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今日的陽光正好, 室內一片明亮,他們能清晰的看到彼此的表情。
魏景張張嘴, 想求饒,想撒嬌,最終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能說什麼呢?是他自己不夠努力,嫉妒了大哥;是他自己不夠堅定, 背叛了大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錯。
大哥待他呵護有加, 百依百順,是他自己的不滿足,最後害了自己不說,還害了大哥。
重來一世,明明是抱著贖罪的想法和大哥住在一起的, 結果需要照顧的那個人依舊是自己。他就像一隻寄生蟲一樣, 嘴裡說著好聽的話,心裡想著自己該怎麼做怎麼做?實際上卻一直吸著大哥的血肉為生。
卑劣又自私。
這樣的自己, 又怎麼能祈求大哥的原諒呢?
要被大哥拋棄了嗎?從上一世, 到這一世,內心恐慌了無數年的事,如今終於要發生了。魏景渾渾噩噩的抬頭, 看著青年冷厲的不復溫柔的眉眼,那隻想要去握住對方的手怎麼也抬不起來。
「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男人的聲音低沉又性感,此刻聽在魏景的耳裡, 彷彿是惡魔的低語。
「對……對不起。」小小的少年瑟縮著,眼角眉梢都帶著一抹微紅,他強忍著即將掉出來的眼淚,聲音細弱蚊蠅,「我會搬出去住的。」
聽到前面一句話時魏哲的臉色剛剛好一點,就被他後面的話給氣笑了。他站在魏景的旁邊,高大的身軀猶如一座不可踰越的山峰,帶給人極大的壓迫感,他嗤笑,言語帶著一股輕蔑,「出去?就你?恐怕不出半個月,你就能被人騙到山村裡去給人帶童養媳了。」
他又道:「沒有戶口本,沒有身份證。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卻帶著一大筆錢,簡直是小混混們最好的目標。」
他對他這麼多年的心意,投入了無數的心血,結果這個孩子……竟然要離開?
就這麼不喜歡自己嗎?那當年的主動接近是為了什麼?缺一個玩伴?現在有了更多的人,所以想放棄他嗎?
魏景被說的臉色發白,他一向知道自己沒用。不聰明不機靈不會討人歡心,也沒什麼本事,重生了一次依舊過著得過且過的日子,唯一能想到的賺錢方法就是倒賣房子這種只要是個中國人就懂的技能。
他是害蟲。
所以大哥用這種看害蟲的眼神看他也是應該的。
不要哭,大哥最討厭軟弱的人了。魏景這般告誡自己,使勁的縮了縮鼻子,把即將掉出來的眼淚憋了回去。他傻傻的站在原地,像是犯了滔天大罪的囚徒,等待著帝王的審判。
「說話啊?啞巴了?」此刻的魏哲就像是一個狂躁病患者,聲音尖銳,雙目發紅,面容扭曲。做著他清醒時絕對不會做的事情。
「那…大…大哥……你你……你想怎…怎麼…樣?」魏景此刻話都說不流暢了,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壓力像一座高山,壓在他的背部,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黑色的,出現了短暫的視覺斷層。
魏景想,此刻就算大哥讓自己去死,他也可以毫不猶豫的從陽臺跳下去。
但是他等了又等,卻怎麼也等不到回應。
直到巨大的關門聲響起,他才猛地從之前混沌的狀態中驚醒。畫中白色的薔薇花開的正豔,雜亂的包裝扔在一邊,整個客廳空蕩蕩的,只餘下他一人。
魏景腿腳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又把一切都搞砸了。
像個廢物。
剛剛樹立起來的那點自信就像六月朝陽下的冰雪,消失殆盡。
少年沉默的把畫拿在手裡,嬌嫩的如同花骨朵的五指在畫面上死死的扣著,指甲縫裡很快就被顏料染上了顏色。如果他沒有畫這幅畫就好了,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發生就好了。
油畫被他蹂躪的雜亂不堪,冰涼的、鹹濕的眼淚一顆顆的砸在油畫上,那些忍不住的、不該有的的委屈,與內心的自責與羞恥衝撞,讓他仿若置身於水火交融之中。
他小聲的抽噎著,聲音細碎,胸前卻像被什麼東西壓住一樣,喘不過氣,彷彿下一秒就要暈過去似的。
太陽西斜,月嫂來做午飯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十二來歲的小少年,雙手抱膝,眸子緊閉,雙眼通紅,臉上還帶著淚珠,像一隻可憐兮兮的被人欺負卻無處訴苦的小兔子,惹人憐愛。
「你來了……」魏景哭累了,不知不覺間就陷入了輕度睡眠,月嫂的開門聲將他驚醒,他揉了揉眼圈,從地上爬起來,由於蹲的時間太久了,還差點摔了下去。
「你沒事吧!」扶住少年的月嫂擔心的問道。
「沒事。」魏景搖搖頭,他想說我不餓,你今天不用做飯了,但是轉念一想,萬一大哥等會兒回來了呢?即使希望很渺茫,但是萬一呢?「你做飯吧!我去臥室休息一下。」
「嗯。」月嫂點點頭,安慰道:「看開點,這世界上,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
魏景勉強的笑了笑,只是那笑比哭還難看。
臥室裡依舊是魏景早上起床時的場景,不過短短幾個小時,卻已經是物是人非?他此時茫然的坐在床上,目光落在房間的一角,黃色的大海綿和他的基友派大星靜靜的依偎在一起,一如數年前大哥剛剛送給自己的時候。
他究竟要怎麼做?大哥才會不生氣?
