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沉默的羔羊
週六下午,紫籐花軍校。
現在是下午四點半,距離下課還有最後的半小時。范黎站在校長室裡,背著手俯瞰著偌大的校園,教導主任拿著一份文件站在他身後,有些擔憂地說道:「校長,教育部的文書下來了,你要不要看……」
「什麼文書?」范黎回過頭狐疑地看著他,攤手,「我根本沒看到過什麼文書,也不知道有這個東西,知道嗎?」
教導主任心領神會,不過雖說軍校有其特殊性,教育部的管轄權利並不大,但范黎直接把上邊的命令無視,還是讓他手心裡出了些汗。這時,桌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范黎回身按下按鈕,秘書甜美的聲音響起,「校長,皇家軍院在五分鐘之前下達了集訓通知,集訓地在華京城外。此外,還有西城軍校宣佈臨時加試……綜上,本周共四所軍校不放假。」
「皇家軍院啊……」范黎沉吟著,摹地又笑了笑,吩咐道:「通知下去,今天提早十分鐘下課。」
教導主任頓時一個頭兩個大,校長啊你到底要幹啥啊?
而此時的皇家軍院,集訓的通知一下達,所有學生都炸了。
「為什麼忽然說要集訓?這個時間不對吧!」
「就是啊!明天就是週末了,我抗議!」
「抗議什麼?軍人的天性就是服從命令!」
「反對集訓,明天週末難道你們要去幹什麼?」
……
「肅靜!」板著臉的老師猛拍桌子,「現在還在上課,你們還有沒有紀律了?!」
當即就有一個學生站起來,「老師,明天是週末,我還有事,我申請請假!」
「駁回!這裡是軍校,不想參加集訓還要求請假,你還來上什麼軍校!」老師冷面駁斥,一條軍規甩下來,頓時讓大家都閉了嘴。
這裡不是普通的學校,這裡是軍校,服從命令是軍人的本能,是排在所有軍規前,最重要的一條。
但是壓是暫時壓下去了,整個皇家軍院的氣氛卻因此變得很詭異。平靜的湖面下像湧動著暗流,所有人都彷彿行走子冰面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踩到薄冰,然後嘩啦一聲,掉進冰冷的湖水裡。
幸好,離下課還剩七八分鐘了,很快所有的學生都會被送往華京城外。
賀杉穿著白大褂,在校園的林蔭道上走得步履生風。他一早就預料到可能會有蛾子,但沒想到軍院會做得這麼決,直接把學生送出華京,這樣一來就斷絕了所有的可能性。甚至於他們還做了兩手準備,把大部分學生送走,而唯獨留下了有賀杉在的機甲製造系。
雖說機甲製造系屬於後勤這一大類,很多時候都不參與這樣的集體性活動,但是,不爽啊。
賀杉覺得宅男當久了,總是修身養性的,大家就都覺得賀家只有他哥哥一個人了。
不好,這樣很不好。
與此同時,華京街頭,已經上演幾天的全民審判浪潮依舊刮得兇猛。起初大家也沒有太過在意,事實上從議會大選開始,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團體或者民主分子跑到街上來做宣傳、演講、甚至去雙稜大廈前抗議。奧斯帝國雖然是個帝制國家,但對於這種事情一向管得並不是很嚴。
所以,當第一次有人提出要召開全民公審的時候,大家也只是驚訝了一下,並沒有引起軒然大波。議會、軍部、暮宮,也都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然而幾天下來,大家都感覺到不對了。
要求召開全民法庭的浪潮一點都沒有平息下去的趨勢,而且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這個行列中去,網上也是,到處都在說這件事,各大論壇、社交網站,帖子發了刪、刪了又發,不斷地有人呼朋喚友第二天就去街頭加入宣傳了。
肅峰、唐川,這是這兩天提到的最多的名字。
