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歧路

　　「咚——！」鈴鐺搖擺，撞響暮宮塔樓上巨大的銅鐘。

　　秒鐘劃過正上方，現在是，正午十二點。

　　新任肅峰小隊隊長唐川，正式向軍事法庭提交了裁決申請。

　　接待他的除了上次的提莫，還多了一個叫克謝特的中年法官，很顯然，軍事法庭的上層對於上次提莫單獨處理的結果，有些不滿。

　　「唐川，重開審判不是個明智的決定。」克謝特面無表情地看著唐川，這神情跟上次的提莫一模一樣，就像軍事法庭量產的一樣，「十四年前，是軍事法庭得到肅峰叛變的情報，於是對他提起公訴，然而肅峰已死，我們並沒有足夠的證據進行裁決，所以這個案子已經封入檔案室。軍部已經盡最大力量保護了肅峰的名譽，你又想做什麼？」

　　唐川反問，「既然上一次的審判並沒有直接定罪，那在法律上，肅峰到底有沒有罪？」

　　「沒有。」克謝特回答得很坦然。

　　唐川繼續問：「那現在有人公然指責肅峰叛變，對肅峰將軍乃至我們整個小隊的名譽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這算不算誹謗污蔑。」

　　克謝特沉默了一兩秒，「算。」

　　「那我再問你，軍事法庭成立的初衷是什麼？」

　　「整肅軍紀，震我軍威。」

　　「十四年前聖蘇裡一案，是為了整肅軍紀，軍事法庭不能容忍任何人有叛變的意圖，即使對方是位極其優秀的青年將領，即使軍部力保，你們也不願意作出讓步，是不是？」

　　「是。」克謝特的言語裡含著驕傲，軍事法庭，永遠不向任何人屈服。

　　然而唐川又問：「那後半部分呢？」

　　唐川問得太快，一個問題接著一個，根本沒有給他喘息的時間。他只是稍微一愣，唐川擲地有聲的話語又再度響起，「既然連你們都無法判定肅峰有罪，既然當年的一切都不能蓋棺定論，那你們為什麼能容忍別人對一個已經犧牲了的帝國將領，進行這樣無端的指責和污蔑！你們可以用最嚴厲的刑罰來管束我們，可是當我們遭受到外界詆毀的時候，你們在哪裡呢？揚我軍威呢？軍威何在？！」

　　克謝特微張著嘴，啞口無言。提莫站在旁邊，卻一句話也不說——上面的人就以為唐川那麼好對付，多派一個人來就行了？

　　提莫並不以為然。

　　唐川這個人很聰明，詭計多端，還很擅長抓住你的漏洞，冠冕堂皇地擊敗你。

　　而這一次，提莫不得不承認他又有些被說服了。

　　現在，包括唐川在內的一十八個人，全都在等待著他們的答案。各式的軍服筆挺，像一堵沉默的牆，攔在那裡，給人以無窮的壓迫感。

　　克謝特沒想到唐川會抓住這個點來提問，情急之下靈光一現，「肅峰是不能完全判他有罪，但也不能說他絕對無罪。而且，如果要重開審判，原告是誰？被告又是誰？肅峰已經死了。」

　　對，肅峰已經死了，又何必在乎那麼多呢？

　　番號都還給你們了，還有什麼不滿意？

　　「死了就算了嗎？當初你們還不是照樣想給他判罪？！」薄言一個沒忍住，立刻反駁。

　　唐川也沒攔著，就靜靜地看著克謝特。

　　克謝特皺眉，「你們難不成是想讓軍事法庭起訴議會？簡直荒謬！」

　　「你怎麼說話呢？」薄言那個暴脾氣，完全被激起來了，其餘人也不遑多讓，一個個面色凝霜。

　　氣氛一度緊張。

　　唐川卻驀地一笑，「這麼說，厚厚一本軍法典，它起到的作用就只是把人送上絞刑架？那我只能說，它讓我畏懼，但無法尊敬。你說對嗎，提莫法官？」

　　提莫站出來，「唐川，讓軍事法庭起訴議會，這是不現實的。」

　　「那怎樣才算是現實？一個帝國將領死得不明不白，屍骨無存，這算不算現實？如果所有人都顧忌現實，只敢向自己人捅刀子而不敢勇敢站出去，這樣的現實只會越來越多。等到那個時候，你們可以再看看絞刑架下還站著誰？」

　　說罷，唐川利落地轉身，「我們走。」

　　其餘人呼啦啦跟在後面，一個也沒遲疑。

　　「等等！」提莫急忙喊住他，他有些不好的預感，眼皮一直跳，「你想怎麼做？」

　　唐川沒回頭，只是揮了揮手。

　　提莫的眼皮跳得更厲害了，而就在唐川走出大門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唐川上次說過的一句話——我將發起一場來自千萬人的審判。

　　糟糕。

　　提莫也顧不得叫上克謝特了，轉身就往樓上跑。

　　與此同時，雙稜大廈正在上演本年度最火熱的一齣戲。

　　「狄恩議長的兩個兒子反目了！」這消息被十五樓參加會議的所有人親眼證實，短短半個小時內就傳遍了整個雙稜大廈。

　　反目的原因無非還是當下最讓議會頭疼的那件事，而令人驚訝的是，萊茵會如此堅定地站在肅峰小隊的立場，卻跟自己的大哥和父親如此決絕。目擊證人們都可以保證，當時那倆人因為立場不同理念不合，幾乎就是當場撕破臉了。

