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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王朝第四部 - 縱橫》第32章
  第十章

  中秋之後,六方會談的日子也在眼前了。

  白雪嵐身負重任,又是白總理的臂膀,整日東奔西走,比往常忙了不止十倍。

  宣懷風倒不大理會六方會談,因為孫副官常常是跟在白雪嵐身邊去做這些的,宣懷風只是幫忙做一些海關總署相關的公文事件,另一邊負責戒毒院,但這兩樣加起來,也是忙得雞飛狗走。

  只是那個安傑爾•查特斯,自舞會上見了宣懷風,認出他是過去在學校裡撩撥過幾次而不得手的人,竟不知打了什麼主意,拿出拜訪的名義,總到宣懷風辦事的地方。

  宣懷風煩不勝煩,每次看他到戒毒院來,都讓承平去打發他,自己避而不見,心裡十分地厭惡。

  另一邊,又派人去打聽這遠渡重洋而來的不速之客,怎麼忽然有了很大的勢力。

  打聽回來,才知道是這安傑爾的母親去年再婚,嫁了一個頗有財富地位的查特斯先生,是以水漲船高,他姐姐靠著一個有背景的後父,便嫁給了一個外交官,也就是現在的英國大使。

  安傑爾•科爾搖身一變,改了名叫安傑爾•查特斯,向母親要了一大筆錢到中國來做生意。以他姐夫那大使的顯赫地位,生意自然也做得順遂,在中國的地界上,幾乎是無往而不利的。

  宣懷風知道了這些情況,更不想招惹他,又怕讓白雪嵐知道他糾纏自己,一時性子毛起來,也不管什麼大使小使,恐怕惹出國際性的大禍來。

  所以有關安傑爾•查特斯來拜訪的事,他都緘默不語,不對白雪嵐吐一個字。

  護兵們雖然有著監視的任務,但宣懷風在戒毒院做事,每天見的人是很多了,偶爾一個洋人他不愛見,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也就沒有報告上去。

  這一天宣懷風正在和醫生討論,要一筆經費買一批新式西藥回來,只是頭疼要去弄一份政府批文,聽差忽然過來說:「那位查特斯先生,又來拜訪您了,不知道您見不見?」

  宣懷風左右一看,偏生承平出去辦事了,並不在戒毒院裡,皺眉便緊皺起來,歎了一口氣。

  黃玉珊學校裡那白條薪金的糾紛還沒有解決,先生們仍是罷課中,她如今是日日都到戒毒院報到了,見著宣懷風煩惱,便說:「哪有這樣不識趣的人?都說外國人毛長臉皮厚,果然是的。」

  忽見布朗醫生一臉微笑,正看著她。

  黃玉珊忙笑著道歉,說:「布朗醫生,你可是個例外。我無心的,你別在意。」

  然後對宣懷風說:「宣先生,我幫你叫他走吧。」

  宣懷風正要叫住她,她已經跑出了辦公室。

  費風笑道:「宣副官,由她去。這女娃娃對洋人,一向是不留情面的,說不定真能讓她趕走。唉,其實許多洋人,都是很有道德,很值得人敬重的。外國的東西,也很多是好東西,我們中國人……」

  宣懷風忙道:「費醫生,這問題請打住。我們上次已經討論過了,你答應了不再在戒毒院裡,鼓吹這種西洋優勝論的。我不想她去,是怕她對上一個大男人,萬一吃了虧,可不好向她哥哥交代。」

