模模糊糊間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父親,看到他臉上那種自己厭惡之極的諂媚笑容,他渾身顫抖,這個笑容只有在有求於人的時候才會有,一旦無法滿足他的要求,這個男人就會立即換上猙獰的面孔,哪怕面對自己的老婆孩子也不手軟。他似乎上了癮,對欺壓弱小,虐待毫無反抗的家人能帶給他誤傷的快感。他想起自己整個青少年時間都在琢磨怎麼殺死他,等他有了力氣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趁那個混蛋不備打了他悶棍。
可到底還是幼稚,當年父親之所以變成這樣,都是洪門的賭場害人,都是莊翌晨為逼他做假賬而設下的圈套。所以父親一死,他的滿身怨怒便找到一個出口,他要報仇,要讓仇人得到應有的懲罰,不能讓家人白白受罪。
這是支持他行動的最好理由,課事實不是那麼簡單,他心裡很清楚,賭博也許能腐蝕一個人德意志,黑社會威逼或許能令人誤入歧途,但連家人都無法善待,這是一個人的品性問題。他的父親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卑鄙無恥,滿嘴謊話,哪怕他再找藉口,他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可是這麼差勁的男人,為什麼跟自己有血緣關係。
看,車朝他開過來了,你要不要救他,救了他然後抓他,親手把他銬起來,把他扭送進法庭,報復他,讓他因為生了你而懊悔,曾警官,你要不要重新來過?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自己殺死他好不好?
惡魔的聲音在耳邊循循善誘,曾鈺良淚眼模糊,渾身顫抖,他真的想重新來過,在那輛車撞死父親之前把他拽開,親自舉報他,跟他斷絕父子關係,把這個危害家庭的毒瘤連根挖走,這樣他們一家人的生活是不是不一樣,幸福得多吧?
曾鈺良眼前出現了幻覺,他真的看見他那輛致命的汽車疾馳而來,他的父親站在那,臉上是殘忍而卑鄙的微笑。曾鈺良呼吸變粗,他對自己說過去吧,把他推開,推開他你的命運會不一樣。但莫名其妙的,他就是站著不動,車子呼嘯而過,車前的人如斷線風箏一樣被撞飛,然後重重摔到安全島邊的欄杆上,當場摔了個稀巴爛,半邊臉都是血,嘴唇卻仍然如離水的魚一般一張一合,不斷冒出血水。
那張不是他父親的臉,而是不久前他追捕的犯人的臉。
曾鈺良猛然驚醒,他睜開眼睛,那個古怪的心理諮詢師帶著天真的表情,遺憾的看著他,歎氣說:“哎呀,只差一點,你還是自己掙脫了,真可惜。”
曾鈺良驚得滿身出汗,他從未有過這樣的經驗,哆哆嗦嗦的問:“你,你剛剛催眠了我,是,是不是?”
阿林無所謂的聳聳肩,說:“那又如何?”
“你,你沒經過我的同意,你這是沒有職業道德的...... ”曾鈺良氣急敗壞,或者說滿心恐懼地站起來,抖著手想摸配槍,卻摸了空,他這才想起自己的搶已經被上司繳了。
阿林瞥他一眼,好奇得問:“我難道跟你說過,我有職業道德這種東西?”
曾鈺良愣住了,阿林卻興沖沖回到辦公桌刷刷寫了一張紙條,遞過去說:“這是你一周要服用的藥,去交錢拿藥吧。”
“你不是說你沒有醫生執照嗎......”
“騙你的。”對方認真的說。
曾鈺良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看著這個奇怪的心理醫生,惴惴不安的問:“就這樣?沒有診斷,沒有建議,只有這一個莫名其妙的催眠......”
“那個莫名其妙的催眠讓你知道自己的選擇。”阿林抬起頭說,“照著你的選擇繼續下去就好。”
“什麼選擇?”
阿林笑了,他那張臉笑起來好看極了,就如晶瑩剔透的白水晶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令人目眩神迷。他在曾鈺良看呆的瞬間說:“曾警官,雖然我很樂意誘導你去斃了那個犯人,完成你內心弑父的象徵儀式,但你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曾鈺良呆呆的看著他。
“拋開所有的警官守則,你仍然願意開槍嗎?”
