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我相信
按照麒麟的指示,賀蘭把唐川放在屋子正中央亮起的銀白色圓環內。儀器感應到芯片的存在,圓環內的地面忽然升高,變成一個一米多高的金屬台。
「所有人都退後,現在都不要去動他。」麒麟說道:「主人,麻煩你把腕表打開,取出我的芯片放進圓台上的凹槽裡。」
每一代人工智能都有自己的芯片,準確的來說,麒麟的芯片是屬於初代的,只是他後來鳩佔鵲巢,佔了去。
謝寧依言把芯片取出,也找到了圓台上的凹槽,但是在插進去之前,他卻頓住,聲音暗啞地問:「你會消失嗎?」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現在不過是要把錯誤修正而已,主人,不要傷心,我不是人類,並不會感覺到任何痛苦。」麒麟說著,話鋒一轉,「比起我,你們更應該擔心唐川,也許當他再度醒來之時,就不再是從前的唐川了。」
聞言,所有人都怔住,此間一片詭異的沉默。麒麟的話讓他們都不得不去正視這個他們刻意忽略的事實——如果修復成功了,那醒來的唐川還是原來的唐川嗎?還是……應該叫他麒麟?
此時唐川勉強支撐了一會兒,早已經又睡了過去。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賀蘭,等著他做最後的決定。麒麟又說道:「如果你們無法接受最後的結果,倒不如就這樣,讓他以人類的身份留在你們身邊。」
賀蘭沒有說話,他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對,太平靜了。
隊友們欲言又止,而這時,賀蘭上前一步,拿過謝寧手裡的芯片,果斷插進了凹槽裡。最後他看著圓台上亮起的幽光,說了一聲,「抱歉。」
這一聲抱歉,是對麒麟說的,也是對唐川說的。
請原諒我的自私,但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死去,無論用什麼辦法,也要讓他留在我身邊。
謝寧在旁邊抿著唇,複雜的目光裡藏著濃濃的不捨和傷感。
幽光漸漸平息,麒麟最後的聲音響起,「祝福你們,願真理與你們同在。」
話音落下,從菱形儀器裡垂下的金屬導管彷彿得到了什麼指令一般,開始在唐川身側自主移動。有些纏繞上他的手臂,有些則伸向他的腦袋。
尖端延伸出極細的金屬絲,瞬間刺入皮肉。
與此同時,唐川的身體上方彈出光屏,一項項數據飛快地在上面顯示。光屏越彈越多,除了最基礎的身體數據,有很多名詞他們甚至都看不懂。
忽然,一道富有磁性的電子音響起,「機體破損程度,百分之五十九。自主修復程序,啟動。」
查理不安地來回走動,末了又湊上前,「這不會有事吧?」
賀蘭看著唐川,目光幽深,「不會的。」
接下去,便是漫長的等待。
停下來之後,大家都感到了深深的疲憊,賀蘭就讓肅峰小隊的大家都去休息,由第九軍團暫時負責聖蘇裡的探索和戍衛任務。
另一邊,聖蘇裡以北三十公里開外的野林裡,血腥味順著樹葉的縫隙飄出,又很快被呼嘯的風帶走。
溫暖的陽光在地上投下斑駁樹影,也勾勒著喬伊精緻俊逸的臉,他慢條斯理地抽出口袋裡的白色手帕擦著手,輕快的語氣像是漫步在某個花團錦簇的花園裡,「父親,如果你叫我來墨索爾,只是來處理這種小事,下次我可不會再接同樣的差事。」
「不樂意了?」狄恩說笑著,兩人談話間就像一對正常的父子,在閒話家常。
喬伊的目光掃過地上堆疊的屍體,「你僱傭的這些人,實力真的並不怎樣。現在唐川已經被救走,下一步該怎麼辦?哦對了,在此之前,父親,您是不是應該把綁架唐川的原由先跟我交個底?」
「你難道還沒有猜到?」
「我想,由您親自告訴我,會比較全面。」
狄恩似是沉吟了一會兒,才終於把人工智能的事情有所保留地吐露出來。經過一系列的事情,狄恩對喬伊的懷疑總算是慢慢淡了。
喬伊一邊聽著,一邊把手帕隨手扔在地上,啪,一叢小火苗在他手上的點火器上升起,劃過一道優美弧線,將手帕和屍體一起吞沒。
「父親,恕我直言,賀蘭已經帶著唐川去了聖蘇裡,事情已經脫離了您的掌控。」
「不見得。」狄恩輕笑,「人工智能,就是他們最大的弱點。你再藏幾天,過不了多久,聖蘇裡的大門就會為你敞開了。」
時光飛快,轉眼間,三天已經過去了。
光屏上的進度條終於走到百分之九十九,芯片的修復即將完成。
賀蘭寸步不離地守在圓台邊,看著日漸消瘦,只能依靠營養液維持身體機能的唐川,平靜的表面下似乎壓抑著黑色的深沉的怒海。
其他人都沒有過去打擾,第九軍團把整個聖蘇裡都探索了一遍,清理出主要街道恢復交通,並繪製出了聖蘇裡的大致地圖。
9月9號,這是一個看似再平常不過的日子。
黑色的機甲在聖蘇裡的街道裡穿行著,大量的物資在秦海和萊茵的指揮下從禁區外被運回來,而後堆在高塔四周被清出來的空地上。張潮生和薄荷等人徒步檢查著聖蘇裡的各個能源儲備庫,查理和薄言蹲在高塔的牆角,抬頭看著頭頂的太陽,臉上是完全與他們的性格不相匹配的憂心。
如果連話癆都失去了講垃圾話的興趣,那事情就真的很嚴重了。
羅明光正好走過,看著兩人的模樣,正想過去安慰幾句。然而他剛跨出一步,就忽然聽到一陣細碎的頗有些奇怪的響聲。
什麼聲音?
