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李斐現在的情況很狼狽, 身上的衣服雜亂,沾染著髒兮兮的灰塵, 臉上也青一塊紫一塊的,不復之前的清秀溫柔,反而像一個剛剛與人鬥毆過的小混混一樣。
許家明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他從一邊拿出醫藥箱, 一邊動手給李斐紅腫的手臂消毒,「有什麼事不能好好的說?一定要動手,結果還自己讓受傷……」
「許叔叔, 這是怎麼回事?」聶寧樂一張小臉崩的緊緊的,氣勢洶洶道:「李大哥,誰動手打了你,我叫人去套他的麻袋。」
「就是就是,還有我。」葉胖墩舉手道。
魏景面露疑惑, 據他所知, 李斐為人處事一向禮貌,又不愛爭搶, 如今在書畫界還是許家明的得意弟子, 誰會去和他起爭鬥呢?
莫不是他的父親??
也不對!魏景理了理思緒,上輩子李斐噬父時他已經二十歲了,如今他才十二, 就算是蝴蝶效應,也不該煽動的這麼大吧!
摸不著頭腦,他乾脆開口詢問道:「李師兄, 你這是和誰打架了?」
孩子們的童言童語讓李斐心情好了許多,他抬眸看著那軟乎乎的小少年,眸子裡的冷意漸漸變成一汪春水,他說的雲淡風輕,「就是和一個同學鬧了點矛盾,打起來了。」
李斐今年十八,如今正在讀大一。
年輕人血氣方剛,鬧點矛盾,最後誰也不服誰導致動起手來很常見。魏景上下打量了一番青年,見他都是皮肉傷,看著嚴重,實際上歇息個幾天就好了,頓時鬆了一口氣,沒事就好。
這些年和許家的人以及李斐接觸的多,魏景早就知道李父是一個如何混蛋的男人了,他不想再看到上輩子的悲劇發生,李斐他應當有著大好的年華,燦爛的青春才是。
「好了好了,你們都去玩,不用聚在這裡。」許家明道:「這邊交給我處理就好了。」
眾人七嘴八舌的慰問幾句,見自己留在這裡沒什麼用處,又回到了樓上書房。
經過了這一茬,魏景再想去畫畫是不可能的了。
他摸出手機,這幾天他一直在飛鴿上發自己畫的畫,粉絲已經漲到了一千,速度之快,讓人咂舌。想到後世自己那辛辛苦苦慢慢漲起來的粉絲,魏景就不由的感嘆如今真是一個黃金年代。
「哎!你也玩這個啊!我們互粉啊~」許家輝就坐在魏景旁邊,對方做什麼他能看到。
「好啊!」魏景應了一聲,兩個人麻溜的互相關注,他看了一樣許家輝的飛鴿,發的都是一些吃的喝的玩的,粉絲竟然比他的還多,有一千五了,下面還有不少互動的人,不知道是真粉還是水軍。
這邊兩個人其樂融融,另一邊的聶寧樂惦記著李斐,有些心不在焉,獨自被孤立的胖子感覺很孤獨。
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他憂傷的想。
晚上魏哲和往常一樣來接魏景回家。魏景臨走時抱了抱李斐,帶著幾分勸誡,幾分安慰道:「做事不要衝動,冷靜下來,總能找到解決方法的。」他不知道具體的時間,也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何時導致李斐噬父,即使內心焦灼,也只能靜待事情的發展。
直到小少年走後,李斐才怔怔的回過神來,他苦笑著,真是沒想到,竟然被比他小六歲的孩子給安慰了。
他摸了一把自己受傷的有臉,眼神陰鬱,像一條蟄伏在草叢裡的毒蛇,「總能……找到解決方法嗎?」
回到了自己的家,魏景心裡還惦記著李斐的事,他明白自己不夠聰明。小少年的目光落在了身側的男人身上,抿了抿唇,這裡……不是有一個聰明的人嗎?