“我......”曾鈺良百感交集,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好了,不要耽誤我喝下午茶的時間,”阿林不耐煩的說,“下周同一時間再來,一個月後如果情況轉好,我會考慮給你那張你要的問卷。”
曾鈺良站在原地沒動,過了一會,才遲疑著問:“林博士,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阿林抬起頭說:“我沒印象。也許見過,也許沒有,但無論是那個答案,難道具備特別的意義?”
曾鈺良笑了笑,說:“也是,那我走了。”
他走到門口,拉開門把之前,回頭低聲說了句:“下周見。”
曾鈺良下樓好一會都精神恍惚,連電梯到達一層都沒發現,他覺得渾身空蕩蕩的,仿佛在那個林博士的催眠中還沒醒過來,過去的重荷,現在的彷徨似乎都被抽離,只剩下一個渾渾噩噩的軀殼不知何去何從。
曾鈺良走出電梯,向一邊的側門走去,忽然間他瞥見黎承睿大踏步匆匆走進來,曾鈺良不自覺的避到一邊,黎承睿並沒有發現他,他手上拎著茶餐廳打包食物的塑膠袋,曾鈺良認出了那家茶餐廳的商標,他在這一帶很有名,做的蛋撻和鳳梨油是一絕,有時候要排隊預定才能買得到。很顯然,黎承睿剛剛離開是為了排隊買這些,然後再匆匆忙忙地送到這裡來。
曾鈺良錯愕中帶了點微微的辛酸,他想不到黎承睿會去做這種事,宰他的印象中,黎承睿一直是警隊精英,雖然為人親和,但那是身為領隊的親和,他哪怕面帶微笑,發出的命令也無一個下屬幹質疑反駁。後來他的職位越升越高,在西九龍做的風生水起,這兩年又破獲了幾宗離奇的大案,立了大功,雖然還沒有得到正式任命,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西九龍副指揮官的職位應該就是他的了。
這樣的男人怎麼會在下午三點半特地開車去茶餐廳門口跟一幫阿婆師奶擠對伍買蛋撻?這個樓裡,有他重視的什麼人?
曾鈺良心念一動,悄悄返身,他站在電梯門口,注視剛剛黎承睿坐進去的電梯停了幾次,最後停在他剛剛去過的樓層。不知為何,曾鈺良想起之前與黎承睿的巧遇,他有個感覺,黎承睿應該是從心理醫生的死人診所出來,他現在也應該回到那裡去。
曾鈺良腦子一片空白,只是遵循本能一般進了電梯,又按了心理診所的樓層。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也許是不服氣,也許是為了給深埋內心多年的曖昧情愫找一個不算結局的結局,也許是最近壓力太大,他需要一個發洩口而已。他悄悄回到心理診所,用豁出去的心態推門而進,接待小姐微笑問,曾警官,你落下東西了嗎?
曾鈺良赧顏道,是的,不好意思。
沒關係,我帶你過去......
不麻煩你了,我自己過去就好。
接待小姐笑著說,那好吧,現在是林博士茶點時間,你過去的時候敲門就可以了。
曾鈺良點頭,轉身朝剛剛出來的診室走去,他心裡想起林博士那張漂亮到幾乎令人失神的臉,古怪而令人無法忽視的魅力,他心裡其實已經清楚黎承睿來這幹嘛了。可是腳下卻如自己有了意識一般,他悄然走向那間辦公室,門只是虛掩,隱約聽見裡面的說話聲。
剛剛在幻覺中誘使他的聲音變得清澈而純淨,不自覺多了幾分耍賴,猶如一個被人寵壞的孩子,睿哥,咖啡呢?你明明說了給我買。
我想你來不能給你喝,你晚上本來就睡不好,再喝這種東西,是不是想通宵不睡了?再說了,咖啡因會上癮......
我二十五了,不是十五,你不要老是禁止我這個那個。
你有二十五嗎?我怎麼覺得你只有五歲,黎承睿的聲音溫柔帶著笑意,是誰睡覺還不老實,是誰不會照顧自己,我怎麼覺得我遲早要拿著個碗追在你屁股後面餵飯呢?