  費風拿鋼筆尾在頭上慢慢撓了一撓,說:「放一百個心,她那模樣,比十個男人還凶。就在戒毒院裡,都是我們的人,吃不著虧的。我們繼續研究這西藥的批文問題罷。」

  黃玉珊到了外頭的小客廳去,見到一個穿著高級西裝的金髮洋人,正大模大樣地坐在那裡喝聽差送的熱茶。

  黃玉珊問:「你就是那位安傑爾•查特斯先生?」

  安傑爾說:「是我。」

  黃玉珊微微有些吃驚。

  這個洋人,中國話竟說得很地道。

  黃玉珊問:「是你要見宣懷風先生嗎?」

  安傑爾說:「是的。他現在有空嗎?」

  黃玉珊不回答他這問題,只繼續問:「請問你找宣懷風先生,有什麼事呢?」

  安傑爾把上裝裡折得很漂亮的白絲綢手絹,用手指輕輕地彈了彈,露出一個微笑,說:「我和宣,是在英國讀書時的同學。老同學異地重逢,所以來拜訪。」

  黃玉珊見眼前的洋人英俊是英俊,但瞅著人的眼神,總是叫人不舒服,況且她對宣懷風仰慕得很,既然是宣懷風所厭惡的,那她自然也是厭惡的,對著安傑爾•查特斯,臉色便不太好看,一本正經地說:「不好意思得很,宣先生很忙,他最近都沒時間做這種應酬的小事。你要是個吸毒品的,或許還可以見一見他,因為我們戒毒院正缺病人呢。你請回吧。」

  把手往外,做了一個請的示意。

  安傑爾也猜到這次來是要碰壁,但他這半年在中國,實在過得順心,看上什麼都能手到擒來的,遇到宣懷風這樣的,不但沒動怒,反而被逗得越發心癢,只以為這是獵物到手前的一種樂趣。

  他掏出一盒香煙,抽出一根放在嘴上,拿出銀亮澄澄的打火機,啪地一下點燃了,悠悠吐出一口煙圈,把打火機手上拋上拋下,對黃玉珊說,「這是我們英國的名牌打火機,你沒見過吧。我送你玩,好不好?」

  黃玉珊哼了一聲。

  安傑爾問:「你不是學生嗎?為什麼不去上學?」

  黃玉珊問:「誰告訴你我是學生?」

  安傑爾把下巴高傲地一揚,調侃著說:「你身上正穿著校服。你是哪一家學校的?」

  黃玉珊又哼了一聲,瞪著他說:「不干你事。」

  安傑爾問:「你多少歲?」

  黃玉珊還是說:「不干你事。」

  安傑爾一雙眼睛,越發放肆地在她身上打量起來。

  黃玉珊一個小女孩子,哪受得住被外國男人這樣看,頓時就臉紅了,想到被洋人看到臉紅,又覺得羞恥而憤怒,叫著聽差說:「送客!送客了!」

  不再和這男人說話,轉身就出了小客廳,往走廊那頭跑著去了。

  ◇  ◆  ◇

  宣懷風伏案工作,一直忙到下午,忽然覺得腰背發酸,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

  這時候才得了一個空,從窗外看出去,鬆緩勞累的眼睛。

  只見天邊一塊桃花色的明霞,把牆角處竹架裡攀到牆上去的豆籐,照出幾塊紅金色來,若剛好有人往來經過,皮膚上也印上暖暖的紅金色塊,一移了方向,那紅金色就不見了,再一過去,又出現了,就彷彿紅金色的金屬片掛在人身上一閃一閃似的。

  宣懷風遠眺著這景象,倒覺得有些趣味。

  想著黃昏在戒毒院裡已這樣美,若是換到春香公園裡,那自然是更美了。

  花上一點小錢,雇一條小船,二人湖上泛舟,安安靜靜地欣賞落日景致,也是一番很好的享受。

  他憧憬了片刻,方收這無聊想頭。

  抬頭去看牆上掛鐘,已經近六點半了,但桌子上還有一疊文件是要批閱的。

  正打算坐回去繼續做事,忽然響了兩下敲門聲,他只以為是聽差或別的辦事人,隨口說了一句,「進來。」

  門便被打開了。

  一個人大步走進來,繞到辦公桌後面,張開手就把他抱住脖子,大親了一口。

  宣懷風抗議地罵道:「也不看看什麼地方,就這樣亂來。門都還沒關上。」

  脖子被咬得發癢,不禁又笑了,用手把男人伸過來的嘴擋到一邊,說:「別淘氣了。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得了空?我以為你又要留在總理府吃晚飯。」