為什麼肅峰的事情拖了十四年之久,到現在還沒有解決?為什麼唐川又會遭到暗殺,網上一大堆分析貼、真相貼,網絡管理中心想禁都來不及禁,甚至於這短短幾天內,網絡已經出現了好幾次短暫的癱瘓。
然後越來越多的人就在這一波又一波連綿不絕的亂局中,發現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不管是肅峰的事情還是唐川的事情,甚至是上次百萬簽名的事情,最後都被不了了之了。
誰給他們交代了嗎?沒有。
肅峰依舊背負著叛國的嫌疑,而唐川依舊躺在病床上,無論他們多少人為此發聲,都沒有用。而被多次聲討過的議會,並沒有為此付出任何代價,甚至於,因為喬伊和公主殿下的聯姻,議會的地位無形中提升了。
事實讓人震驚,人心在潛移默化之中改變。
失望、不安、鬱結,各種各樣的情緒就像頑強的雜草,今天晚上睡覺之前狠狠心拔掉了,第二天起來刷牙時照個鏡子,發現並沒有用。
雜草依舊在,甚至越長越快。
長成一片碧綠的大草原,漫過腳踝、漫過膝蓋,總有一天會漫過人的頭頂,甚至還有藏在雜草中帶刺的籐蔓纏繞著你的雙腳,阻撓你的前進。
往前走,是鮮血淋漓。
可是站在原地不動,血液會停止流動,最後變成一塊硬邦邦的石頭。
抬頭看,明明昨天還覺得天氣不錯,怎麼就忽然變成這樣了呢?
一切難道都是假象嗎?
風吹開原野上遍生的雜草,露出草叢裡腐爛的枯骨——那是誰?
好像是一個很熟悉的名字。
「過去的事情不能被遺忘!我們有什麼權利去選擇遺忘?!你們難道忘了肅峰將軍立下的軍功了嗎?那是為了保護所有帝國人才立下的軍功,遺忘就代表著背叛!在聖蘇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議會為什麼選擇隱瞞,難道你們都不想知道嗎?隱瞞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下一次又會是什麼事情?」
人們霍然回頭,就見一張陌生而又熟悉的臉,帶著激動的表情,昂揚的語氣,站在人流量最大的街心花園,張開雙手大聲地說著,「一件事情,竟然拖了整整十四年!這十四年裡又有多少人為此付出生命?一整個肅峰小隊三十多條人命,最後連僥倖逃過的林玄都死了,還有議會的議員,到現在的唐川,以後或許還會死更多的人,你們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們的沉默!議會還是那個議會,平民依舊是平民,可你們依然還保持沉默!」
很快有人認出了他,這個人叫伊文思,紅過一陣子的平民議員。
他說的話可真難聽。
但是原野上刮起了颶風,過長的雜草被攔腰截斷,飄滿了整片天空。
但是忽然,人群外一聲大喊,「快走!有人舉報這裡聚眾鬧事,來抓人了!」
平地起驚雷,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正如此時的皇家軍院,聽到隔壁紫籐花忽然傳過來的歌聲,一個個人都頓住了。
那是軍隊裡人人都會唱的一首《自由之歌》,但今天紫籐花的軍校生們唱得格外響亮。很多人一邊走一邊唱,踏著歡快的步伐,以極其風騷的走位,繞道圍牆下,像情竇初開的小伙子唱情歌一樣,唱給圍牆那邊的姑娘們聽。
然後還伴隨著一陣陣爽朗的笑聲,自由而明亮。
可是這歌聲落在皇家軍院的同學們耳朵裡,就有些刺耳了。
挑什麼不好偏要挑《自由之歌》,這不是明擺著諷刺我們的嗎?!
話說他們怎麼那麼快就知道我們要去集訓了?
「花擦。」查理叉著腰,站在圍牆根下抬頭罵天,「竟然敢調戲本天神?」
一二三,說唱就唱。
比比誰唱得更響亮。
查理一回嗓,紫籐花那邊頓時唱得更嗨了,男生們嗓門本來就大,這齊齊吼出來,聲音震天響。
「我們自由地向著前方奔跑~揮舞著旗幟,昂首前行~」
「嘿喲。」查理就不信邪了,不就是比高音嗎?
