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好之後,他望瞭望石塔,猶豫了片刻,默默思索,接著,撕下了衣袖的一角,咬破手指,在布上寫了許多行字。
他把寫了字的碎布一行一行的撕開,分成了許多的布條。每一個布條,上面都寫了一個願望。然後把布條折好,埋在土裡,在土上堆起了一座又一座的石塔,邊堆,邊在心裡暗罵自己的愚蠢。
貓兒是很貪心的。他毫不客氣的求取了好幾個願望。
只是,這些寫著願望的布條上,也是完全沒有出現自己的名字。
而是寫滿了溯瀾。
週末過去,新的一週開啟。週一的早晨總讓人感到沉悶而怠惰,讓人想繼續沉浸在假日的慵懶氣氛之中。
在鎏宵家待了兩日,宮千世覺得自己彷彿休了半年的假,憂煩全消,神清氣爽。
『要我送你去上班嗎?』他坐在客廳的籐椅上,悠閒的看著鎏宵在浴室和臥房之間穿梭。
『不用。』鎏宵將領帶打好,襯衫的鈕釦整齊而規矩的全部扣上,並且緊實的紮到褲子裡,看起來就像是政府宣傳海報上的好國民。『你不用上班?』
宮千世舉起手,亮出那捲著白色繃帶的手,『病假。』他淺笑,『況且,我的辦公室被毀了,就算到了也沒辦法工作。但是下午我會去事務所看看狀況,你幾點下班?』
『五點,嗯…應該說九點之前。』鎏宵偏頭想了一下,『我不曉得今天要不要加班。況且,我還得想辦法弄到監視器的影片,所以不確定時間。』
宮千世點點頭,『我去接你。』他從口袋拿出了個東西,朝著鎏宵的方向拋去,『帶著,收好。』
鎏宵驚險的接下了宮千世丟來的東西,攤開手,發現是隻手機。
『放心,那是芬蘭製的,很耐摔。』宮千世笑了笑,『下班後打電話給我。我另一隻手機的號碼有存在裡頭。』
『喔!』和公共電話當了十幾年的好朋友,他第一次和這高科技產品這麼近距離接觸。
鎏宵像是捧著珍寶一樣,上下前後審視了一番。
『還有,我也隨時會打電話過去。』宮千世站起身,『要是沒接的話,我就會立刻趕到方晁,直接確認你的安危。』
『不須要這樣吧……』上班時接私人電話可是會被課長罵的。雖然說課長自己也常這麼做,而且還是用公司的電話。
『有須要。』宮千世走到鎏宵身旁,一手環住對方的腰,『因為我在意。』接著,低下頭吻住了鎏宵的唇。
鎏宵閉上眼,享受著唇舌的交纏,這兩天裡,他們親吻了無數次。他已經習慣了宮千世的味道,習慣了宮千世的體溫。
許久之後,兩人才依依不捨的放開。
宮千世為鎏宵拎起擱在地上的背包,遞給對方,『路上小心。』
『嗯,再見…』鎏宵轉過身,在玄關處穿好鞋,『那你什麼時候回家?』
『剛不是說了,今晚接完你之後就一起回來。』
『我是說回你自己的家。』
『等手傷好了再說吧。』宮千世撇了撇嘴,『等方晁的事件定案之後,我有很多事要處理。』第一件事,就是打包行李,搬來和鎏宵一起住。
『喔,好…』鎏宵點點頭,轉身離去。他的嘴角不自覺的揚起,因為宮千世把他家當成自己的家。宮千世把他當成是家人。
鎏宵覺得心頭有種軟軟甜甜的感覺。
這是他第一次帶著笑容去上班。
***
庶務課裡總是彌漫著緩慢而沉悶的氣息,萬年不變。鎏宵到了辦公室之後,一如往常的進行著乏味而枯燥的工作。唯一和平常不太一樣的是,今日上層幹部臨時指派了工作,調了課裡的幾個員工到分公司支援。
薑逸宸是其中之一,這令鎏宵安心了不少。
宮千世幾乎每隔一個小時就打來一次,頻繁關切,幸好課長不在,所以鎏宵便毫無顧忌的接起電話,不厭其煩的報告自己的平安。
