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兩人下山的時候,天色早已黑透,布魯斯報時:“21:44”。
崔星燦在地上找了好久,摸索半天,才在刻意蓋住的干草和樹枝堆下面找到藏起來的兩人的自行車。他把自行車車龍頭上的燈打開,不小心撥到了車鈴,“叮鈴——”一聲,崔夢忱捂住耳朵,“早該取掉你這車鈴鐺。”
崔星燦應道,“我回、回去就取。”
對於弟弟,崔星燦是什麼要求都會答應,無論合理不合理,合法不合法,除了一件事:“我靠你他媽這麼熱……能不能別抱著我不撒手啊?!”
這句話會是在大夏天崔夢忱每晚上都會說的。
睡前一看今天小結巴沒抱過來,他安心地睡,結果半夜又被熱醒,誰叫他夢到了自己跌進火山,然後被熔巖淹沒呢?每次醒來後他都會發現,會做那種不切實際的夢,完完全全是因為崔星燦睡著了就會成為樹袋熊的習慣,無論如何也改不了的習慣。
這戶山腳下住著的人家,是對老夫婦,家裡只有他們二人,還有條大黃狗陪伴。
兄弟倆去敲門的時候,兩個老人正准備睡下。
“真的,大爺,我們倆就是上山來玩,現在晚了不好回去,學生證……”崔夢忱推推小結巴,“快拿出來給大爺看看!”
崔星燦磕磕巴巴,“我、我、我沒、沒帶。”
大爺虛著眼睛認真看來他們好幾眼,“沒事兒,我也不識字,你們拿什麼我也不認識,”大爺打開了門,“進來吧。”
“謝謝您勒,大爺!”崔夢忱認真地道謝,跟著進了堂屋。
大爺笑著說,“你們看著不想壞人,再說,就算是壞人我也打不過你們倆。萬一惹急了你們准備打我呢。”大爺默了一下,“你這哥哥看起來脾氣挺不好的。”
崔夢忱干笑兩聲,往小結巴身後站了站,那條大黃狗呲著牙看著他,牙縫裡滲出粘液,似乎嫌棄晚飯的剩菜剩飯不夠填飽肚子。
“我們也打不過您這狗啊。”
哪知道這話剛說完,就看到大黃狗奄奄一息地趴在那大爺腳邊,一臉生無可戀。原來是因為被崔星燦威脅地瞪了一眼。
這才知道,原來崔星燦對別人的時候,還真是會脾氣不好。可在他面前,就溫順得不得了。
崔夢忱無奈,小聲說,“你對只狗發什麼威。”
崔星燦一臉無辜,“他一、一副拿你當、當夜宵的樣子。”
堂屋中一盞微弱的燈泡,裸`露的電線從屋頂用膠帶粘著,到屋中央,又垂下來,末端連著一個瓦數很小燈泡。
老太太從裡屋出來,她說,“收拾好了,進去睡吧。”
“謝謝謝謝。”崔夢忱滿臉感謝。
“不用客氣,我們這兒難得來人。”老太太笑容可掬地說。
這間屋子也極為小,崔夢忱剛拉開燈,就看到了牆角不動的大蜘蛛,屋裡估計很久沒住人,灰塵很大,這算得上是上下床,但是上面堆滿了書還罩著塑料布,崔夢忱看了看,發現是很久以前的老教材了。床上的被子和被單看起來都是新換的,崔星燦把書包放在屋子裡唯一的桌上,累了一天了,他估摸著弟弟肯定早就困了。
兩人的衣服都挺髒,崔星燦萬能的書包裡什麼都有,可就是沒衣服,他們誰能料到今晚上不回去了呢?
床上只有一個枕頭,崔夢忱脫了上衣和外套,天氣現在挺冷了,這山裡氣溫還偏低,剛一脫皮膚就冷得起了雞皮疙瘩。
崔星燦見狀於是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褲子全脫光,身上只留了條平角內褲,他上了床,這床估計年頭有點兒久了,不太結實,崔星燦剛上去整個床體就抖了抖,上面堆著的書有垮下來的嫌疑。他鑽進被子,對著冷得打顫的弟弟說,“我抱、抱著你,你就不冷了。”
他的體溫在這種冷天裡就是天然的火爐。
崔夢忱鑽進他懷裡,滿足地喟歎了一聲,闔了眼,沒到兩分鍾就睡了。
崔星燦看著弟弟熟睡的臉兩分鍾,他沒動,過了會兒順著燈繩拉了一下,整個屋子重回黑暗。
“做個好夢。”他在無數個夜晚,都像這麼低聲說,然後自己也閉上眼睛,墜入眠中。
翌日起床,崔夢忱照例從小結巴身上醒來,他將腿從哥哥身上拿開,崔星燦兩只手抓著他的背不讓他起來。
他拍了拍崔星燦的臉,“喂,小結巴,”崔星燦閉著眼睛嘟囔了句什麼,崔夢忱沒聽清,他繼續說,“快起床了啊,早上了。不然我自己走了啊。”
“走?”崔星燦睜開眼,他還沒鬆開栓在弟弟背上的手,“你走、走哪去?”
