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回到京城
兩人回了車隊,所有人都已經整裝待發,只等著他二人了。
一百多多眼睛齊刷刷地盯著他們,謝世子很習慣這樣的注視,一點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蕭御卻是十分窘迫地跳下馬來,一路不敢抬頭地走回馬車。
他都能想像得到這些侍衛的想法,不過他情願不想。
「走吧。」謝世子冷峻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馬蹄和腳步聲有些凌亂地響了起來,不一會兒馬車也慢慢地動了。
蕭御靠在車廂壁上,讓那冰涼的車壁表面冷一冷自己有些發熱的頭腦,怔怔地發著呆。
外面傳來護衛輕輕的議論聲。
「小小年紀,手段不低呢……」
「佔了世子的便宜……」
「世子也該成親了……」
「生個孩子……繼承王府……」
蕭御:「……」好想給他們腦袋上開個洞啊。
一行人不緊不慢地走著,不知什麼時候,蕭御聽到百靈驚喜地喊了一聲:「到了!」
蕭御掀開簾子朝前面望去,只見一堵墨灰色的高大城牆已經遙遙地露出一角真容,即便還離得這樣遠,也能感受到那撲面而來數百年時光沉澱下來的厚重與滄桑。
大燕國的都城,玄京,終於到了。
車隊沿著雨雪泥濘的道路緩緩朝著京城的方向駛去,一直到車隊離開了許遠,在車隊剛剛經過的道旁,突然有幾個衣著樸素的男人出現在那裡。
「查清楚了嗎?確認是她?」
「頭兒,我們跟了好幾天了,就是她。她下車的時候我們看清到她的長相,長得跟鳳府大公子一個模子。」
一名滿面虯髯的男人眉頭皺出一個深深的川字紋。
「不說是一個小姑娘上京尋親的麼?怎麼跟著元王府的車隊?誰敢劫謝景修的道兒?不要命了。耍我們啊。」
那人呸了一聲,一揮手道:「撤退,任務取消。」
鳳府。
盧氏站在院子裡的紅梅樹下,手中拈著一柄銀質小勺,一點點耐心地收集著花瓣上沉積的白雪。
她早已收到鄭氏的來信,知道鳳照鈺要進京尋親。她是絕對不能任由鳳照鈺進入她的領地的,這鳳府就是她的領地,她必須要絕對掌控。
這次不能再指望鳳雲寧,她只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鳳雲飛收到了三老太爺的來信,也知道鳳照鈺不日即到,這些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每日裡鬱鬱寡歡心事重重的樣子,一邊安排人去好好收拾一座院子給鳳照鈺。
鳳雲飛雖然已經對她情根深重,言聽計從,但從骨子裡還是那個優柔寡斷的男人。明明十幾年未曾問津,一朝得知女兒要來了,便又想要做個慈父。盧氏面上露出一抹堪稱艷麗的冷笑。
一個四十多歲穿著極體面的婆子垂首恭謹地從院外走進來,來到盧氏面前低聲道:「夫人,錢領隊回來了,正在前院等著求見夫人。」
「把他帶到鴻雁閣等著。」
鴻雁閣是盧氏平日裡處事內宅事務的地方,位於二門邊上,很是便宜。
婆子領命退出去,盧氏將手中那小銀勺和透明的琉璃瓶子遞給一旁的丫鬟,回屋命人重新梳理了妝容,這才帶著兩名丫鬟和四名管事婆子,浩浩蕩蕩地朝著鴻雁閣走去。
路上遇到鳳雲飛,他面上一反這些時日的傷感,反倒有些雀躍的模樣。
鳳雲飛迎了上來,輕輕扶著盧氏的手臂:「夫人這些時日不是說身體不舒服,要好好休息幾日。怎麼又往鴻雁閣去。」
盧氏想著錢領隊可能帶給她的好消息,心中萬分舒擔,看著鳳雲飛的神情也比平日裡要柔和許多。
「一點小事而已,我去看看就回。老爺這是打哪裡來?」
鳳雲飛已經升上太醫院判,按理說應該比往常更忙才是。只是這些日子皇帝吃了李貴妃之父李國海派人從海外仙山尋來上貢的長壽果,精神果然好似年輕了十幾歲。皇帝龍心大悅,對於太醫也不似往常那般看重,時時面前離不得人。鳳雲飛自然就多了許多閒暇。
「我去看看鈺兒的院子佈置得怎麼樣。」鳳雲飛道,「按照三老太爺信裡說的,應該前兩天就該到了,卻不知為何到現在也沒個消息。」
自然是沒有消息的。盧氏心裡比誰都清楚,她笑了笑,溫聲安撫道:「老爺不用擔心,鈺兒小孩子家家的沒出過遠門,可能路上出了點什麼意外耽擱了,老爺只管等著就是了。」
無論是死是活,總能等到的。
鳳雲飛也點了點頭:「也該派人把照棋從書院找回來了。反正也快過年了,早回來幾天也不妨礙什麼,正好讓他早些時候見到他哥……」
鳳雲飛最後一個字連半個音還沒吐完,就突兀地停了下來。盧氏打量著他,見他面色有異,一張臉上紅紅白白,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老爺說的是。」盧氏輕聲道,「我這就派人去書院請照棋回來。」
鳳雲飛胡亂地應了兩句,便又匆匆地走了,看方向又是去鳳照鈺那個小院子。
一旁的婆子湊上前道:「夫人,老爺對那位大小姐,好像比大家想得要更上心。」