「怎麼了?有事就說。」魏哲見他欲言又止,主動開口道。
魏景坐在沙發上,小聲的將自己知道的關於李斐和許家輝的事告訴了青年,精緻的小臉上憂心忡忡,「大哥你說這該怎麼辦啊?」
他懊惱不已,若是他上輩子好好關注一下這些事,也不至於像現在,兩眼一抹黑,什麼也做不了。
魏哲……魏哲有些無語。
他上輩子最開始要和魏和的私生子拼,努力證明自己拿到公司的繼承權,後面又要面對魏景的背叛和魏玉輝在後面搗鬼……每日勞心勞力,還得應酬,若是魏景要問接下來政府有什麼行動?哪裡的地最值錢?什麼項目接下來會虧損……
他能如數家珍,娓娓道來。
但是小員警殉職?男人噬父??這些東西,他上輩子怎麼會關注,最多就是聽別人說個幾句,聽過就忘。
「你先別急,現在距離事情的發生還有很久,所以的一切還沒有苗頭,我們就算想抓也抓不住。」魏哲安慰道。
就拿許家輝來說,他現在就是一個小屁孩,離當員警都遠的很,更別說殉職了。
至於李斐那邊,到是可以提前查一查。
「你說的對。」魏景苦笑兩聲,「我今天看到李師兄受傷,就有點失了分寸了。」
魏哲聽的有些吃醋,即使明知道他對於李斐只有兄弟情,卻還是有些控制不住。他一把將面容精緻的少年撈到懷裡抱住,頭擱在對方的頸窩,「你說,是大哥重要還是你師兄重要?」
「大……大大哥。」魏景被刺激的不輕,直接結巴了,「你你你不會被什麼附身了吧!」
「你說呢?我的弟弟不在乎我,一回家就開始為了別人發愁!」魏哲放軟了聲音,他今兒去看了一個心理醫生,現在按照醫生的話將自己內心的情感都敞開,有著微妙的羞恥感。
「我當然是最喜歡大哥了。」魏景動了動身子,二人親密相擁,感覺……感覺有點微妙。
甜蜜的氣氛悄悄升起,帶著一絲微妙的悸動與羞澀。
此時天邊已然泛黑,皎潔的月亮升起,漫天的繁星點綴在漆黑的夜空中,繁華的B市亮起絢麗多彩的燈光,他們二人之間,再也容不下第三個人。
——
無論魏哲多忙,早上他都會堅持的將魏景送到學校後,再繞路去公司。
這天早上,他目送著魏景進入學校後,眼神瞟到一邊,只見一對老夫婦互相攙扶著,目光時不時的落在自家弟弟身上……好像在那裡見過?他陷入沉思。
到底是那裡呢?
到了公司,他也依舊在想著這個問題?連帶著處理公事都心不在焉的。
中午時魏玉輝跑到他這邊來,不知是為了炫耀還是為了查探敵情,他表現的很親熱,言語裡都是對魏氏的稱讚與嚮往,魏哲不想搭理他,敷衍了幾句,把人送走了,連午飯都沒一起吃。
拒絕的態度可謂是光明正大,直接『啪啪啪』的打魏玉輝的臉。
被趕走的魏玉輝面沉如水,他咬著牙在景安的總公司站了一會兒,眸子中充滿了陰鬱,他開著車,想著魏和的吩咐,到了魏景如今所在的學校。
這個時間,學校正好放了學,有不少學生吆喝在一起出去吃飯。
魏玉輝長得憨厚老實,又一身高級西裝,把他襯的人模狗樣的,再加上他偽裝的好,看著就讓人頓生好感。他在學校裡問路,心裡已經做好了繞一大圈才能找到魏景的準備,誰讓魏哲把人保護的太好,除了這個點,他平時根本就找不到人。
誰知他一開口,學校裡的人就露出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好心的給他指了路。
魏玉輝挑挑眉,沒想到這魏景在學校裡竟然這麼出名?
學校食堂裡。
魏景正在排隊等著打菜,今天初三的學生被老師們帶出去拍畢業照了,夏素素和樂成都不在,陪他一起過來的是他的同桌,二人關係不錯,或許是因為他年齡小,對方一直都很照顧他。
「魏景,你在這兒啊!」魏玉輝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上輩子被這人坑的太過慘烈,導致魏景一見到他就和老鼠見了貓一樣,渾身的毛都要炸起來了,他目露警惕,小聲道:「你怎麼在這兒?」
魏玉輝笑了笑,說:「我過幾天就要到魏氏去上班了,父親說我們兄弟之間不該太生疏了,所以趁著還有時間,想找你聚一聚,不如我們一起出去吃個飯。」
「不用了。」魏景想也不想的拒絕道:「我下午還有課,不麻煩了。」
「現在才剛剛到十二點,離下午上課還早得很,再說了,我們就在學校外面吃,不麻煩的。」魏玉輝說著,拉長了尾音,帶著點說故事的神秘感,「而且……父親還有話讓我傳遞給你。」
魏景一聽,躊躇起來。他面露糾結,「那……好吧!」
不管他現在怎麼不喜魏和,對方總歸是他的父親,上輩子也提供了錢財,供他讀書學習,即使冷淡卻沒有害過他,眼下對方有話對他說,他聽聽也是應該的。
魏玉輝在學校外面找了一比較高檔的酒店,要了個小包廂。
包廂裡的裝潢以他們二人的眼力自然是看不上的,魏景坐立不安的坐在仿紅木的椅子上,私密性強的包廂反而讓他難受,和一個曾經坑了自己又坑了大哥的壞蛋坐在一起……
真是……討厭!