他回頭,就見不遠處一盞砸在地上的路燈,忽然開始閃爍起光芒。可是聖蘇裡的能源不是早就斷了嗎,這些東西難道不是壞的?
就在這時,一震輕微的顫動從地面傳來。
查理和薄言驚訝地站起來,所有機甲都停下,而正從那顆巨大金屬球附近走過的張潮生和薄荷,更是愕然地抬頭看向前方。
震動就從金屬球下方傳來,那顆足有一棟小洋樓那麼大的球體,忽然開始晃動,沒過幾秒,那金屬的球面忽然開始皸裂!
然而它並不是真的裂開了,而是表面裂成了無數像鑽石那樣的切割面,而後那些切割面像鱗甲一般自行翻轉,陽光折射,瞬間爆發出的光芒差點讓薄荷和張潮生瞎了眼。
兩人趕緊轉頭,緊接著,一陣勁風撲來。那風越來越大,張潮生一把抓住薄荷把他帶到路邊的建築物裡,再抬頭,就見那顆巨大的金屬球已然在轟隆的聲響中升空。
它越來越高,越來越高,彷彿要直入雲層。直到它逐漸變成像星辰那樣的小點,找到自己的位置,才堪堪停下。
像是星辰定軌。
所有人都驚愕地抬頭,任誰看到一顆巨大球體扶搖而上,都會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而接下去發生的一切,更是讓他們終身難忘。
整個聖蘇裡,活了過來。
以高塔為中心,所有的燈光漸次亮起,一棟棟房子,一座座大樓,全部被燈火點亮。街邊好像已經壞掉的機器人發出卡拉卡拉的聲音,程序重新啟動,一個個又再度站起來,沿著街邊走著。
「嘩——」一條銀龍入海,街頭巷尾又重新播放起了全息廣告。
所有的路面忽然開始傳送,像自動傳輸履帶,帶著站在上面的人們從街頭行到街尾,再在轉角處各自轉向不同的方向。所有人都是一陣慌亂,看著路邊不斷倒退的景色,再看看腳下不知道用什麼材質澆成的路面,恍若夢中。
「歡迎光臨聖蘇裡,歡迎光臨聖蘇裡,這裡是未來之都,科技之城,真理的聖輝普照大地……」街邊的機器人捕捉到陌生的來客,歡快的電子音迴盪在泛著金屬冷意的城市裡。
忽然,頭頂一陣呼嘯聲,所有人抬頭,就見一輛列車倒掛在懸浮軌道上,在半空呼嘯而過。
「銀河帝國早報,昨日夏里昂陛下又頒布新政令。長老院要求取消聖蘇裡特權,夏默殿下斥其根本是無稽之談……」
所有人面面相覷,這是幾百年前銀河帝國時期的聖蘇裡!
凝固的時間重新開始流動,兩個完全不同的時代,竟然這麼因緣巧合地相遇了。
「快看那裡!」有人指著高塔的方向驚呼。
大家循聲望去,就見高塔頂部的牆面上,一條黑色的紋路忽然裂開。就像一隻眼睛,從沉眠中甦醒。
不,那就是一隻眼睛,是真理之眼!
