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雙星峰會（五）

跑，慢跑，快跑。

穿越擁擠的人群，走過空曠無人的敏斯特大橋，迎著風，彷彿毫無拘束。

唐川仍舊戴著兜帽，目光藏在陰影裡，雙手插著褲兜，一邊走，一邊跟麒麟介紹著周邊的景色。「看到那邊的燈光了嗎？就算中央系統停止運轉，霧江兩岸的燈光也永遠不會熄滅。我很小的時候，爸媽有空就會帶我到岸邊看燈光演出，就在那兒，市中心，沿岸是一片寬闊的觀景台，每到週末就很熱鬧，人山人海的。我就坐在我爸爸的肩膀上，高得好像隨手就能抓住那燈光。」

長長的霧江，穿過敏斯特大橋，橫貫整個華京。沿岸燈光就像兩條璀璨的鑲滿明珠的綬帶，繫在華京婀娜的腰上，時而在小唐川的面前化為騰飛的巨龍或展翅的鳳凰，再化為漫天星光，落在水面上。

麒麟在一旁很捧場地聽他追憶童年，銀色的微卷的短髮被風吹啊吹，遠看像一朵勝放的蒲公英。

忽然，「蒲公英」晃了晃，麒麟轉頭看向橋頭——有人來了。

唐川收回目光，眼中的追憶隨夜風逝去，「準備好了嗎？」

麒麟用力地點頭，唐川十指交叉活動了一下關節，腳步加快。晚風呼嘯，來人發現唐川發現了他們，於是也不再遮掩，雙方狹路相逢，於敏斯特橋上。

然而暗處，還有人。

謝寧在高高的橋樑上站起來，他的對面，還站著躍躍欲試的查理。

來吧！

查理像一匹靈巧的獵豹，在傾斜的拉索上快速滑過，然後「喲吼」一聲高高躍下。夜月的光芒在他眸中一掠而過，謝寧鬼魅般的身影迅速跟上，而唐川咧嘴露出小虎牙，戰鬥，一觸即發。

「人送走了嗎？」遠處雙星酒店的休息室裡，狄恩問著。

下屬恭敬地站在身側，低頭說道：「送走了，等飛船一開，我們立刻——」下屬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狄恩瞇起眼，「千萬不要有任何失誤，如果再像克裡斯朵夫那樣，你們通通可以不用回來見我了。」

「是！」

狄恩思忖了一會兒，又說：「把那個孩子帶到酒店來。」

「可是議長，現在軍方的人遍佈各地，萬一半路被截……」

狄恩擺手，「那個孩子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現在你們要做的就是全力殺死唐川，如果軍方主動來搶，反而還能分散他們的人力。」

把孩子帶來酒店，這是狄恩對霍華德釋放出的誠意，證明他言而有信。現在唐川主動關閉中央系統，他再不能像之前那樣窺探每個角落，洞察所有的信息，等於是被人從幕後拽到台前。優勢不再，他被殺死的幾率就會大很多，狄恩也就不需要這個籌碼了。

但是狄恩作為華京的地頭蛇，耳目遍佈華京四大區，就像一株蒼天大樹，你只看到頂上巨大的樹冠就已經驚訝萬分，殊不知地下盤根錯節，更深不可測。而賀家呢？他們手握軍隊，素來光明磊落，根本不會有人去做這樣的事情。

「通知下去，把所有人喚醒。」狄恩沉聲。

下屬心中一凜，回答的聲音都有所愣怔。為了區區一個唐川，狄恩竟然要啟用亞伯拉罕家所有的關係網，這太可怕了。而現在外面還有軍方臨檢，就算能成功殺死唐川，這些人手肯定也得折掉許多。

下屬一時竟看不明白了——這背水一戰的，究竟是誰？

另一邊。

「你們究竟想幹什麼？！我的車上有什麼違禁品嗎？什麼都沒有，你們無權阻攔我的去路！」一位平日裡彬彬有禮的貴族紳士，面對臨檢時彷彿毫無止境的盤問，氣到肺疼。

雙方好像掉了個個，往日最雷厲風行的軍人，此刻卻慢悠悠的，「請配合我們的工作，先生。」

可是那人低頭看了看時間，現在已經是六點，晚上的沙龍快開始了，再不過去就要遲到了。在那樣一個重要的場合遲到，天吶。

「請讓開！」他忍著怒意，態度愈發強硬，「否則我就去軍事法庭投訴你。」

「很抱歉，我們按規章制度辦事，完全是合理合法的。你完全可以去投訴，我父親就在軍事法庭任職。」

「你！」

路人們紛紛驚歎，忍不住停下腳步來圍觀。媽媽呀，這是神仙打架啊，平日裡可不多見，趕緊拍下來上傳星網。

無獨有偶，同樣的事情在華京各處上演，很多離開雙星酒店的人想要再回去，忽然就發現困難無比。而有很多人機智地在聽到臨檢的消息後就留在了酒店內，此時看著越來越近的時間，不由感歎自己有先見之明。

