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選擇

　　「我要回一趟軍部。」

　　還沒休息多久，賀蘭留下這麼一句話，就坐上飛行車離開了紫籐花軍校。林城逃脫，他必須給軍部一個交代。

　　或者，他也要去討一個交代。

　　而與此同時，軍部大樓一號會議室裡，正進行著一場毫無預兆的會議。時而有工作人員路過會議室門口，小聲的交談透露著好奇與驚訝。

　　「出什麼事了？怎麼那麼多大佬忽然全過來了？」

　　「這陣仗這些年可不多見啊，而且事先一點徵兆都沒有。」

　　「是啊，我看到賀上將都來了。」

　　「我剛剛看到威廉少將也進去了。」

　　「威廉？難道裁決終於要下來了？我說威廉也真是可惜啊，他要是脾氣沒那麼強，現在早爬上去了吧。」

　　「這倒也不一定，他跟賀蘭上校關係好啊。」

　　「對，軍部雖然不是賀家的一言堂，但哪個不知道很多時候賀家的態度就代表了」

　　「你不要命啦！說那麼大聲，小心被人聽見」

　　說話之人也知道自己僭越了，趕緊閉嘴。

　　然而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響亮的喊聲，「賀蘭上校好！」

　　幾人幾乎下意識地繃緊身子，轉身敬禮，「賀蘭上校！」

　　賀蘭還穿著那身紫籐花軍校的校服，微微頷首回應，身姿筆挺，一張俊臉冷峻如常。待他走過，所有人都不禁鬆了一口氣，剛剛說「不要命」的那個人頓時拿手肘戳了戳同伴，「看你下次還口無遮攔。」

　　「叩叩。」賀蘭敲響了會議室的大門，等待了幾秒，門內傳出回應，他才開門進去。

　　而忍不住好奇往這裡張望的人，視線越過守在門口的警衛員，看到會議室裡那張長桌旁，還空著一個位置。

　　那個位置是留給賀蘭的？

　　難道賀蘭已經開始列席了嗎？！

　　無怪乎他們驚訝，一號會議室的重要性在軍部人盡皆知，幾乎所有重要的決定，都會在這裡進行表決。而列席的人中，賀上將賀敬山一個人就佔了兩票，如果現在再加上一個賀蘭，那可就是三票了！

　　然而關上的門無情阻隔了外面的視線，把這一切風起雲湧都關在門內。

　　賀蘭恭敬地對著一屋子人敬禮，他只是上校，這裡每個人的軍銜都比他高。而此時，所有人的視線也理所當然地聚集在他身上，也有不少人用餘光瞥著賀敬山，卻見他好整以暇地坐著，老神在在，不動如山。

　　「賀蘭來了啊，自己坐吧。」發話的是坐在首位上的斯科菲爾德上將，他在軍部的實權雖然已經沒有賀敬山高，但一頭花白頭髮足以昭示他的資歷。

　　「是！」賀蘭再度敬禮，腳跟併攏，軍靴碰撞，簡單一個字，鏗鏘有力。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曾從他身上移開，都在猜測著，他會坐上長桌，還是跟以前一樣，坐在主桌後面的旁聽席上？

　　賀家的態度，在大部分時候決定了軍部的態度，那賀家的未來掌握在誰的手上呢？

　　是賀蘭。

　　而在旁聽了整整兩年的會議之後，這一次，或許他就要做出自己的選擇。

　　賀蘭對著斯科菲爾德，對著滿屋子對他投以詢問目光的人，頷首鞠躬，而後毫不遲疑地大步上前，拉開那唯一還空著的座位，坐下。

　　那邊斯科菲爾德上將稍稍愣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仍然老神在在的賀敬山，才笑道：「會議繼續吧。」

　　威廉就站在長桌前，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待斯科菲爾德上將發話，才繼續自己剛才沒有講完的話，「我堅持認為，肅峰小隊的番號絕對不能廢除。在當年的真相沒有調查清楚之前，我們不能向軍事法庭妥協。」

　　坐在賀敬山對面的是西北軍區司令錢通上將，「但是威廉，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你難道是要我們繼續違抗嗎？出了事，後果誰來負責？」

　　錢通一發話，所有的壓力便頃刻間全壓到了威廉的身上。這裡坐著的都是軍部大佬，如果放在平時，威廉可能連跟他們說話的機會都找不到，憑他的身份，也斷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但他今天站在這裡了，就沒有打算要低頭。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不能丟肅峰將軍的臉。