魏玉輝看著眼前想著什麼都寫在臉上的小少年,眼底同樣劃過一抹嫌棄,如果不是魏和開口,他怎麼會過來接觸這麼個小破孩?
趁著飯菜上過來的間隙,他抓緊時間和魏景聊了幾句,想套套話。
只是魏景防他簡直就和防病毒一樣,不管那人說什麼,他都只有簡單的『哦』『嗯』『好』『知道了』,簡直能把人氣吐血。
魏玉輝也是被母親千嬌萬寵過來的,耐著性子問了幾句後,就沉下了臉,自顧自的吃飯了。
魏景可不管對方的心情,或者說魏玉輝越不爽,他就越開心,叫你當初坑我,現在遭報應了吧!活該!!
最後這一場飯吃下來,魏景也沒能知道魏和要對他說的話到底是什麼?
等出了餐廳,和魏玉輝分開後,小少年迫不及待的給自家大哥打了個電話,告訴他魏玉輝的行動,並且叮囑大哥小心,上輩子就是他在後面搗鬼……
「好,我知道了。」那邊的聲音有些低沉,「你放心,你大哥我都重生了一次,總不會在一個地方栽跟頭了。」雖然……上輩子根本就沒栽到。
魏景聞言放心了,安慰了幾句,就匆匆的趕去上課了。
另一邊,魏哲站在窗邊,目光虛無的落在虛空的一角,他終於記起來……那兩個人是誰了?
時間過的太久了。
上一次見到這兩個人的照片,還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時魏景的父母在同一輛車上去世,魏和調查男方的身份時,裡面附帶的有他們父母的照片。聽說兩個老人還來找過孩子,沒找到才走的。
那時魏景已經帶到了魏家老宅,外面的人都知道魏和有這麼一個孩子,如果被兩位老人帶走了,就相當於直接告訴B市的上流圈子他被帶了綠帽子,這是魏和不能忍的。
於是他把這個孩子帶回了家放著,不聞不問。
而現在……這兩個老人怎麼找過來了?他們知道魏景是他們的孫子嗎?還是說巧合?意外?
魏哲沉著臉打了個電話,把助理叫進來,讓他好好去查查這兩個人過來是做什麼的?
等等!
這是一個機會!
一個將他和魏景分開,不再以兄弟身份綁定在一起的機會。不破不立,想要永遠的得到他,就必須就二人之間的血緣關係洗刷乾淨。
日子如常的過去,像是一潭平靜的水,內裡波濤湧動,外面毫無痕跡。
時隔多天,老兩口終於拿到了DNA報告,上面寫的判定為血緣關係,讓他們不禁喜極而泣,流過淚後,他們才想到一個更加嚴肅的問題。
經過他們這一段時間的觀察,發現這孩子的生活……好的不一般。出入有豪車接送,衣服即使他們不認識什麼牌子,也能從布料上察覺到價格不一般……還有那一手畫技,一看就知道是富人家嬌生慣養的小公子。
「那……我們不去認回來?」老爺子顫巍巍的開口。
他們也就是普通人家,能買得起車,但是卻請不起司機。再加上他們兩個年紀大了,怎麼能妥帖的照顧好那孩子?與其讓對方跟著他們吃苦,不如遠遠的看著,知道他過的好就好了。
「那可是我孫子,我連抱都沒抱過他。」老夫人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真的……就怎麼回去嗎?然後隔著長而遠的路,等著他們死去,對方恐怕都不知道他們是他的親人吧?