“沒,”崔夢忱笑了笑,反手抓著他的手,“我說我們一起走。”
“回家。”他補充,然後成功脫離小結巴雙手的桎梏。
深綠色的印著碎花的舊窗簾,擋不住穿透性強烈的陽光,他掀開窗簾一角,暖洋洋的陽光照到他的身上,崔夢忱瞇著眼打了個哈欠,院子裡幾聲狗吠,大爺坐在安樂椅上搖著腿,也在瞇著眼曬太陽,大黃狗圍著他轉圈圈,似乎也是在追著自己的尾巴玩,幾只大肥鵝逃出籬笆,在院子裡拍著腳掌四處亂轉。
老太太往地上撒了一把切碎的鮮草,那幾只“嘎嘎”叫著的大肥鵝就團團圍了過去,爭奪食物的模樣全然不像剛剛排著隊散步的井然有序。
崔夢忱微笑看著這一幕,覺得和這陽光一樣溫暖。兩個人這麼互相陪伴到老,是人生中最值得的事吧?
崔星燦一看他笑了,說,“這鵝真、真肥,肯定很好吃吧?”
崔夢忱噎了一下,放下窗簾,轉過身一看他還光著上身,無奈道,“你快穿上衣服吧。”
韋恩吐槽:“耍流氓。”
崔星燦:“你怎麼又不靜音了!”
韋恩:“到了早上會重啟╮(╯?╰)╭”
崔星燦:“……”
崔夢忱一看他表情,便知道肯定是韋恩說了什麼了,他捂著嘴憋了憋笑,“回去就給他換性格。”
兩個人收拾好下了樓,老太太從灶房出來,“起了啊,吃點兒飯吧。”
崔夢忱連忙擺手,說:“不,不用了,昨晚上收留我們就很感激了,哪能還吃飯啊。”
“沒事兒!”老太太說著就進了灶房,“就兩個蛋,沒別的了,別嫌棄,今天早上才生的鵝蛋。”
推脫不過,只能再三感謝。
這蛋比昨晚上吃得野雞蛋還得大一個個頭,崔星燦握在手裡隱隱有點兒握不住了。
崔夢忱正剝著蛋殼,還沒剝好眼前就出現了個白嫩嫩的鵝蛋,拿著它的主人又把他手中沒剝好的奪走了。
崔夢忱捏著蛋咬了一口,蛋白在嘴中被牙齒分解,咀嚼過後又咽下,他真心地誇道,“真好吃啊!”
老太太笑得更開心了。
崔星燦也學著他那樣咬一口,“好、好吃。”
這下老太太已經是滿臉褶子了。
崔夢忱把整個蛋的蛋白吃光,徒留下橢圓的芽黃灰的蛋黃。
“給、給我吧。”崔夢忱不愛吃蛋黃,所以每次都是他哥哥替他解決。
崔星燦伸手拿走了躺在破碎蛋殼中的蛋黃,又將自己的那個蛋黃取出,蛋白留給了弟弟。
“你們感情真好。”老太太由衷地說。
大黃狗進了屋,一看到崔星燦又打了個轉原路返回了。
老大爺站在院中,看著已經跨上自行車的兩個人,“下次還來玩兒啊。”
崔星燦看了看那大肥鵝,真心說:“一、一定來。”
崔夢忱也笑著點頭,“會的。”
崔星燦蹬著自行車,和弟弟並肩前行,他在腦中問著韋恩,“鵝要怎麼燒才好吃?”
他已經惦記上那只大肥鵝了。
這路彎彎扭扭,僅僅是泥上鋪了一層小石子兒,自行車騎在上面一直抖來搖去,發出“光光”的聲音。
上了馬路,路上每隔幾秒便有輛車呼嘯而過,路邊的油菜花開的漫無邊際,有些人停下車,駐足在原地,背影是鋪天蓋地的油菜花,這種山野之美讓人心曠神怡,那些人在這裡留影紀念。相紙上留下了這天的陽光明媚,萬裡無雲,還有和這景色融為一體的笑容。
快中午的時候他們才回到家。
韓老師看著兩個灰頭土臉的孩子,“怎麼成這樣了?”
他們都一致保持了沉默。
“我先去洗澡。”剛把自行車放下崔夢忱就進了浴室。
崔星燦在原地愣了兩秒,“呃,我也去。”
崔夢忱剛脫完衣服,小結巴就進來了,這浴室小得不得了,兩個人就把這在牆角形成的四分之一圓的浴室塞滿了。
“你進來干嘛?”他關了水。
“我也想洗、洗啊。”又是一臉無辜,“我還能幫、幫你搓背。”說著一下扳開熱水,花灑將水柱分為一束一束的,傾瀉到兩個人的頭頂,又滑落至肩膀,順著滲下去,在腳邊繞彎然後跌進下水道口。
崔夢忱往手上擠了點兒洗發水,搓了兩下往頭上一抹,腳正移動了一下,就踩上了小結巴的腳背,崔夢忱忍無可忍,“你怎麼這麼礙事!”
小結巴還是沒脾氣地笑著,揭開弟弟的手,“你站、站著,我幫你揉。”說著手在崔夢忱的頭上動作了起來,揉了沒兩下泡泡就堆滿了發頂。崔夢忱撐著牆壁沒動,這和在理發店讓人作弄頭發的感覺完全不同。或許因為後面站著的人是小結巴,那雙手,那指骨和食指的繭,他都能閉著眼睛感受到。
這雙手是不同的。
這個人也是不同的。
水流緩緩下墜,崔星燦反手拖著弟弟的下巴,也將手窩著罩在他的耳邊,避免水流淌進眼睛或是耳朵。
崔夢忱閉上眼睛,眼睫被水打得顫動,他只是突然很想打個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