  白雪嵐說:「有件重大的事情要辦,抽了身子出來。」

  宣懷風問:「什麼重要的事?」

  白雪嵐神秘地一笑,對他說:「這其實也是公務,該當告訴你的。你隨我來罷。」

  把宣懷風扯著就走。

  宣懷風還剩餘著工作未完成,不過聽白雪嵐說是公務,他既然親自趕來,又特意要帶自己去,怕是要緊的,便把剩下的工作先擱在一邊,明日再處理,跟著白雪嵐上了汽車。

  上了車,才發現那前頭開汽車的司機,並不是常見的面孔,從後照鏡裡看見,五官粗獷,眉毛粗黑,像是白雪嵐老家過來的人。

  汽車也沒有往白公館去,在城裡七轉八拐,不留神進了一個小巷二層洋樓的後院裡。

  宣懷風問:「到底是幹什麼?這樣神秘。」

  白雪嵐笑道:「你先別問,總之是好玩的。」

  兩人從汽車裡下來,看見一個人從樓下迎過來。

  原來是孫副官。

  白雪嵐問:「問清楚了嗎?」

  孫副官嚴肅地把頭點了一點,說:「這次總算是查到實際的了,那邊給的消息,絕不會搞錯。就是洪福號上的七十三號箱櫃。」

  宣懷風只覺得洪福號這名字耳熟,回憶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吃驚。

  洪福號,不正是林奇駿家裡的船?

  宣懷風問:「你們這是要查大興洋行?」

  白雪嵐從容得很,先和孫副官說:「既然確定了,你把事情辦得漂亮一點。」

  孫副官說:「曉得。就辦成是隨機抽檢,先把船在碼頭扣住,不會打草驚蛇。」

  說完,戴上海關軍帽,匆匆走了。

  白雪嵐才把宣懷風帶到屋子裡,笑著說:「這是我在城裡一處產業,平時荒廢著。這一次為著保密,才用它一用。」

  接著,不知從哪裡,變戲法似的拿出兩套衣服來,給了宣懷風一套,說:「平時都看書上說乾隆皇微服私訪。我們今天也玩玩這調調。」

  宣懷風看這保密的陣勢,心忖道,這大概真的是海關稽查方面的正事了。

  他這個人,遇到公務方面的正經差事,歷來是把辦事放在第一位的,雖然滿肚子不解,卻是十分沉默地配合,接過去到另一個小房間換上。

  換好之後,在蒙了灰的鏡裡看看自己,模糊瞧見一身灰色中山裝,胸前掛著機關證章,典型是海關裡下級辦事員的普通裝束。

  再把藍色呢帽往頭上一蓋,就很能遮掩面目了。

  從小房間出來,白雪嵐也已經打扮成差不多的模樣,笑著打量他說:「好,好,哪裡跑來這麼一個漂亮的辦事員來。先吃飯罷。」

  宣懷風正懷著一腔要秘密辦公務的緊張之心,聞言愕然,問:「不是要趕緊去查船嗎?怎麼還有工夫吃飯?」

  白雪嵐說:「急什麼,好湯要慢熬。我總不能為了辦那些雜碎,讓我的寶貝挨著餓。」

  朝外面打個招呼,卻是宋壬精精神神地走了進來。

  他也換了一套辦事員衣服穿,懷裡抱著一大包用油紙包的東西,找了一個乾淨地方放下,打開油紙來,裡面是六個熱烘烘的雪白饅頭,兩隻燒得噴香金黃的燒雞。

  宋壬說:「都是好的,可惜總長說要做正經事,不能喝酒。不然下著酒吃更不錯。」

  宣懷風瞥白雪嵐一眼,倒很難想像他一本正經和宋壬叮囑說不許喝酒的樣子,不覺笑了,拿起一個饅頭,在嘴裡慢慢咀嚼著,問:「有喝的沒有?白開水也來一杯吧。」

  宋壬說:「後頭有一口井,我嘗過的,水很甜,我打一桶來。」

  便出去打井水。

  白雪嵐知道宣懷風一向受著上等的家教,也許不習慣這樣混吃,不料他竟是不言不語地入鄉隨俗起來,心裡很高興,笑道:「我們在這滿是灰塵的荒僻屋子裡,吃二葷鋪子裡買來的食物,到了將來,大概會是一頓很有趣味的回憶。」