同時，投訴信也猶如雪片一般飛往軍事法庭和暮宮，短短一個小時，堆起來大概有小山那麼高。然而暮宮回應，現在正在全力搶修中央系統，沒空。軍事法庭更粗暴，直接兩個字——沒空！

因為軍紀委員會忽然塞給他們一條大魚——斯科菲爾德。柯荻和宋喬這兩大巨頭現在就坐在軍事法庭裡喝茶呢，誰敢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生事？

看到不斷發來的投訴信，宋喬置之一笑，「這些都是小事，各位法官大人，除了斯科菲爾德上將的事，我這裡還有關於公共星域那一戰的線索和娜塔沙公主殿下為此下發的文書，此事性質惡劣，影響深遠，請你們立刻予以協助。否則，我很懷疑軍事法庭還有沒有存在的必要性。」

話音落下，宋喬已經是滿面寒霜。在這一刻，她不僅是軍紀委員會的二把手，更是一個母親。

「但是柯荻部長，宋部長，違規不以大小來論。難道因為有更大的罪惡，所以我們就對小的視若無睹嗎？」提莫卻迎難而上，即使面對軍部最讓人害怕的兩大巨頭，也依舊不卑不亢，「這有違軍法典的教誨。」

柯荻站了起來，這位總是不顯山不露水的軍紀委員會大頭頭，仍舊用他那平平無奇的淡然目光看著所有人，說：「那麼按照軍法典的教誨，你們軍事法庭所有人，都有罪。」

提莫皺眉，幾位老法官的臉色頓時有些僵，一人帶著怒意，斥道：「就算你是軍紀委員會的，也不該在這裡信口雌黃。這是神聖的法庭，任何人都將為他所說的話負責！」

柯荻掃了他一眼，卻無動於衷，不急不緩地說著自己的話，「這種罪叫不作為。十四年前肅峰慘死，緊接著穆林殿下被殺，然後現在，第九軍團在公共星域被伏擊，樁樁件件都是令人髮指的大罪。然而軍事法庭，這個常年把軍法典奉為聖經的地方又做了什麼？」

柯荻的臉冷下來，「你們從頭到尾，除了指責肅峰是叛將，就只在放屁。因為你們的不作為甚至是幫倒忙，所以才不斷有人在犧牲，所以我們才必須站出來抗爭，如果你們還繼續不配合，我賭上整個軍事委員會，也一定將你們從整個軍事體系中除名！」

再古樸無華的劍，也藏著鋒芒。低調，是人生態度，但鬥志，向來昂揚。

「吃我一腳！！！」查理夾住一人的脖子，用力按下，以他的背為支點，雙腿抬起一招三百六十度旋風無影腳，砰砰砰把迎面幾個人下餃子一般給踢進了霧江。

結果勝利的喜悅還沒抬頭，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冷靜的提醒，「閃開。」

聲音很耳熟，查理連忙往右一避，餘光瞥向身後，頓時一個激靈——臥槽！

只見唐川和謝寧各自手一抖，光刃從手中刀柄處延伸出來足有兩米，而後兩人一左一右衝出，步伐一致手起刀落，兇猛得像收割機。

這還不算完，刀柄從右手換到左手，唐川右手在刀柄處用力一拉，刀柄斷為兩截，斷口處延伸出新的刀刃——雙刀！

「酷！」查理讚歎著，而這時，頭頂忽然傳來風聲，他抬頭一看，就見兩輛飛行車急速駛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從空中傾斜而來的火力。

子彈密集得讓人頭皮發麻，三人快速閃避，而就在這時，橋下開過一條船。有人站在船頭，肩扛一個重型手炮，炮口積蓄起藍色微光，不出三秒，一枚炮彈拖出優美的弧線直衝雲霄。

「轟——」炮彈直直擊中飛行車底部，車子整個炸開來，在空中綻開一朵絢麗的火花。

「嘿！」查理探出護欄，朝及時趕到的羅明光揮手。

羅明光沒工夫他，轉眼又是一炮。

唐川當機立斷，「先撤！查理！」

「來了！」查理拴住心中放肆的小馬駒，趕緊跟上。然而暗處，仍舊有好幾雙眼睛在盯著他們，並把他們的行蹤持續反饋回去。

「第一波攻擊失敗，目標離開敏斯特大橋，預測行動方向為西區雙陵街，請做好準備。」

「西區喚醒工作已完成百分之七十八，以上。」

「暮宮、賀蘭山、軍區方向已經佈置完畢，一旦目標靠近，立刻攔截。」

……

「各單位注意，此次行動代號斷流，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敏斯特橋的火光，絲毫沒有驚擾到熱鬧的市區。臨檢依舊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絕大多數人早已經從今晚喧囂的風裡聞到了火藥的味道，膽小一點的，早就緊閉大門。