「喂!行了,我這裡有事,那事你們不用說了……我們不會接受的……」老爺子掛掉電話,渾濁的眸子裡盛滿了疲憊,「是小妹打過來的,還是那件事。」
「這是看我們好欺負嗎?她那點心思,誰不知道?」老夫人氣呼呼的坐在椅子上,給自己順著氣。
老爺子安慰了幾句話,只能說人心易變,當初感情這般要好的兄妹,如今卻為了錢財而使勁的謀劃。這世界上,誰不愛錢呢?但是妄圖把熊孩子推給他們照顧,來取得遺產,在他們拒絕後還不停的騷擾……未免有點太過分了。
「不如……我們去和咱們孫子說幾句,看他願意跟哪邊走?」老夫人他們一直以為魏景是被人收養的。
「這……行。」老爺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說:「那咱們明天去找他,最好在沒人的地方說,不然被學校裡的人聽到了,又要有閒話了。」
「還是你考慮的周到。」老夫人點點頭,有了孫子,好像連身體裡的疲憊都消失不見了似的,她健步如飛的從沙發上站起來,對著房間裡的鏡子左照右照,道:「不行,明天第一次和孫子打招呼,我得去買一件好點的衣服。」
「我和你一起。」對衣著打扮從來都持無所謂的老爺子這會兒也緊張起來,他拿起錢包,準備將自己從頭到尾都換一身。
B市比W市繁華許多,兩位老人互相攙扶著進入了商場,各自選了一身新衣服不說,還買了新鞋子新皮包,力求明天見面時能給孫子一個好印象。
——
學校外面偏僻的小包廂裡,魏景沉默的坐著,他看著眼前的文件,再抬頭看看兩位老人家,言語艱澀,「您的意思是……我是你們的孫子?這不可能,我………」
他想反駁,但是手裡的檔,以及魏和突如其來的冷淡,反而成了鐵證。
兩位老人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有些尷尬道:「我們就想來看看你,不會強求你跟我們回去的,你想和從小就認識的養父一家人在一起,我們也理解,只是……你能叫我一聲爺爺嗎?就一聲。」
「我……」不是被收養的。
魏景張張嘴,這句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他撇開了頭,細弱蚊蠅道:「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那個電視上有播放過你,你長的和你母親可真像,我們就順著查探過來了。」老夫人輕言細語的開口,「DNA鑑定是我們拿了你用餐時的筷子,來做的。」
「我知道了,你們……能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嗎?」
都是五六十歲的老人家了,魏景努力的扯出一個微笑,不想表現的牴觸讓他們傷心。
他墨色的眸子裡滿是茫然。老人不敢刺激他,說了兩句好話,就走出了包廂。他們不敢離開,怕他一個孩子在外面出了什麼事?就坐在外面的開放式餐桌上等人。
魏景死死的盯著眼前的報告,心裡恐慌不已。
大哥願意接納他,願意原諒他……願意寵著他,都是因為他是他的弟弟。而現在……這一張白紙黑字的證明,彷彿是劊子手的大刀,狠狠的砍下,將他最後一點希望都給斬沒了。
他……從一開始就不是魏和的兒子。
也不是大哥的弟弟。
想著上一輩子,自己謀奪魏氏的計謀曝光後,魏和那憎惡的,彷彿在看垃圾的目光……他低低的笑了起來,笑聲蒼涼又可悲。怪不得呢?自己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鳩佔鵲巢的孩子,妄圖奪取他們魏家的東西,當然讓人厭惡了。
接下來他要怎麼辦?
離開魏家?離開大哥嗎?
這一刻,魏景心中茫然又不知所措,他甚至是有那麼一絲恨意的,為什麼要告訴自己這件事呢?為什麼剛剛和大哥和好你們就要來拆散我們呢?為什麼呢?
魏景不在乎魏家,但是他捨不得離開大哥。
上輩子加上這輩子,快二十來年的感情啊!一直都沒有分開過,現在說走……就要讓他離開B市,直接去往遙遠而陌生的W市,面對未來的恐慌,以及害怕大哥失望的眼神,像一座大山一樣,死死的壓在他的身上。
母親為什麼要出軌呢?
魏景回想著過去,在他模糊的記憶中,母親一直都不是個堅強的女人,她嬌氣,柔弱,像是一朵嬌豔欲滴的百合。每次遇到困難,她就會坐在陽臺的軟椅上開始抹眼淚。
一串又一串,怎麼也流不完似的。
直到魏和匆匆的趕過來,抱著她安慰,哄著她,才能讓她展露出笑顏來。
她算不得一個好母親,不會做飯,也不會哄他睡覺,更沒有時間來教導他寫作業,說的最多的話就是——你要乖乖的聽話知道嗎?不然媽媽和爸爸就都不喜歡你了。
這些話在當初還幼小的孩子耳朵邊說了無數次,深深的……如同烙印般留在他的腦海裡。
不能打架——因為這是不乖。
不能說髒話——因為這是不乖。
不能打擾爸爸媽媽——因為這是不乖。
不能大聲哭,會給保姆阿姨添麻煩,這也是不乖。
而不乖了,爸爸媽媽就不喜歡他了,就要把他丟掉,就會被外面的大灰狼吃掉了。
對於年幼的,心智未成熟的孩子來說,父母的話就是聖旨,他深信不疑。這句話像一個魔咒,死死的捆住了魏景。
他要乖乖的,像一尊精美的人偶娃娃,聽從著母親的指示,做著他們要自己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