  宣懷風說:「和你在一道,做什麼都是很有趣味的。」

  忽見白雪嵐側過臉,深深地凝視著他,那目光像錘子似的在心尖輕輕一撞,竟有魂搖魄動之感。

  便就覺得臉上熱熱的。

  訥訥地想,自己剛才隨口一句,只是句大實話,並沒有說甜蜜話的意思。

  但這樣被白雪嵐深深一望,彷彿剛才那一句,便成了自己主動說的一句很甜蜜的話了。

  雖是誤會,卻是很美麗的誤會。

  或者又恰是要這樣隨心而發,脫口而出,才算是最好的愛人之間的密語。

  妙手偶得,渾然天成,說的不正是這個?

  等一下就要去辦秘密的公務,宣懷風警惕自己是不該亂想的,可越要管住腦子,越是管不住,這控制大腦和情緒奔放之間的拔河,在腦際無聲而激烈地進行,竟把他臉上的皮膚也染紅了。

  白雪嵐見他被自己一望,居然到了臉紅到脖子的地步,胸膛裡都是滿滿的驕傲感,故意把充滿魅力的眼睛在愛人身上緩緩撫摸著,勾著唇角說:「今天的落日真厲害極了,照在人臉上,紅霞留到現在還沒褪。」

  在宣懷風臉上使壞地摸了摸。

  又格外寵溺起他來,把燒雞腿上的肉撕下,一點點地往宣懷風嘴裡喂。

  宣懷風也不客氣,把饅頭撕成小塊給白雪嵐吃。

  互餵了幾口,因看宋壬送井水過來,宣懷風就和白雪嵐停了這驚世駭俗的胡鬧。

  宣懷風問宋壬,「那你呢?」

  宋壬拍著肚子說:「早吃過了。」

  退到一邊,在露台欄杆上隨便坐了等著。

  宣懷風和白雪嵐兩人面對面,一邊喝甘甜的井水,一邊吃饅頭燒雞,但那燒雞個頭不小,又有兩個整只,以白雪嵐的食量,吃到一大半,再塞四個大饅頭,也就飽了。

  宋壬把吃剩的東西仍舊用油紙包了,說:「這還有一隻雞腿,雞零碎,連著半個饅頭。我剛才進來時,見巷口簷下縮著幾個小乞丐,都給他們罷。你們貴人是不吃剩東西的,哪知道這些在他們眼裡,比得上一頓過年的吃食了。」

  便拿起油紙包,走到外頭去。

  宣懷風感慨道:「宋壬這人看著粗爽,其實心腸很細、很善。只是這年月,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白雪嵐說:「好端端地歎什麼氣?餓死全天下的人,也餓不著你。」