我不是智障,阿林一本正經的反駁,我很獨立,我會做飯。
嗯,你還會嫌我囉嗦,還越來越會頂嘴,黎承睿笑駡,小混蛋,快點過來好好吃東西。
他們說話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曾鈺良鬼使神差的把門悄然推開,發現阿林坐在辦公桌上,黎承睿站著抱住他,捧著他的臉低頭纏綿的吻著,阿林仰著頭,臉色發紅,閉著眼,手軟軟的搭在黎承睿肩上,似乎沉溺在黎承睿的親吻中不能自拔。他側臉輪廓精雕細琢,有種剔透之美。
可突然之間,他猛地睜開眼睛,目光銳利如劍破寒冰,直直射向門外的曾鈺良。
曾鈺良嚇了一跳,連退幾步,這一瞬間他的心跳快的幾乎要蹦出嗓子眼,他從沒見過這麼可怕的眼神,不通於他以往接觸過的任何窮凶極惡的犯人,這是一道劈開他外殼直取心臟的利刃,無堅不摧,勢不可擋。
曾鈺良幾乎要落荒而逃,他三步做兩步的離開心理診所,經過接待小姐那時,對方禮貌的問了句,曾警官,您找到東西了嗎?
哦。我,我記錯了。曾鈺良有些慌亂,隨便答道,原來,東西在我口袋裡。
您走好,再見。
再,再見。
同一時間,林翊滿意的看到曾鈺良逃走,微微眯了眼,耳邊傳來黎承睿低啞的聲音,你不專心,在想什麼呢寶貝?
林翊閉上眼,主動抱住黎承睿的脖子,貼近他,猶豫的說,我突然想要了,不如我們在這張桌子上來一次?
黎承睿微微一頓,抬起頭驚詫的問,你說真的?
嗯,林翊慢悠悠的解開自己的襯衫扣子,認真的說,沒試過在辦公室做啊,你下午休假,我也沒有預約......
可是,這不太合適......黎承睿眼神幽暗,手已經忍不住伸進戀人的襯衫裡,順著腰肢一節一節摸下去,卻仍然存著三分理智,掙紮著說,要不然,我們回家......
可是我忍不住了,林翊貼近他的身體,低啞而直接的說,我想要你,我想要以後每次看到這張桌子都想起你......
黎承睿再也忍不住,用力的吻住他,急迫的扯開他的衣服。
先關門,林翊氣喘吁吁的阻止他。
黎承睿忙起身,飛快過去關了門,他聽見林翊撥打室內電話通知外面,我想睡會,沒什麼事不要讓人進來,對,沒休息好。
黎承睿笑了,過去將桌子上的東西撥到一邊,抱起林翊放在上面,壓了上去,輕聲笑著問,我沒出去,他們難道猜不出我們在做什麼?
那又如何,林翊毫不在意,我的地盤,我的時間,他們是替我的診所工作的,工作範圍包括接受老闆的嗜好。
黎承睿邊笑邊吻他,熟門熟路的脫下他的衣服,輕咬他身上的敏感點,啞聲問,在桌子上做愛的嗜好?
林翊喘著氣,軟軟的說,我還有在地毯上,在沙發上做的嗜好,黎sir,你要不要都滿足我......
黎承睿一邊緩慢的進入他的身體,一邊啞聲說,遵命。
很久以後,久到黎承睿有足夠的時間盡忠職守後,他們相擁著躺在沙發上,林翊靠在黎承睿的胸膛上,閉著眼累的只想睡,黎承睿摸著他的頭髮,將裹住兩人的薄毯往上拉了些,忽然想起來,柔聲問,寶貝,今天你的病人是曾鈺良嗎?
嗯,林翊慵懶的拉長鼻音。
黎承睿問,他沒什麼太大問題吧?
我不能跟你討論我的病人,林翊在他懷裡動了動,光裸的肌膚摩擦著黎承睿的,沙啞著聲音說,你知道的。
哦,我沒有想知道他的隱私,只不過以前他是我帶的,這個年輕人心思很重,我擔心他鑽牛角尖。
放心吧,就算他試圖牽駱駝過針眼,我也會把他弄回來。
我知道你最厲害了。黎承睿笑著親了他一下。
那是當然的,林翊蹭了蹭他,閉著眼拉長聲調不滿的說,我累了,別吵我。
對不起,睡吧,我在這,好好睡。
嗯。林翊勉強睜開眼,睿哥,你知道你是我的嗎?
知道了,小傻瓜,黎承睿笑呵呵的抱緊他。
誰也別想和我搶!林翊含糊的呢喃了這一句,就沉沉的入睡了。黎承睿摩娑這他光滑的背脊,含著笑,歎了一口氣,低頭親吻了他的髮頂,啞聲說,誰也搶不走的,沒人能讓你離開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