中午時,他毫無阻礙的借到了鑰匙。與其說是借,到不如說是直接拿,因為課上負責掌管鑰匙的人恰好也被調走。
一切都進行的相當順利,如同命運刻意安排一般。
辦公室外,浮雲蔽日。厚重的白雲有如浮冰,飄浮於蒼空,將萬裡晴空分裂成數個區塊,日光僅得從雲層的破洞間漏至地面。
非陰非晴的天氣。暗示著吉凶不明的命運。
傍晚,下班時分。鎏宵等到課裡的職員全離開之後,獨自來到了檔案室。
他從層層疊疊的收納夾中,找出了事發時的監視器光碟。由於方晁占地廣大,光是那二日的監視影片就有六張光碟的份量。
舊宅中沒有電腦,所以他借用了課上的電腦,先將影片大略瀏覽一遍,將不重要的部分排除。
鎏宵盯著螢光幕,將影片快轉,一段又一段的掃視著監視器所拍到的各個角落。注意力全集中在螢幕上的鎏宵,對周遭的環境喪失了敏銳和警戒。
『叮。』辦公室外側的電梯發出細小而輕脆的鈴聲,暗示著外人的到訪。
地下三樓的走道上,日光燈亮著慘白的光茫,將空間的立體感抽離,有如一副平面畫。空蕩的樓層,靜無人聲,只有電器設備發出的嗡嗡聲響。
當鎏宵正看著監視器曾拍下的畫面時,整棟大樓的監視器也在同時被切斷電源,停止運作。
鎏宵將光碟中的影片檔一個接一個的被開啟,真相一步接一步的靠近。
播動著時間軸的滑鼠,猝然停下。快速飛轉的畫面倏忽停止。
異常的景象抓住了鎏宵的注意力,他將畫面定住,重播著令他在意的片段。
他盯著營幕中出現的人,那熟悉的臉孔,將他深層的恐懼再度勾起。
這是…
『還在加班呀…』陰冷低沉的聲音有如鬼魅般,從鎏宵的身後響起。
糟糕!
鎏宵猛的一驚,迅速回頭,一股寒冷銳利的空氣,襲上了他的腦門,強制剝奪了他的知覺和感官。
在意識喪失前,朦朧而渙散的雙眼找到了襲擊者的身影。
…為什麼?…
雙眼閉上的順間,意識與現實的連結被切斷,千年前未解的因果,在命定的契機之下,再次以夢境的方式呈現
。
慶春之祭當晚,胤禪府有三人晚歸。訶盧娜、溯瀾,還有斛璉。
夜色矇矓,溯瀾躡手躡腳的回到自己的房裡,驚喜的發現斛璉尚未歸返,於是便用最快的速度,更衣洗淨,把祈願時留在的污痕除去。
過了不久,房門被推開,頎長的身影悠緩的踱入。
『晚、晚安。』溯瀾做賊心虛的開口,『去哪裡啦?這麼晚回來?』他訝異的發現,斛璉的衣角上帶了點點的泥漬,左袖甚至被撕裂了一大塊。『你的衣服──』
溯瀾的問話還沒說完,斛璉冷眉一挑,先聲奪人的反問,『為什麼中途離開?』
『呃!』溯瀾心頭一驚,雖然說他早有心理準備,但是他仍然對斛璉的即將爆發的怒氣感到慌亂。『我…我累了,所以先走……』他隨口扯了個謊,非常拙劣,非常容易被戳破的謊言。
『既然累了,那現在為何還醒著?』
啊!糟糕。
溯瀾倒抽了一口氣,心虛而愧畏的低下頭。他皺起了眉,戰戰兢兢的等著斛璉的咆哮,等著接受斛璉的斥責。
但是預期中的怒吼並未出現,低著頭的溯瀾,只隱隱約約的聽見一聲無奈又憐愛的嘆息聲。
『不會說謊就別說…』斛璉的大掌覆上了溯瀾的頭,輕柔的撫摸了兩下,『忙了一個晚上,快點休息。』語畢,打了個呵欠,懶懶的走向自己的房間。
溯瀾驚訝的抬起頭,斛璉觸摸時留下的感覺尚存,他下意識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感受著那罕見的溫柔。
是他在做夢?還是斛璉在夢遊?