  宣懷風反問:「你就篤定能一輩子榮華富貴,不愁吃穿嗎?可不要太拿大了。」

  白雪嵐笑道:「我沒那麼無知,起碼也知道禍福無常這四個字。但我總不會讓你冷著餓著,真要有那麼一天走了霉運,我憑著兩把槍,當山大王也能給你搶點嚼頭回來。」

  宣懷風心裡感動,卻不好意思在臉上露出來,打趣他說:「果然,你是一心要當強盜的了。」

  正說著話,孫副官已經回來了,匆匆地走進來,對白雪嵐報告道:「已經打點妥當。」

  白雪嵐立即站起來,說:「那辦事吧。」

  一起出到樓外,後院裡已經停了另一輛半舊不新的汽車,上面印著海關總署的標誌,是海關裡辦事常用的車子,很不起眼。

  這是要配合他們現在喬裝的辦事人員的身份的。

  他們連著幾個換過打扮的護兵,都擠著上了車。

  汽車一路開出去,到了海關專用來放扣押船的北碼頭。

  這時候已經過了八點,天色早黯下來,這裡不同別處的碼頭,是海關的地盤,一到下班的鐘點,職員們走了十之八九,只剩巡夜的人,格外安靜。

  碼頭上的射燈都大開著,照見的地方投射下一個光燦燦的圓形的圈,照不見的地方,便成了看不見底的黑洞洞,彷彿有什麼怪獸匍匐在深處,隨時要竄出來擇人而噬。

  他們坐的汽車是海關辦事的車子,直接就讓大鐵門打開了,駛進到碼頭裡面,已能聽見江波拍岸的聲音。

  眾人都下了車。

  宣懷風首先瞧見不遠的岸邊,停著幾艘貨船,其中一艘特別大,顯然是遠洋大船。

  他心裡有些不安,可恨燈光不及,勉強看了好一會,認出船身上油漆的三個中國字,果然是大興洋行的「洪福號」。

  宣懷風對林奇駿,雖斷了成為眷侶的想頭,但始終存著一份善意,希望大家這友誼,勉強可以維持下去。

  但他又知道,白雪嵐對於林奇駿,總是耿耿於懷的。

  對於此刻的事,自己一方面,擔心林奇駿要遭海關總署的重重打擊,一方面又覺得,大興洋行如果真有為非作歹,或者夾帶走私,應該秉公執法。

  他只是不確定。

  因為白雪嵐這人,要修理起什麼人來,那是什麼手段都會上的,也不會管什麼秉公不秉公。

  要說想問清楚,卻又擔心太關切了,反惹得白雪嵐又吃起飛醋,事件反而要惡化。

  這幾個念頭一混,便是一肚子的沒底,偏偏嘴上不能問。

  宣懷風便打算看著事情要怎麼演化。

  孫副官指著洪福號說:「就是這一艘了,我們就按照計劃的做吧。」

  一群人便大模大樣地上了船。

  被扣留做檢查的船,原是有兩三個海關總署的士兵看守的,見有人上船,吆喝著問:「站住,幹什麼的?」

  這邊早有準備,叫了一個臉生的護兵出面,扮作小官員的模樣,朝船欄杆那邊說:「海關抽查科的,有證件,你瞧吧。」

  把證件遞過去。

  士兵掃了一下證件,看他們的穿著打扮,無疑是自己人了。

  這辦事員在海關的地位,原就比看門看船的士兵要高級一些,那士兵頭子把證件還回來,笑嘻嘻地問:「八點鐘都過了,怎麼長官還帶人來檢查?忒辛苦的。」

  那護兵倒很會演戲,發著牢騷說:「八點鐘,誰不想回家抱老婆。你沒聽說?最近上頭那些新規矩,一下子什麼隨機,一下子又是什麼抽查,還有每個科都有額度。按著規定,一天起碼要檢八條船,我這一組人,今天還差著一條。如今我們上頭這個閻王,做事差那麼一點半點也是翻臉不認人的,我怎麼能冒這丟飯碗的險。」