天吶,忽然活過來的城市,消失又重現的黑色眼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十二層裡的唐川,睜開了他的雙眼。
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那雙黑色的瞳孔深邃且沉寂,好像世間萬物都不在他眼裡。這樣的唐川冰冷而又陌生,讓賀蘭伸出去的手都頓了頓。
而就是這一個小小的停頓,儀器忽然又發出聲響,「請勿斷開鏈接!請勿斷開鏈接!自動認主程序已啟動!自動認主程序已啟動!」
賀蘭一驚,這時謝寧和查理等人急急忙忙衝進來,「怎麼回事?!」
賀蘭抬手讓他們安靜,隨即深深皺起眉,抓住唐川的手指,語氣溫柔,「唐川?」
唐川緩緩地眨了眨眼,無論是動作還是表情都略顯遲滯,但賀蘭的身影倒映在他眼中時,那股子淡漠冰冷的意味卻消散許多。
謝寧上前,「聖蘇裡忽然復甦了,真理之眼重現,唐川這裡……」謝寧看到唐川睜開的眼睛,心裡忽然有了一個極其大膽且可怕的猜測。
這時,嘀的一聲,「認主程序完成,是否要立刻進行更新?」
認主程序?什麼認主程序?大家都懵了,唐川卻忽然抓住賀蘭的手,支撐著坐了起來,目光幽幽地看向窗外,回答:「立刻更新。」
「好的,立刻將聖蘇裡調整至當前時間,請稍等。」話音落下,那無邊的數據瀑布忽然開始向外傾瀉。查理心中一動,立刻跑到窗邊往外看,而後,目瞪口呆。
那些綠色的數據就像水,從高塔十二層傾瀉而下,以高塔為中心,蔓延向整座城市!他現在才明白,為什麼這座科技之城幾乎所有的建築都是用金屬做的,就連道路都是可傳送移動的存在,因為這座城市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金屬機器!
數據流暢通無阻地到達城市的任何一個角落,從地面漫過去,在牆面上掠過去,傳達著來自高塔的最高意志。
然後,所有的機器人動了起來,甚至於地上的廢墟、一粒塵土,好像都為之而動。不到十分鐘,大家就都明白什麼叫做更新了。
聖蘇裡的更新,是指城市的全面修復。把因為大爆炸毀壞的城市復原,把停止的時間撥到正確的位置。
「這裡的每一個建築,使用的材料都是聖蘇裡最尖端的科研成果鍛造而成,即使遭到嚴重破壞,也可以恢復原貌。所以說,聖蘇裡是活著的,即使人類滅絕了,聖蘇裡也會永遠存在。」淡漠緩慢的語氣在十二層響起,圓台下降歸於平坦,唐川就坐在白色圓環中央,身形孱弱,臉色白得幾近透明,身上的導管卻仍舊沒有斷開。
大家都不禁回過頭來看他,那種感覺真是太陌生太糟糕了。
這還是他們認識的唐川嗎?
「戰……友?」查理向他走過去,語氣裡充滿了不確定。
唐川回頭看他,似乎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他是誰。他張張嘴,剛想說話,賀蘭卻忽然單膝跪在他身邊,輕輕把他帶進自己懷裡,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你們先出去吧,讓我跟他單獨待一會兒。」
「可是……」查理仍想說話,身邊的羅明光拉了他一把,搖搖頭。
查理轉頭看了一眼相擁的兩人,這才閉上嘴,滿懷擔心地跟著大家出去了。
房間裡,只剩下唐川跟賀蘭兩個人。
他們靠得那麼近,砰砰的心跳都清晰可聞。賀蘭輕輕擁著他沒有撒手,溫熱的吐息直往唐川耳朵裡跑,也把他低沉沙啞的嗓音帶進去,「你醒了就好。」唐川的聲音很平靜,「你就不怕我已經不是唐川了?我還有一個名字,你忘了?」
「你是。」賀蘭擁著他的手緊了緊,卻仍小心注意著沒有碰到那些金屬導管。
「你都沒有仔細判斷,怎麼知道是不是?」
賀蘭抬頭,眸光複雜,與他額頭相抵,反問:「難道你不是嗎?告訴我,你要我怎麼相信,你不再是唐川?」
「你真的願意相信……我還是那個唐川嗎?」
「我相信。」
簡簡單單三個字,卻叫唐川心裡泛起波瀾。那一圈又一圈波紋蕩漾開來,化為春水連綿,暖暖的,好像再也不會感覺到寒冷。
說了幾句話,他已經有些虛弱,疲憊地靠在賀蘭肩上,「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告訴你實話好不好?」
「什麼事?」賀蘭輕撫著他的背,安撫著他。
唐川偎著他,可憐又無辜,「我好痛,好難過,要蘭蘭親親才會好。」
這可不就是唐川麼,一般人可說不出這種話。
賀蘭直接低頭吻住他的唇,沒人知道他心裡其實有多擔心,但那些擔心在此刻都化為失而復得的狂喜。他的唐川還在,他的世界就依然還在。
此時此刻誰都不願意去探討之前發生的種種,只是彼此依偎著,溫存著,在對方的唇上、臉頰下落下輕柔細緻的親吻,把欣喜得快要爆炸的心臟捂得牢牢的。
過了許久,唐川才把詳情緩緩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