還是,在天神廟求的願,已被神聽見,紙籤上的願望正逐一實現?
今夜的胤禪府格外寧靜,看不見的意念,在心底悄悄滋長,愛與恨的種子,在夜裡萌芽,茁壯。成為影響命道運轉,振蕩千世宿命的風爆。
次日,溯瀾興沖沖跑到訶盧娜的廂房裡,本是想為昨夜的事向對方道謝,但斛璉卻執意跟隨,使得他無法暢所欲言。
『昨晚的慶春之典…』溯瀾結結巴巴的開口,『妳玩得還開心吧?…』
訶盧娜笑了笑,『是的溯瀾少爺。』妖媚的目光不著痕跡的掃向旁邊斛璉,『我見識到了很多東西,也學到了很多事。』
斛璉輕哼了聲,看也不看訶盧娜,心不在焉的把弄著茶杯。
『是這樣呀。』溯瀾點了點頭,『那麼妳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呢?是會像喀布松大人一樣,跟著我爹進占官司見習嗎?』
『是的。我近日內將會進宮,』訶盧娜露出了個深遠的笑容,『我有些事得請薩律爾的皇族幫忙…』
『是什麼事呢?』
『我在吐蕃遇到一些小麻煩,向人求助之後卻被拒絕。』帶著笑意的眼光從斛璉身上移回,她感覺的到自己的發言成功的勾起了對方的注意和警戒,不以為意的繼續開口,『所以只好請求皇室的庇護了。』
『喔,』溯瀾點點頭,好奇的追問『那,是什麼樣的麻煩──唔!』一杯溫熱的茶赫然堵上了他的嘴,阻止了他的發言。
『喝茶。』斛璉握著茶杯,用杯口抵住溯瀾的嘴,轉過頭,用著毫無溫度的語調對訶盧娜開口,『那麼,妳打算什麼時候出發呢?』
他瞭解訶盧娜的處境,他不打算讓溯瀾知道訶盧娜面臨的狀況,因為他猜想的到那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
這單純而又過份熱心的蠢蛋,絕對會插手到底。
『這兩天之內吧。我想快點動身。』訶盧娜淺笑,彷彿昨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但我不想讓隨行的使者知道我入宮,也不想讓他們隨行,所以,希望溯瀾少爺幫我個忙,隱瞞我的行蹤,只要拖延一天就好。』
溯瀾好不容易把杯中的茶水喝完,迫不及待的發言,『為什麼?唔!』斛璉不給溯瀾有插嘴的機會,再次抓起自己的杯子,塞到了溯瀾的嘴邊。
『再喝茶。』斛璉堵著溯瀾的嘴,慢條斯理的開口,『我們可以幫妳這個忙,希望妳解決問題之後能回到妳應屬之地。』離開薩律爾。
訶盧娜聽得出斛璉的弦外之音,她不以為意,淡淡的揚起豔麗的朱唇,『我會的。』
等她得到她想要的東西之後,她會毫不留戀的離開薩律爾。
『那就明天動身。我們會幫妳安排好一切的。』
『喂喂!慢著!』又喝完一杯茶的溯瀾不高興的開口,『我還有很多事沒問清楚,你怎麼能擅自決定?』
斛璉伸手移向茶杯,打算重施舊計。但溯瀾這次學乖了,他早一步搶下杯子,擺到桌子最遠的角落。
計劃遭到攔阻,斛璉不以為意的挑了挑眉,『你想問什麼?』
『為什麼要隱瞞使者?訶盧娜遇到了什麼困難,我應該有瞭解的權力。』
『喔,說的也是。』斛璉點了點頭,『那麼,在詢問別人之前,先來談談為什麼你昨天瞞著我偷偷離開?為什麼你要訶盧娜和我繼續參加慶典,自己卻跑到山裡去?』
『呃…』溯瀾結舌,不用茶杯,斛璉也能把他的話堵死。
『既然自己也有不能說的秘密,那麼就別強挖別人的私事。』斛璉撇了撇嘴,『懂事點,溯瀾少爺。』
『喔…』溯瀾悶悶的應了聲。
斛璉說的有道理,或許訶盧娜有無法開口的苦衷,他不應該咄咄逼人的追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