　　「肅峰將軍為帝國出生入死，如果我們連這最後一點東西也無法為他保留，軍部過得了陛下那關，又怎麼去面對千千萬萬的將士？」

　　錢通臉色微沉，「你是在批判我？」

　　威廉不卑不亢，「不敢，我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威廉，這裡不是你逞能的地方，不能顧全大局，孤膽英雄永遠也活不到最後。」錢通說著，意思已經很明顯。

　　然而這一次，一向被認為是威廉靠山的賀敬山，卻沒有任何表示。

　　眾人都不禁疑惑，不知道這老狐狸又賣得什麼藥。

　　斯科菲爾德卻笑著看向賀蘭，「賀上校，今天是你第一次列席，不如發表一下你的看法？」

　　對啊，今天賀蘭坐上來了！

　　賀敬山這是要把話語權下放？

　　在眾人的疑惑中，賀蘭站起來，目光掃過威廉，卻沒有掀起一絲波瀾，就像那根本不關他的事一樣，「各位，現在距離軍事法庭給出的最後期限還有八個月，但我們都知道，最後半年形同虛設，我們必須在三個月內作出決斷。即然意見無法統一，不如就讓時間來做出選擇，三個月後，如果威廉少將不能招募到一個小隊最低所需的三十人，那麼軍部就按照軍事法庭下達的命令，廢除肅峰番號。如果威廉做到了，則反之。」

　　聞言，大家不由面面相覷，坐在賀敬山旁邊的努比中將忍不住說道：「但是軍部明文禁止擅自調動人員來填補到部隊已全部陣亡的番號中去，就算威廉真的找到三十個志願者，軍部也不會批准他們的調令的。」

　　努比還有一個關鍵沒說出來，老兵無法調動，新兵卻可以，但距離下一年度的徵兵，還有整整半年，根本趕不上！

　　賀家這是要拋棄威廉了嗎？賀蘭為什麼會忽然提出這樣的提議？

　　然而賀蘭卻彷彿對大家的疑慮渾然未覺，雙眼盯著威廉，「威廉少將覺得能做到嗎？」

　　威廉也回視著他，彷彿想從他的眼睛裡看出點什麼，良久，才點頭，「當然。如果是這樣，我接受。」

　　威廉竟然答應了？！

　　很多人表示他們看不懂事情的走向了，威廉抗爭了那麼久，怎麼會答應一個看起來對他百害而無一利的提議？

　　難道

　　等等！還有軍校生！軍校生是在籍軍人，可他們還沒有正式到軍部報道，按道理來說，他們的檔案，是可以隨意加入任何一個隊伍的！

　　錢通的眸中閃過一絲輕笑，隨即看著賀蘭，說道：「賀蘭上校這個提議不錯，但是盲目湊人數可不行，敢於加入肅峰小隊的人，必須清楚他要面臨的處境和危險。軍部不會要一支東拼西湊毫無戰鬥力的隊伍，如果小隊成型，那它必然是要接受任務的。」

　　其餘人紛紛瞭然，對啊，就算威廉拉來了三十個軍校生，可是每一個軍校生都是帝國精英，來軍部報道後最低等級的也是士官，誰會主動加入肅峰小隊自毀前程？而且錢通提到的任務

　　「每一支隊伍都有它的使命，如果沒有足夠的膽量，肅峰小隊也不會歡迎他。」賀蘭回答。

　　這時，一直沉默著的賀敬山忽然開口，凌厲的目光直至賀蘭，「那我問你，如果肅峰小隊最終成功組建，誰將為這支小隊負責？」

　　賀蘭沉聲，「我。」

　　簡單一個字，毫不遲疑的語氣，讓在場所有人都不由靜默。不論大家站在什麼立場，贊成或者反對，都不得不承認，賀家出來的人，就沒一個是孬種。

　　但，雖說他是被寄予厚望的繼承人，從小到大都面臨著各種磨練，如今他自己選擇的這條路，是不是太過艱險了？

　　到時候軍事法庭和最高議會兩座大山壓下，也許還會有沒有得償所願的暮宮插一腳，賀蘭為什麼要做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可最應該擔心的賀敬山卻絲毫沒有反對的意思，剛才嚴厲的質問過後，他又恢復了常態，反倒是旁邊的努比中將比他還著急。

　　「賀蘭，你要想清楚。軍部有軍部的堅持，我們並不認為肅峰將軍一定有罪，否則當初不可能力保。現在也還是只是在商議。」

　　「努比中將，我想得很清楚。」賀蘭清冷磁性的聲音透著堅定，「軍部有義務保護任何一個為帝國鞠躬盡瘁的軍人，這是每一個人都不該遺忘的事實。各位要顧全大局，這沒有錯；威廉少將堅持原則，這也沒有錯，但在這件事上，並不存在雙贏的辦法。我們必須盡早下決斷，就算有犧牲也在所難免。而且，黑幕固然承重，但我相信再沉重的黑幕，都壓不垮軍人的脊樑。」