星網，因為中央系統的關係出現了大規模的延遲和擁堵，然而實時評論依舊已每秒數千條的速度飛快更新著。大街上也依舊熱鬧，軍方鎮場，這反而能讓很多人安心。

而雙星峰會的晚場沙龍，也絲毫沒有因為外面的事情而推遲。

晚上七點，當琴弦在璀璨燈光下顫動著奏出悠揚的音樂，雙星峰會的重頭戲，正式開場。

阿道夫穿上了他最隆重的一套禮服，胸前別著他父王賜給他的寶石胸章，面帶微笑穿行在人群裡。這位一直以來都沒什麼存在感的親王殿下，終於憑借下午時的表現，成功收穫了不少人的好感。

狄恩在二樓還沒下場，他表情從容，可心裡卻沒有絲毫放鬆，「賀敬山呢？」

打扮成侍者的下屬上前一步，「他攔下了梅林公爵，剛剛接到消息，原本正要前來的威爾特公爵、夏明男爵等人，在中途都掉頭回去了。」

狄恩瞇起眼，看著樓下比往年稀疏不少的人影，沉思數秒，又問：「暮宮呢？」

「目前沒什麼動靜。不過宋喬剛剛離開了軍事法庭，看走的方向，應該是去暮宮。」

狄恩點頭，「讓他們加快速度，十點前斷流必須成功。」

說完，狄恩整了整衣領，轉身下樓。然而就在這時，樓下會場的大門忽然被人粗暴地推開，一臉怒容的羅曼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像個一點就炸的炸藥桶。

阿道夫一看到他就眼皮一跳，色厲內荏地像身邊人質問，「不是說在門口攔住他嗎？怎麼放他進來了！」

「這、我馬上去確認！」

「算了，人都已經進來了。」阿道夫按捺下怒氣，努力讓自己臉上的笑容看起來自然而親切，然後繼續去找人說話，彷彿從未看見羅曼。可是他不想理羅曼，羅曼卻直直地像他走過來，人未到，聲先至。

「親王殿下，你這是什麼意思？下午的時候我不過就是隨口嗆了幾句，你不至於小肚雞腸地轉手就報復回來吧？！」

什麼？阿道夫有點懵，回頭看，羅曼已然走到了他面前，怒氣衝天。

「羅曼，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阿道夫是真的不懂。

然而羅曼一臉你在逗我的表情，「那個男模特雖然是我先看上的，但殿下如果喜歡，我讓你就是了，你卻挖我牆角背後損人，這不太好吧？」

「羅曼，我看你是喝酒喝糊塗了，我根本不認識什麼男模特。」阿道夫緊緊攥著手裡的酒杯，真想他媽的把酒潑羅曼臉上。什麼男模特什麼背後挖牆腳，羅曼這是血口噴人啊！更氣人的是，他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男爵而已，竟然敢這麼跟他說話，而且還是在雙星峰會這樣的一個場合，簡直太張狂了！

周圍的其他人也覺得羅曼是瘋了，雖然他本來做事就很不著調，喜歡胡來，可也要看場合啊！今晚過後，恐怕羅曼這個名字在所有大佬心裡都要直接畫個叉。

可羅曼卻不管不顧，「親王殿下，顛倒黑白可不是這樣來的。你覺得如果沒有真憑實據，我會在這麼重要的場合亂說嗎？」

你還知道這個場合重要啊！阿道夫幾乎要吐出血來，明明剛才一切還好好的，可半路偏偏殺出一隻瘋狗，偏偏他又不能咬回去，在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要保持風度，保持儀態，絕對不能毀了之前的努力。

阿道夫努力維持著鎮靜，「羅曼，如果我是你，現在就先出去靜一靜。不管你對我有什麼誤解，我們之後都可以攤開來說清楚，怎麼樣？」

羅曼冷冰冰地吐出四個字，「不怎麼樣。」

這次，沒等阿道夫開口，就有人看不過去了，「羅曼，你別鬧了。」

阿道夫適時做出無奈的表情，但如果這就能勸住羅曼，那他華京第一攪屎棍的名頭就白拿了。

「我知道你們今天看我不爽，我不就是拿了霍華德先生一張名片嗎？至於那麼針對我？」羅曼挑眉，又看向阿道夫，「居然還在門外安排人攔著不讓我進來，難道今天晚上的沙龍就你一個人說了算？雙星峰會不是大家的盛會嗎？什麼時候有主人了？」