  士兵附和道:「那是,白總長凶得很。外頭看著斯文,一不對著他脾氣了,能大嘴巴抽掉人家幾顆牙。」

  宣懷風不禁悄悄斜過眼,瞅瞅白雪嵐。

  白雪嵐膽子很大,藉著光線黯淡,把呢帽子從頭上摘下來,裝做不耐煩似的煽風,活脫脫一個鬱鬱不得志的小公務員。

  演抽查科科長的那人就問:「船上的人員,現在在哪?」

  士兵回答說:「都在船上。他們原本在哪裡的,就在哪裡了。」

  科長皺著眉說:「照規定,不是應該關一塊的嗎?」

  士兵笑道:「長官,這船是大興洋行的,能有什麼問題,只是不巧被抽到了,所以暫扣一夜。」

  科長說:「話是這麼說,只是我們既然來了,事情還是要辦好的。在船上四處檢查,總撞到他們的人,這有什麼意思?你還是照著規矩辦罷。快去,別妨礙我們做事。」

  士兵聽他這樣說,自以為心裡有數。

  這些扣押在碼頭的船,海關辦事員藉著檢查的名義,常常揩些油水。裝的貨如果是布匹等粗笨的東西,多半不怎麼拿,就等著船主人送點孝敬過來。

  可若是裝的貨,是精緻小件的玩意兒,那多半是要趁機挑幾件回家的。

  大興洋行的舶來品,常有很精緻的小首飾,是以海關的人都喜歡藉著機會挑撿一下,林家財大氣粗,也很識趣,檢查之後少了幾件東西,也只算在運輸損耗裡頭。

  士兵想著,這一個檢查小組,嘴上說是迫於無奈地加夜班,或許是衝著來撈點便宜的。

  這也是人之常情。

  何況士兵自己本身,也早揣了一個小西洋鬧鐘在身上。

  士兵頭子便說:「是,那我這就去辦。」

  領著自己手下兩三個人,過去把艙房上下走了一圈,將裡頭的船長大副並船員通通叫出來,把他們領到一個大房間裡,說:「各位,按照海關的規矩,扣留的船上是不許人到處走動的。各位先在這裡待一晚,明天你們東家來了,再和海關說。」

  船長很驚愕,過來和那士兵頭子低語,笑道:「兄弟,我們可是說好的,怎麼又變卦了呢?」

  他這船一被扣下,就給過孝敬銀錢的,目的是為了少受點刁難。

  那士兵頭子知道他是船長,對他態度也不錯,拍拍他的肩膀說:「老兄別擔心,上頭有人來檢查,問為什麼不按規矩做,我們也難辦。他們常例地檢查,不過半個鐘頭,等他們走了,我就放你們出來。」

  話說到這分上,也就無可爭持了。

  船員們便都老老實實被鎖在裡頭。

  白雪嵐一行,等船員們都被鎖起來,就裝模作樣地檢查起來,在甲板上留了兩個人,其餘都下到貨艙去。

  那士兵頭子想著這些長官是要偷拿洋貨,中飽私囊的,何必招人忌憚,自然沒跟下去,和兄弟們靠在船欄上抽香煙。

  白雪嵐他們下了貨艙,外國電筒打量起來,晃著一照,烏沉沉的都是堆得滿滿的木貨箱。

  白雪嵐眼神明亮飛揚,身上瞬間多了一種令人心動的凜然正氣,低聲命令,「七十三號箱櫃,找出來。」

  眾人分頭過去,對著木箱上黑色的號碼。

  忽然一人說:「找到了,在這裡。」

  大家都連忙過去,白雪嵐拿出一個奇形怪狀的鐵傢伙,使了一番力,把箱蓋子撬開,撥開上面一團軟綿綿的墊料,露出下面一個一個長方形的大紙盒子來,外面都寫著外文的香煙字樣,又印著香煙美人的廣告圖。

  白雪嵐叫孫副官幫他把手電筒在上面往下照,自己撩起衣袖,取了一個紙盒子出來,掏匕首小心地割開表皮,再一揭。

  裡面是一層薄薄的油紙。

  油紙裡面,是裝得滿滿的白色粉末。

  宣懷風正管著戒毒院,自然不會猜不出那是什麼東西,看著那一包白面,心裡咯登一下,像有什麼一下子塌陷下去。

  他原以為奇駿若不爭氣,大概就是走私逃稅。

  萬萬沒想到,船上竟裝著這傷天害理的東西!

  ◇  ◆  ◇

  這一邊,白雪嵐宣懷風趁夜秘密搜查,那一頭,林奇駿已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他自然不會不知道洪福號上裝了什麼東西,原已經以為平安到港,不想運氣居然背到這種程度,被海關隨機抽中,硬扣了下來。