　　有人聽著，不禁挺了挺背。

　　摸摸自己的胸膛，你的鮮血是否還灼熱，多年的安逸是否讓你為權勢折腰？

　　軍部如果拋棄了一個肅峰，那下一個又會是誰？

　　他們什麼時候商量一件事情，還要這麼婆婆媽媽的了？

　　「而且。」賀蘭繼續說，「真相不會被永遠掩埋，當年的事情究竟是什麼樣子，有人比我們更想知道。007。」

　　007得令，立刻將資料投影到會議室的電子牆上。賀蘭看著那一隻黑色的眼睛，神色嚴峻，「聖蘇裡的陰影從未從我們頭頂遠離，有跡象可以表明，在我們還在猶豫的時候，暗地裡已經有人展開了行動。我們不能就這麼坐等，必須主動出擊，所以我請求軍部允許重組肅峰小隊，並開放相關資料」

　　賀蘭的話語擲地有聲，他在冷靜地闡述著事實，可無論是誰，彷彿都能聽出他話裡的詰責。為什麼要對當年的事情聽之任之？為什麼要退讓？這根本沒有任何商量的必要！

　　但卻沒有人打斷他的話，因為賀蘭自己主動承擔了那部分讓人卻步的風險——那麼，我來。

　　他之所以站在這裡，是因為軍人天性，是因為根本沒有人比他更適合站在這裡。

　　一個讓他能有足夠支撐的家世，與暮宮的良好關係，再加上傲人的天賦和才能，還有那不高不低正巧與肅峰小隊匹配的軍銜，讓他成為了最合適的人選。

　　威廉看著賀蘭，心裡不知道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感到抱歉。

　　一兩個月前，他還質問過賀蘭，讓他不要干預自己的行為。他記得那時候賀蘭對他說，「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如今威廉看著那隻眼睛，還有007附加上的關於這隻眼睛的資料和軍校裡發生的事情，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份不簡單。

　　賀蘭一直叫他不要輕舉妄動，是不是就是在等待這樣一個時機？

　　斯科菲爾德上將聽完了賀蘭的陳述，臉色也終於凝重下來，「看來我們安逸太久，是不如你們年輕人有衝勁了。大家以為呢？」

　　沒人出聲反對，就連錢通也保持靜默——雖然他時常與賀敬山意見不合，但說到底，他也是軍部的人，有自己作為軍人的底線。

　　斯科菲爾德上將點點頭，臉色卻比剛才更嚴肅地看向賀蘭，「賀蘭上校，我可以答應你的一部分請求，但是你要明確知道，前路艱險，而你要為你今天所說的話負責。」

　　賀蘭點頭表示敬意，「我明白，上將。」

　　「好吧。」斯科菲爾德看著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年輕人，又欣慰又無奈。他們確實老了，但慶幸的是，年輕人還活著。

　　於是會議得以繼續進行。

　　賀蘭的提議得到默認，軍人畢竟不比議會裡的政客那樣鑽營，固然有人想息事寧人，但十三年前由賀敬山發出來的那通怒火，到現在也還沒有燃盡呢。

　　會議結束後，威廉本來想找賀蘭談談，但賀敬山先他一步叫走了人，於是就只好等會兒再找機會。

　　賀蘭跟著賀敬山，兩人沒有回辦公室，而是一路走到了樓下的小花園裡，就像還在賀蘭山上散步一樣。

　　花園裡金茶花開得正盛，金色的花朵璀璨如明光，賀敬山在一株花樹前站立，回頭，看著自己挺拔英俊的兒子，「賀蘭，聽說你跟你那位男朋友，同居了？」

　　賀蘭微愣，沒想到會聽到這個問題。

　　賀敬山卻又擺擺手，「你媽讓我問的，你不答也行，反正她已經知道了。」

　　賀蘭無奈。

　　「你已經成年了，做什麼決定我不再過多干涉。但是賀蘭，有一句話你得記住，賀家的男人，一旦做出選擇，就算死也要走下去。鑒於你今天的決定，你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所以，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我知道了，爸。」

　　而另一邊，將錢通單獨留下的斯科菲爾德上將，正一邊翻看著賀蘭留下的資料，一邊微笑著說：「錢通，偶爾也聽聽晚輩們的意見吧，看看他們能做到什麼地步再說。年輕人，總是充滿希望的，不是嗎？」

　　錢通恭敬而無奈，「我可從沒說過賀蘭一句壞話啊，剛剛我不也答應了？」

　　「呵呵，年輕時候的你可可愛多了，跟敬山一吵起來就急赤白臉的。」

　　上將，求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