拉開嗓子,「我們自由地——」
「別別別!求你別唱了!」身後一個男同學趕忙摀住查理的嘴巴,這高音唱得他心臟都要受不了了,根本不在調上。
然而對面聽查理忽然沒了聲音,頓時大聲起哄,「怎麼不唱了啊?是不是趕著去集訓了啊?趕快去吧,跑得遠遠的,皇家軍院的小崽子們!」
「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氣得牙癢癢。
其實一開始,暗地裡準備去為全民法庭造勢的人只是一小部分,時間很緊湊,羅斐在紫籐花軍校裡,也才召集了沒多少人。
但是這麼一鬧,場面頓時收不住了。
「你們說誰小崽子呢?!」
「我有說小崽子嗎?我明明說的是膽小鬼嘛!你耳聾沒聽見啊!」
「媽的,有本事過來打一架!」
「你們不是要去集訓嗎親!快點去吧,去晚了當心教官打屁屁哦~哈哈哈哈哈哈……」
是可忍孰不可忍,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罵戰中來,一道圍牆兩邊,頓時都擠滿了人。烏泱泱的一片,什麼集訓,早忘到腦後了。
還有不少對事情不太瞭解的人,一看是隔壁紫籐花在罵,二話不說加入前線,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是看你不爽。等到後知後覺被科普了全民法庭的事情,已經覆水難收。
這個時候再退,豈不是太慫了?
可可女王叉腰站在圍牆前的大槐樹下,眉梢微挑,意氣風發,「是孬種的都給我閃一邊!對面的,你們有種把話再說一遍?」
「說一遍怎麼夠?」羅斐排開人群站到前面,兩大女王隔空開嗆,「不是要唱歌嗎?唱啊!歡送你們皇家軍院的戰友,慶祝他們集訓愉快!」
偏偏這會兒一個教官好死不死跑過來,氣勢洶洶地瞪著可可等一干人,「你們在幹嘛呢?還不快給我停下!」
可可挑眉,俏麗可人的臉上勾起嘴角,眸光裡卻滿是霸氣,「你們還等什麼?被人指著鼻子罵慫蛋,一個個就真的慫成鴕鳥了嗎?!」
教官看見這姑奶奶就覺得心絞痛,趕緊往上面報告,但他沒想到的是——上面也忙啊。
「主任,我想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為什麼這次集訓又唯獨漏掉我製造系?」賀杉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下巴微抬,眸中泛著冷意,氣勢迫人。
教導主任推了推鼻樑上的小圓框眼鏡,兀自保持著師長的威嚴,「賀杉同學,這是學校的安排,請你尊重……」
「安排?什麼安排?你說這狗屁不通的安排嗎?」賀杉伸出手撐在桌面上,俯身,「誰准許你們在學校裡搞差別對待的?是皇帝老伯?還是我爸?要不是教育部長?」
一張俊臉倏然在眼前放大,教導主任受到了驚嚇。
賀杉宅久了,總是不修邊幅,所以大家總是忘了他其實也有一張出眾的臉。看他哥那個樣子,他再怎麼基因突變,也丑不到哪裡去啊。
但是賀杉的俊跟賀蘭的又是不一樣的,那是一種略顯凌厲的、有攻擊性的美,當他摘掉自己宅男的面具時,當年那個不可一世唯我獨尊的賀二少就又回來了。
他敢叫皇帝是老伯,他敢隨隨便便就把軍部槓把子和教育部長拎出來說話,因為他跟他哥一樣,一出生,就有個破爵位。
「你怎麼不說話啊?」賀杉乾脆抬起一條腿坐到了辦公桌上,手裡拋著一個橙子,拋到左手,拋到右手,整一遊戲人間的樣兒,「今兒我把話撂這兒了,你不給我個交代,這集訓就甭開了。」
教導主任捂著小心臟——你怎麼不乾脆搞死我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