  一般這扣下的貨船,檢查過無妨礙,只要送點孝敬給管事的官員,過一陣子自然就會放回來,大興洋行也不是頭一道被扣。

  但這一次洪福號上,藏著這麼一枚巨大的炸彈,林奇駿心裡清楚,那一箱櫃的白面,可不是小數量。

  他一邊恨廣東軍那群痞子不聽勸,利慾熏心,非要冒這麼大一個險,一邊又恨自己懦弱,沒有反對到底。

  如果在船上查出這樣一批東西,別說大興洋行,就是他林家一家子也無法保全。

  是以他得到洪福號被扣的消息,立即給宣懷抿撥電話,偏偏公館那一頭說:「宣副官在醫院裡守著軍長,一直沒回來。您過兩日再打來吧。」

  林奇駿急得汗如雨下,對電話吼著說:「過兩日,天都塌下來了!你那裡就沒有一個說得著話的人?」

  聽差見他如此凶,應該是個有身份的,不敢衝撞,趕緊到裡頭找能管事的人。

  不一會,便有一個男的接了電話,說:「林少東家嗎?我是展司令的副官,宣副官不在,有什麼事,你請和我說罷。」

  林奇駿一向不和這展司令的人聯繫的,不過他自然知道展司令和展露昭是一家子,他也是病急亂求醫,便把事情三言兩語地忙忙說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

  張副官也很猶豫,說:「這件事很嚴重,我是不敢作主了。你等一等,我請司令過來。」

  不一會,展司令接了電話,衝著話筒問:「老子那批貨被扣了?你他媽的怎麼幹事的?」

  林奇駿千辛萬苦,卻請了一尊凶神來,額頭早滴下黃豆大的汗,解釋道:「這是海關的隨機抽查,偏是抽中了我們這一艘。司令,現在不是罵人的時候,你我是一根繩上的蚱蜢,總要想個救命的辦法。你們那位宣副官,說過海關裡有門路,不礙事的,現在怎麼辦?」

  展司令說:「你算哪根蔥,本司令要管你的死活?宣懷抿那小王八蛋既然打了包票,你找那小王八蛋去。總之一句話,這批貨銀錢不少,都著落到你身上。要是貨沒送到,你們大興洋行砸鍋賣鐵也要賠!少一個銅板,我把你連你老娘賣窯子裡,給老子賺皮肉錢!」

  喀嚓一下,掛了電話。

  林奇駿拿著話筒,心裡涼颼颼的,恨不得丟了話筒,把頭對著電話架子狠狠一撞,無奈自己竟連這一點猶豫的時間都不可得,顫著手指,又去撥剛才的號碼,向接電話的聽差,問明了展軍長住院的地方。

  林奇駿掛了電話,把手往臉上一抹,全是水漬,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眼淚。

  連忙把西裝口袋裡的絲綢手絹掏出來,狠狠往臉上一抹。

  奔出門去,坐汽車催著司機往醫院開。

  到了醫院,直衝上了四樓。

  走廊上的護兵是展露昭身邊親信的,都認得林奇駿,只當他來探望軍長。

  倒是一個護士上前攔著他說:「病人現在不能探視。」

  被他一把推過去,後腦咚地撞上白牆。

  宣懷抿正伏在展露昭床邊,眼睛也不眨地盯著他看,聽見有人進來,轉頭朝門那邊瞧去。

  還未反應過來,林奇駿已經到了跟前,抓著宣懷抿的衣領,把他一把拽起來和自己眼對著眼,咬著牙說:「你還這樣悠閒,洪福號被扣了!這次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

  宣懷抿猛地一愣,很快卻抽著嘴角,冷笑起來,「堂堂大興洋行的少東家,一遇到事,怎麼就成軟腳蟹了?虧你當年還是我那誰也瞧不起的哥哥心坎上的人。」

  林奇駿氣得兩眼發紅,沉聲說:「都這節骨眼上了,你還說這些不著眼的事。」

  宣懷抿把嘴角的笑慢慢收住,也惡狠狠地盯著他說:「我就說,怎麼樣?瞧你這狼狽得不如狗的賤樣,怎麼就沒和宣懷風那混蛋配一對,讓姓白的給你戴了綠帽子?」

  林奇駿差點一耳光抽過去。

  只是一想到海關扣船的事還要靠他,只能忍著,一個勁地喘粗氣。

  宣懷抿見他這落魄樣子,心情極好,正要奚落兩句,猛地若有所覺,轉過頭來,霎時又驚又喜地叫道:「軍長!」

  也不知道是不是恰好。

  原來就在他說出宣懷風這三個字的時候,展露昭在漫長的昏迷後,第一次睜開了眼睛。

  醒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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