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薑逸宸用著玩味而讚賞的眼光看了皓硯一眼,『唷,不錯喔,小豬豬,繼續說。』
皓硯丟給薑逸宸一記白眼,繼續開口,『你以為宮千世是斛璉,因為宮千世所表現出來的氣質和散發的妖氣都和斛璉相似,你只是想要一個又帥又猛又厲害的妖物當你的玩具。你的心態就像是虛榮的小孩,想得到最高級的玩具去向別人炫耀,想要靠這個玩具贏得別人的敬畏。』
『你懂個屁!!』方縱橫怒喝,『我愛斛璉!為了斛璉,我連父親和國家都可以背棄!我愛他!我要得到他!!』
方縱橫瘋狂的大吼,向宣示著自己的愛,此時的他,意識幾乎被訶盧娜的怨念所操控,訶盧娜的意念,訶盧娜的思緒,壓過了方縱橫的靈魂,成為身體的主導者。
薑逸宸輕嘆了聲,用哀傷而憐憫的眼神盯著陷入前生怨念的方縱橫,緩緩開口,『斛璉和鎏宵轉生後,兩個人變成截然不同的個性。在今生,他們和你一樣,原本都互不相識。但是他們卻能重新愛上彼此,不在意對方前生的身份,不在意對方今生的地位,他們所愛上的是彼此的靈魂,他們擁有的是更深層,更純粹的愛。』瞬間,語氣轉為冷厲,『相較之下,你的愛,未免太過膚淺,太過低賤……』
方縱橫愣愕,薑逸宸的話,狠狠的將內心中支持他的信仰給擊碎。
他頹然的從倚靠的沙發邊滑落,失神的跪在地上。
『方縱橫…』好友喪志蕭瑟的模樣,令宮千世不忍,他想上前去扶持,但被薑逸宸制止。
薑逸宸繼續開口,直接對著方縱橫體內的前世靈魂對話,『訶盧娜,妳的名字來自華嚴經,是產自雪山上的一種佛香。凡是嗅到這種香的眾生,都能發起決定的心意,遠離各種染著。…』他慨然長嘆了聲,『但是妳卻因命運的擺弄而走上歧路。你一味的把翻身的期望寄託在斛璉身上,遭到拒絕後你的心開始扭曲,你對斛璉的執著太深,直到今世,仍然脫離不了執念的糾纏。』
方縱橫低頭不語。
『你在今世有著輝煌的成就,但卻因為前世的執著,使得你在覺醒之後,無法保持清明,反而被前世的意識所控制,一步一步重蹈千年之前的覆徹。』薑逸宸停頓了一會兒,以嚴肅的語調開口,『但你還有一次選擇的機會,你願意放棄前世無謂的執著,讓這牽扯千年的宿怨就此了結嗎?』
方縱橫遲疑了許久,緩緩的頓了下頭。『…我累了…我不知道該追求什麼了……』
『你還有方晁。你是方縱橫,你有你自己的人生。』宮千世柔聲開口。
『說的也是…』方縱橫輕笑了聲,『差點忘了我是誰……』
他是方縱橫,他不是訶盧娜。他對宮千世並沒有任何愛情,會那麼執著,會有那些舉動,全是出於訶盧娜的意念…
他已重生,他不應受前世的連累。
姜逸宸勾起嘴角,以溫柔的聲音,對著方縱橫輕語,『那麼,你將忘卻前世的種種,以方縱橫的身份,渡過此生…』
說完,他將手搭在方縱橫的頭上,閉上眼,低誦著異國的咒語,那是種早已失傳的少數民族語言,宮千世、方縱橫和鎏宵都聽過那樣的語言,圓轉輕盈的語調,有如安眠曲,將前世的恩怨,前世的記憶,悠悠的抽離,帶向長眠的道路。
『你將進入睡眠,再醒來之後,你會忘記前世的一切,也會忘記覺醒後受到訶盧娜控制時的記憶。』薑逸宸低語,像是在說給薑逸宸聽,又像是在說給在場的其他人聽。
方縱橫的眼皮緩緩垂下,沉沉的失去意識,進入夢中。
在夢中,他看見了轉世時,在生與死的交界帶所發生的事。
那是連訶盧娜的靈魂也忘卻的記憶。