本以為鳳雲飛多半不樂意這個被他拋棄了十幾年的長女回家,沒想到他面上竟看不出一絲勉強,似乎真的十分喜悅。那個鳳照鈺,可是他的大靠山鳳雲寧的眼中釘,肉中刺,他竟絲毫不去深想以後會有什麼麻煩。
不但懦弱,而且天真的男人。
盧氏抬腳繼續朝前走:「老爺的事情也是你們可以亂嚼舌的?以後不准如此,即便在我面前,也不得放肆。」
那婆子馬屁拍到馬腿上,慌忙道罪退到後面去了。
盧氏來到鴻雁閣,一道屏風已經在正堂中間擺了起來,她在屏風後坐定,早已等在屏風外面的錢領隊上前揖了一禮。
盧氏溫聲道:「錢領隊不必多禮。錢領隊今日前來,想必我所托付之事,已經有了眉目了吧。」
錢領隊身材不高,卻滿面虯髯,他自然沒有完成盧氏的吩咐,可也不覺得有什麼歉疚的。
「實在不好意思,夫人所托之事,在下未能完成。今日忝顏來向夫人告罪,還望夫人莫怪。」
盧氏用他來對付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本就是殺雞用牛刀,若是要劫殺鳳雲飛的原配方氏還可以理解,他卻想不明白一個孩子能對盧氏產生什麼影響。
屏風後面有一瞬的沉默,半晌盧氏的聲音傳了出來,雖然仍舊溫和,卻又帶著一絲微不可聞的顫抖。
「錢領隊手下個個能人異士,居然連一個……都對付不了?」
「夫人信息有誤,她並不是一個人,有貴人一路護送,任你能人異士也無法輕易近身。」
「貴人?是誰?!」
錢領隊起身告辭:「夫人很快就會知道,再有一個時辰他們就該進城了。在下先告辭了。」說完也不待盧氏再說什麼,轉頭大步地離開了。
屏風很快被撤了下去,盧氏的臉上一如繼往的冷冷冰冰,面色略顯蒼白,坐在椅子裡抓著扶手,無聲地沉思著。
侍立在一旁的丫鬟僕婦無一人敢出聲打擾,半晌過後,盧氏才輕輕吁了一口氣,抬起一隻手,立刻有兩名丫鬟上前來左右扶住。
「今日恐有貴客臨門,你們回去好生收拾佈置一番,免得唐突了貴客。」
盧氏知道這貴客的身份不會低,不然錢領隊不至於動也不敢動,她只是沒有想到,這貴客是如此的——高不可攀。
元王府謝氏一族,比所有皇室親王更得聖寵的異姓王,只要他不犯上作亂就永遠安享尊榮的一字並肩王。
送鳳照鈺回府的,竟然就是那個傳說中冷酷不近人情的元王府世子,謝景修。
謝景修騎著高頭大馬走在前面,威嚴肅穆的百人衛隊緊緊環拱著中間的兩輛馬車。如此招搖過市,一路上早被好奇的百姓擠得人山人海。
幸而無人敢往道路中間圍堵,謝景修帶著車隊從容地穿街而過,朝著鳳府走去。
鳳雲飛一早得了消息,早已迎出大門外,站在石獅子前面朝著街口張望。
不多時便見那街頭處出現了一整隊氣勢如虹的衛隊,隊伍每朝前踏出一步,似乎都裹挾著凌厲駭人的氣息,讓人忍不住地想要後退,不敢觸其鋒芒。
等在垂花門處的盧氏聽到大門外隱隱傳來的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似乎那震動大地的力度都遠遠地傳到了她的腳下,直震得腳心發麻。
鳳照琳看著盧氏,乖巧地湊上來道:「母親?您怎麼了?可是有哪裡不舒服?女兒扶您回去休息吧。反正大姐姐是晚輩,並不需您親自迎侯。」
盧氏微微搖了搖頭,仍舊筆直地站在眾人的最前方。
大門外面,鳳雲飛見到了謝景修。這位素來高傲冷淡的王府世子仍舊高高在上的騎著那匹高頭大馬,沒有要下來的意思。
鳳雲飛依著尊卑之序,急忙上前行禮。謝景修等他跪完了,方淡淡道:「鳳大人不必多禮,今日不為公事,我只為護送鳳大姑娘而來。」
鳳雲飛聽到他口中的鳳大姑娘,喉間也是一陣苦澀。
哪裡來的鳳大姑娘,鈺兒分明是他的長子……
馬車的簾子掀了開來,一抹修長挺拔的身影從車內彎身出來,輕盈落地。
他一身女兒妝扮,戴著遮掩容顏的冪離,隔著厚厚的面紗,鳳雲飛看不到自己兒子面上的神色。
他會不會覺得難堪?會不會在心裡恨他?鳳雲飛看著那抹身影,心頭五味陳雜,最後也只能化作一聲無奈的歎息。
蕭御自然沒有那麼多想法,更不會覺得難堪。他光明磊落,有什麼好難堪的?
百靈在他後面下車,又轉身去扶車上的另一個人。
等看到那抹久違了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下馬車的時候,鳳雲飛連前一刻的傷感情懷都散得一乾二淨,只餘下深深的錯愕與驚疑。
「夫……夫人?」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喃喃地喚了一聲。
方氏一路上為著謝景修對自己兒子的態度既後悔又煎熬,將這十幾年的經歷想了又想,越想越覺得他們所有人都對不起她的鈺兒,此時面對鳳雲飛更是積攢了一腔怒意。向來溫婉如水的女人,連被人欺辱到塵埃裡的時候都沒有對他生恨的方氏,頭一次橫眉怒目地看向她曾經的相公,曾經托付終身的男人。
「鳳雲飛。」方氏咬著細白的牙齒,冷聲道,「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