　　而後火急火燎跑出來看八卦的眾人，更是親眼看到萊茵滿身寒氣，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雙稜大廈。

　　所有人不禁抬頭看，中空的雙稜大廈裡，他們一抬眼就能看到遙遠的最頂層——那是狄恩和秦無言等人的辦公室所在。

　　可最頂層靜悄悄的，什麼反應都沒有。

　　萊茵坐在車裡，趕去跟唐川匯合。

　　夾著煙的手有些抖，過了一會兒，還是放下了。

　　肅峰小隊的大本營裡，所有人分兩列坐好，正在專心致志地——上網。

　　007不在，很多技術問題實在讓人頭疼。幸運的是還有一個因為精分比別人多一項專業技能的張潮生，在電子信息這塊領域，他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請願書寫好了。」張潮生抬起頭來。

　　唐川站起來，拿起電子筆刷刷刷在屏幕上寫下龍飛鳳舞的大名，「來來來，所有人都簽字了。」

　　萊茵過來的時候，正好趕上，隨手就提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請願書完成，張潮生立即把它傳到網上，徵集簽名。每個人都可以拿起電子筆在上面簽字，每個人的字跡都是獨一無二的，只要他們能集滿一百萬個簽名，就能強行逼迫軍事法庭起訴議會，甚至直接上告到暮宮。

　　這就跟最古老的闖宮一樣，只要你足夠大膽足夠有本事，再高的台階也能跨過去。

　　但是一百萬個簽名，談何容易？

　　而現在還有一個問題是，沒有了007，他們跟謝寧那邊的聯繫也就斷了——雖然說謝寧一直不太搭理他們。

　　唐川幾次嘗試著跟謝寧再度建立聯繫，可發出去的加密消息每次都石沉大海。這是唐川最想不通的一點，這太不合常理了？謝寧為什麼不和他們這邊合作？又不會吃虧的事情，而且雙方合作肯定事半功倍，謝寧到底在迴避什麼？

　　不過即使無法聯繫，唐川還是從網上篩選到了一些重要信息，並讓張潮生逐條追蹤信號源。

　　「這兒有一條，無法追蹤準確信號源，對方的手段很高明。」張潮生十指靈動，飛快地將幾個數據窗口合併，幾塊光屏一閃，組合成一個新的界面，上面寫著一段話——行軍日記在狄恩手裡。

　　唐川思忖著，「追蹤不到信號源，十之八九是麒麟發的消息。」

　　這是謝寧那邊在引導輿論。

　　陳情書出來後，網上很多「福爾摩斯」們已經自發地開始尋找蛛絲馬跡拼湊真相。有的人把議會公佈出來的行軍日記從頭到尾分析了一遍，整理出肅峰記日記的習慣，然後又從日記內容的不連貫上，推斷出日記肯定有缺損。而這缺失了的部分，一定隱藏著重大信息，由此可以得出一個引申結論，第一個拿到這本日記，嫌疑最大。

　　如果是議會拿到，那明顯他們想掩人耳目，所以肅峰應該無罪。

　　如果是軍部拿到，那同理可得，肅峰有罪。

　　再者，根據那篇文章裡寫的內容，事情的大致也可以梳理出來——肅峰領命去往聖蘇裡，中途補給不夠，然後林玄帶人返回拿物資。結果肅峰在聖蘇裡發現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或者資料，因為這個發現，他選擇自己炸了聖蘇裡不被議會得到，或者，議會不想讓他把這個發現帶出來，所以炸了聖蘇裡。

　　無論哪種都表明——議會心裡有鬼。

　　而且這個發現，是能夠讓肅峰付出生命代價去守護的。

　　推理得越多，大家心裡就越癢癢。

　　究竟那個發現是什麼？聖蘇裡究竟長什麼樣子？

　　視頻裡，林玄說視頻公佈的時候他應該已經不在人世，那現在回來復仇的又是誰？

　　而就在此時，新的推論又出來了——日記在狄恩手裡。

　　新的肅峰小隊在徵集簽名，打算公開裁決。

　　平原上刮起龍捲風，華京的五月，迎來了第一波的燥熱。

　　急促的腳步聲迴盪在暮宮奢華的長廊上，娜塔沙提著長長的裙擺，紅色的小皮鞋踩過廊上的落花，捲起一地芬芳。

　　轉過幾個彎，娜塔沙一把推開厚重的大門，風風火火地衝進去，「父皇！」

　　正站在書架前的梯子上，在滿牆書海中翻找的皇帝陛下回過頭來，笑容慈祥而溫和，「怎麼了，我的小娜塔沙。」

　　娜塔沙抬頭看她，青澀美麗的臉龐上淌著汗珠，「父皇，我才十六歲，我還不想訂婚！」

　　「娜塔沙，十六歲已經成年啦，更何況只是訂婚而已，結婚可以慢慢來嘛。」

　　娜塔沙習慣了她父皇這幅笑呵呵的像隔壁老王的樣子，但這可是她的終身大事，而且

　　「父皇，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不能這樣橫插一腳。」

　　迦西，今年已經五十多歲的皇帝陛下回過頭看著自己年少的女兒，目光中透出了少有的嚴厲，「娜塔沙，這不是你該任性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