訶盧娜死後,她的靈魂也受到了神祇的召喚。
神祇以憐憫而同情的語調,告訴她轉生後將面臨到什麼樣的考驗。
『妳在來生扮演變動者和協助者的角色,妳的想法和舉動,會影響到來世命運的走向。妳今生的記憶會在契機之日覺醒,那時,妳已是以新的身份在人間生活了二十餘年。那時的妳,若是願意放棄執著,那麼千年的恩怨將就此化解。』
『若是我不願放棄呢?』
『那麼悲劇將會重演。』
『是嗎…』訶盧娜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沒想到我竟然這麼重要。』
『妳雖是這次悲劇的導因,但錯不在妳,妳也只是被命運給擺弄…』慈悲的神,沉穩的低語,『在轉世之前,妳有什麼心願?』
『我想轉生到沒有帝王,沒有貴族的年代。』她堅定的開口,『就算要我轉生到貧窮落魄的家庭也沒關係,我只希望能轉生到一個人人都有機會翻身,能夠自己掌控未來的世界。』
『千年之後的世界正是如此。』神祇慈愛的開口,『妳還有什麼心願?』
訶盧娜沉思了許久。『我想要轉生成男人。』
『為什麼?』
『溯瀾和斛璉彼此相愛,我已經不期望插入他們之中。』她也知道,自己對斛璉的感情並不是真愛,而是一種對工具的期望,『所以,我希望我能轉生為男人,我想變成那種強而有力的生物,我希望我能得到他們的肯定,成為他的朋友。』
『如妳所願。』
訶盧娜閉上眼睛,墜入了輪迴。
她在穿越轉世之道時,思索著今生的種種。她領悟到,自己不滿的是受支配的人生。她所怨恨的是無法靠自己努力而掙脫的環境。她會戀慕斛璉,只是因為她在斛璉身上看見了翻轉的希望…
但是,這個領悟來得太晚。和神祇的對話,渡過轉世之道時的景象,由於是發生在前世與今生的過渡帶,既不屬於前世,也不屬於今生,所以在轉生之後,被壓抑到了記憶深處,被前世的靈魂給淡忘,被今生的靈魂給忽略。
直到契機之日,糾纏千年的恩怨得到化解之後,這段幾乎飄散的記憶才得以浮現。
方縱橫在夢裡觀看著了悟一切的訶盧娜,他們兩人的靈魂在瞬間重疊。雙目緩緩的垂下晶瑩的淚水。
對不起,溯瀾、斛璉……他的前世為他們帶來麻煩。使相愛的兩人因他而分離,因他而死去。
對不起,千世、鎏宵……
她在今生將盡己之能,幫助他們完成前生的心願。
皓硯在一旁看著薑逸宸低誦咒語,身為靈豣的獨特視力,讓他看見原本纏繞在四個轉世之人周圍的銀色光環,逐漸淡去。四人的靈魂,逐漸脫離了前世的羈絆,從輪迴中得到自由。前世的意念與感情,一點一滴的散去,不再影響轉生後的個體,只留下客觀而不帶情緒的生前記憶。
薑逸宸停止誦唸,看了睡去的方縱橫一眼,轉過頭,笑著開口,『解決了。扯了千年的恩怨,終於結束。幸好是喜劇收場。』他伸了個懶腰,『回家休息吧!』
『等等。』鎏宵走向薑逸宸,『聽說你是勒爾瑪的轉世。…..』
『嗯哼,是的。我擁有勒爾瑪的所有記憶。』
『為什麼勒爾瑪在千年前突然封印斛璉?他瘋了嗎?』這是斛璉始終不解的謎。
『他沒瘋。』薑逸宸搔了搔下巴,『他只是快死了。』
『所以呢?』
『所以他和溯瀾一樣,看見了命道。』薑逸宸無奈的輕笑了聲,『他看見自己死後三百年的未來,他看見自己的九世子孫溯瀾一直沒有展現胤禪家的占官之力,所以受到眾人的歧視與羞辱,因而在某個初弦月的夜裡,受不了壓力,獨自跑到山林中,被野獸攻擊致死。懷了身孕的胤禪夫人得之惡耗之後,悲慟擊心,最後連著肚子裡的胎兒,一同鬱鬱而終。於是,胤禪家就此絕後。』
