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0
他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很不值得一提的內容。像長期休眠的潛在記憶,因為某個契機在不曾料想到的時刻突然被喚醒,一道闊別了許久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它就像不銹鋼長勺以及牛奶,攪進了崔星燦咖啡般的夢中。其中有種仿佛被人抓住肩膀搖撼的感覺,也許他和這道聽不清的聲音有某種深切的關聯,像打開了一道開關一樣打開了他的記憶。
“想我了嗎?早安。”這樣一聲久違的早安,崔星燦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他按響床邊連接到塞維辦公室的鈴,對著韋恩說,“早上好。”
“哦……我以為你會更熱情點呢。”
以前的時候,崔星燦一聽見韋恩的聲音就想和他斗嘴,現在也一樣,似乎過了這麼久,時間不過是一個數字,因為它什麼也沒改變。
“什麼也不說就丟下我走了,還要妄想我熱情?”
韋恩卻說,“都沒有人維修我,再不睡覺我就該生銹了。”
塞維推開門,他彎腰鑽進這低矮的空間,“他醒了?”
崔星燦抬頭看他,點著頭,“是。”
“那好,你問問他知不知道關於布魯斯的‘KEY’在哪兒。”塞維說話也總是那樣,帶有仿佛為病人試脈搏的醫師的精確性。
韋恩說,“我數據實在是太多了……”
“他說他數據太多了。”崔星燦傳達了韋恩的意思。
“伸出手,”塞維對崔星燦說道,他從箱子裡拿出一把小巧而鋒利的手術刀,浸泡在藍色液體中的透明芯片,“你忍著點痛啊。”
看著這些工具,他也知道那大概並非是“痛”那麼輕易的事情,他只得伸出手,那個手術刀在他腕骨靠上三公分的位置的中央割了一刀,血液從傷口滲出,塞維抓住他的手,用鑷子夾起芯片,將之放到他的傷口附近。崔星燦正在想塞維要怎麼將芯片放進去,是不是要再割一刀?那個沾染上他血液的芯片就像活過來一樣,用力鑽進他手上的傷口,好似它非常寒冷,而那裡,他的體內則非常溫暖一般。
他的傷口還在不停滲血,塞維在看見芯片完全進去以後,拿出白色的燈具一樣的儀器,他讓崔星燦,“閉上眼,”然後將白色的儀器放到傷口的上方,又是一陣強光,即使閉著眼,崔星燦也能感受到那道仿佛離太陽只有很短的距離那樣的強烈熾熱,手腕的傷口處發癢,並不疼。等塞維讓他睜開眼後,他的傷口已經不見了。
他突然想到,“不會還得切一刀吧?”
塞維看他一眼,“對,”又補充,“不是現在。”
“好了,”塞維收起一系列高科技,“它自己會進去,我兩個小時後再取出來。現在,”他站起來,准備走出去,“你就呆在這裡,什麼也不干,待會兒會有機器人給你送來早餐。”
還能這樣?
兩小時後,塞維果然很准時的再次進來了,重復先前的工作,他將仿佛有些變化的芯片取出來,並且說,“下次再見的時候,我再把它還給你。”
“躺在你的床上,然後把安全帶栓上,你要降落了。”在他照做之後,塞維關上了門,然後啟動了門外的FALL按鈕,崔星燦只感受到身體倒轉,迅速下降,他的身體跟隨機身的幅度抖動。等安全落地後,安全帶自動解開,他把門扒拉開來,才終於知道塞維為什麼說的是“你要降落”而並非“我們”。
他環顧四周,這是他家裡的樓頂,他從那個房間出來後,還沒反應過來,那個仿佛垃圾箱一樣的艙體又噴出眼所看不見的氣體並借由反彈的力量迅速上升。
他看向自己的手腕,那裡沒有任何的傷口,這個城市裡除了他,沒人見過這樣的會隱形的戰斗機,那樣一閃而過就能消除人的記憶的儀器、一個開關就能讓傷口迅速愈合連傷疤都不會有的高科技。
他就好像做了一場夢,要是用那個能消除人記憶的儀器對他閃一下,不就一切都好了。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活在一場謊言裡,身邊的一切都不真實。他恍惚地回到家裡,翻找著一切能佐證他存在的證據。迄今為止,他仍有不能相信的東西。
塞維坐在實驗室裡,他揉了揉太陽穴,把芯片錄入手腕的手環中。這方法能夠使這個人工智能的全部龐大數據暴露在他的眼前。他輸入一長串崔夢忱交給他的密碼,隨後從中彈出了籠罩了著整個世界般的數據,那一瞬間,塞維仿佛是覺得自己是站在宇宙中央了。
真是不敢相信,他要在這種數據裡找一個小小東西。這工作量,可真是夠感人的。
如果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他說什麼也不會干的。
他在數據庫裡搜索著一切關於布魯斯的資料,最終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像是把上下五千年都翻找了個遍。
“See you,Bruce。”塞維牽扯了一下嘴角,最終非常淺淡地露出一抹微笑來。
他伸手在虛空中點擊“KEY”,不過是和其他數據沒有分別的一串代碼,他將之拖出來,拖到自己的面前,在頂上打鉤,最後他點擊了DEL。藍色的光屏收縮了一下,變成了一道閃光點,一直縮小下去,變成了原子,誇克,比誇克更小的事物,然後消逝。
崔夢忱醒來後,是在塞維的聖胡安的家。
他睡在塞維的沙發上,盯著頂上沿著街道邊緣的那道光芒好一會兒,最後又落在他桌上的靴子形狀的啤酒杯上面。
他差點就以為,永遠也沒法回來了。
他聽見地下室的門被打開,硬邦邦的靴子底踏在鋼板材質的梯子上面。塞維像是剛剛晨跑回來,看見他醒來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有點餓,”他說,掀開身上的毯子,“崔星燦呢?”
塞維撇了撇嘴,從冰箱裡拿了瓶啤酒出來,“他當然在家了……三明治要嗎?”他拿出超市買的包裝三明治,在崔夢忱的眼前晃了晃。
“……沒過期吧?有電話嗎,我想跟他打電話。”
塞維說,“昨天買的,電話在你的右手邊,你隨意。”
塞維家裡的電話,也是個老古董了,看起來幾十年都沒有用過的樣子了。
他拿起電話,過了一會兒,又放下了。
塞維把加熱後的三明治給他,“怎麼不打。”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算了。”
盡管他的表情沒有顯露,但夢忱還是能從塞維的表情中分辨出他其實是想翻個白眼的,“談戀愛的人啊。”
他笑著咬了一口三明治,“給我來點啤酒。”
塞維看了他一眼,最後把案板上切好的檸檬塞進了科羅娜的瓶口,啤酒的汽往上熱烈的冒,顯現出火山爆發前的濃煙,席卷了全部視線。
“明天我們去冰島。”塞維喝下最後一口啤酒,他倒在沙發上,說的話卻非常像開玩笑。
“冰島?”恕我直言,那裡和聖胡安隔了多遠塞維你有概念嗎。
“噢,埃德加在那裡,其實我本來要帶你回家的,但是我想,你現在不太想回去,你肯定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是吧?”
塞維看向他,卻見他只是無意識盯著啤酒瓶看,好似那是什麼有意思的風景,最後他在長久的沉默後輕聲應道,“嗯。”
的確是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布魯斯口中所說的,他那聽起來非常不真實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