門口攔人？大家一時間面面相覷，下意識地看向阿道夫。

正要下樓的狄恩卻是沒去看他，他的目光落在羅曼身上，眼裡流露出幾絲思量——這個人，有點奇怪。

他隨即抬手，吩咐道：「去查一下這個羅曼，重點查他跟喬伊或者穆林的關係。」

狄恩隱約，想起了些什麼。

但是查詢的結果不過是幫助他理清前因後果而已，阿道夫的多此一舉成功讓自己陷入了尷尬境地，也讓原本高端大氣的沙龍轉眼間就吵吵嚷嚷，氣氛被破壞殆盡。

指望阿道夫順利收場是不太可能了，狄恩下樓，隨手招來酒店的工作人員，「把羅曼拉出去。」

工作人員頓時面露難色，「可是先生，我們沒有權利這麼做。」

「不用擔心，去告訴你們經理，就說是我說的。快去。」狄恩說道。

「那……那好吧。」工作人員也知道眼前這位絕對不能得罪，權衡之下作出決定，轉身就去安排。

保安來得很快，大家還沒反應過來，兩個彪形大漢就已經衝到了跟前。阿道夫眼裡閃過一絲異色，此時他倒挺機靈，立刻尋找狄恩的身影。找到之後，心裡立刻安定下來。

而此時，霍華德剛好從門口進來，看到兩個保安伸手去抓羅曼，卻也沒什麼表示，只是饒有興味地看著。

令人出乎意料的一幕出現了。

羅曼背後像是長了眼睛似的，兩個保安的手還沒觸碰到他，他就反手抓住一人的手臂直接一個大力的過肩摔。那人被摔得在地面上滑行數米，直到撞上酒桌，砰的一聲，酒杯倒了一地。

所有人都驚呆了，誰能想到只會吃喝玩樂的攪屎棍還有這武力？而此時另一個保安終於回過神來，意識到羅曼的棘手，用力朝他撲去。結果羅曼抬腳就是一踹，毫不猶豫，毫不留情。

「我說，這也太過了吧？」羅曼料理完兩個，臉不紅氣不喘，「這還是我熟悉的雙星峰會嗎？排除異己也不是這樣幹的。」

說著，羅曼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遠處的狄恩。狄恩這下確定了，這個羅曼，是喬伊的同學。

一個跟喬伊從來不對盤、相看兩生厭的同學。

與此同時，一股寒流悄然而至。走在街上的人都情不自禁緊了緊外套，嬌俏的少女向男友嗔怪著好冷，男友便順勢張開外衣將她擁在懷裡，兩人笑鬧著，為這個寒冷冬夜增添幾絲暖意。

「今天會不會下雪啊？」少女仰頭看著夜空，眼睛裡藏著期待的小星星，「華京好多年沒下過雪了呢。」

男友揉揉她的腦袋，「會的，你看著啊，我現在就用意念告訴老天讓他下雪給你看。」

少女咯咯笑，末了又忍不住吐槽他一句，「待會兒如果沒下雪，看你怎麼辦！」

「如果沒下雪，那就懲罰我帶你去北星看雪好啦。」男友說道。

「真的嗎？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所以你現在是希望下雪還是不下雪呢？」

少女這下可犯愁了，想了半天，紅著臉怒道：「都怪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選了！」

「這也怪我啊？」男友攤手。

「當然怪你啦……」

小情侶即使拌嘴，也透著一股甜蜜。有人艷羨，自然就有人泛酸。

「嘖，一股戀愛的酸臭味。」躲在路邊的查理如是說道。

唐川默默地蹲在旁邊，沒有說話。

查理繼續說，「我也想看雪呢。」

唐川依舊沒說話。

「戰友，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一說話，戀愛的酸臭味就泛出來了，戰友。」

查理無言以對，緊接著唐川又說了一句話，「不過我還挺希望下雪的。」

「對吧對吧。」查理響應著，又轉頭尋求謝寧的支持。

唐川微笑，「我以前看到過一句話——下雪天，最適合殺人了。」

大雪一蓋，天地間白茫茫一片，了無痕跡。

「來了。」唐川的餘光瞥過前面街口的拐角，往下拉了拉帽子。

查理隨即正經起來，兩人默契地退入身後黑暗中，而那個拐角處，正若無其事走過的人好像也有所察覺，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