宮千世感到困惑,因為勒爾瑪看見的歷史和真實發生的歷史並不相同。『你說溯瀾會死在山上?但是他──』
『這是勒爾瑪看見的歷史,原本會發生的未來。』薑逸宸頓了頓,『勒爾瑪當然不會允許這樣的歷史發生,他決定插手。但是他的年歲將盡,無法守護三百年後的溯瀾,所以……』
『所以他把自己的役使妖封印,便立下了種種條件,讓斛璉成為溯瀾的役使妖。』鎏宵淡淡的介面,『勒爾瑪立的條件,乍看之下是任何胤禪家的子嗣都有可能得到斛璉,事實上,只有溯瀾才能解開斛璉的封印,成為斛璉的主子….』
『是的。』薑邑宸笑了笑,『勒爾瑪雖然是保住了胤禪家的血脈,但溯瀾仍然死了,他沒想到薩律爾的未來會因自己的舉動而受到波動,沒想到自己的安排竟影響到命輪的運轉。』這就是天命……天命難測。
『原來是這樣。』鎏宵沉默了幾秒,『既然你是勒爾瑪,為什麼之前在辦公室裡要那樣恐嚇我?』
『我有嗎?』姜逸宸無辜的眨了眨眼,『我一直以為你是溯瀾,所以想盡量表現親切慈悲的長者形象,溫和的關心你,叫你注意自己的安危,哪有恐嚇你?』他哪次和鎏宵說話不是和顏悅色面帶笑容了?何來的恐嚇之有?
『你關心人的方式讓我身陷恐懼……』鎏宵淡淡的開口。
『話說回來,為什麼你能夠使用妖力呀?』薑逸宸好奇的開口,『你已經轉生成人了,怎麼還能收回宮千世身上的妖氣,使用前世的力量?』
『因為今晚是契機之日,妖氣會短暫回歸。斛璉在轉生時立下願望,希望自己的妖氣能保護溯瀾的轉生,直到契機之日為止。』鎏宵轉向宮千世,『這股妖力過了今夜便會消失,接下來的日子,將由我來保護你。』
『是誰保護誰啊…』宮千世淺笑,牽起鎏宵的手,『前生的事已經過去,我不是那軟弱無力的溯瀾,我是叱吒法場的律師,宮千世,我有能力保護自己,更有能力保護你。』
『似乎是這樣,那就有勞你了。』鎏宵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折騰了一夜,髮絲和髮膠交纏糾結在一塊兒,『我的頭髮又亂了,幫我弄。』
『好。』宮千世開心的揚起嘴角,『回家吧,今晚發生太多事,我們都需要好好的休息……』
『你們先走吧。』薑逸宸朝他們揮了揮手,『我還有些事要處理。』
『不是都解決了嗎?』
『這個嘛…』他望向鎏宵,意味深長的揚起嘴角,『還是有些事情得善後呀…』
眾人交談了一會兒之後,宮千世和鎏宵便先行離去。
方家大宅的客廳裡,剩下三人:躺在沙發上的方縱橫;不知打著什麼算盤的薑逸宸;以及回復自由之身,不再是差遣妖的皓硯。
『小豬豬,你不走嗎?』薑逸宸笑著開口。
『不要那樣叫我。』皓硯哼了聲,『我只是很好奇你想做什麼。』
『是嗎?我從來不知道豬的求知欲這麼強呢,畢竟牠們似乎從未發現自己的餿飯裡參著同類的肉….』他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你要留下來也無妨,別礙手礙腳就是了。』
『哼。』皓硯冷哼一聲,雙手環胸,站在一旁觀察薑逸宸的一舉一動。
姜逸宸走向躺在沙發上的方縱橫,緩緩開口,『你可以起來了。』
接著,只見原本應處於熟睡狀態的方縱橫,竟然照著薑逸宸的話,坐起身,一臉疲累的坐在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