魏景不知道。
以己度人,若是他這般寵一個人,最後這人卻背叛了自己,他恐怕會將他丟的遠遠的,希望以後再也看不到對方。但是他之前說要走,卻被大哥嘲諷了,所以……大哥是不希望自己走?
即使是現在這種情況,他的心底也因為這個念頭而升起了一股隱蔽的開心。
這一天,魏景想了許多許多,卻怎麼也摸不著頭緒。直到夜幕西沉,室內一片漆黑,魏景才回過神來般,空虛的胃部叫囂著饑餓,他卻一點也不想動。
甚至產生了乾脆去死了好了。
反正他在這個世界也沒什麼用,即使是死了,也沒有幾個人會願意為他掉眼淚。
砰!
魏景轉頭,就見氣勢洶洶的青年一腳把反鎖的房門給踹開,他的面容在黑夜中看不清楚,只能模糊的看到對方狹長的鳳目,他的聲音透出幾分焦急,「你一天到晚都呆在房間裡做什麼?還不快出來吃飯。」
「大……大哥。」他眼也不眨的看著眼前的身影,猛地從床上跳下來撲倒對方的懷裡,瘦弱的手臂死死的抱住對方結實的腰部,害怕這只是自己的夢境,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
魏哲從跑出家門的那一刻就立即後悔了。
他在社區的小賣部裡買了一包煙,毫無形象的,像個落魄的流浪漢般坐在花壇邊一根又一根的抽起來,記憶中的熟悉的尼古丁味道充斥著他的大腦。
路邊來來往往的人對他指指點點,看他的眼神彷彿在看動物園裡的猴子。
五月的陽光正烈,他被曬的滿頭大汗,像個傻子,卻不敢上樓,害怕自己再說出那般傷人的話。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要一面對魏景,就容易情緒失控,之前的冷靜理智好像都被人扔了喂狗,像個二愣子般,說著言不由衷的話,期待這人能給予自己更多、更在乎自己的反應。
一旦對方的回答不符合他的心意,他的脾氣就會更暴躁,恨不得拿一根鏈子把魏景鎖起來,關在屋子裡,讓他永遠也見不到其他人。
可是……這是不對的。
魏景是他愛的人,他應當給予對方足夠的尊重,把對方當成一個平等的人,而不是一個物件般隨意擺弄。
他愛的人應該是一個矜持又害羞的小王子,雖然有點愛哭,還不諳世事,單純的簡直可以說是單蠢的,但是他依舊是他,是他從一開始就喜歡的人,在乎的人。
不聰明有什麼關係?這世界上聰明的人一大把,但是他愛的魏景只有一個。
愛哭又有什麼關係?不就是嬌氣了點嗎?他又不是寵不起?
不諳世事又有什麼關係?他有大把的錢財與龐大的勢力,能給他打造出一所潔白的象牙塔,讓他活的順遂又如意。
但是就是這樣的,他恨不得放在心尖兒上寵都寵不夠的人,什麼時候變得這般敏感又脆弱,像精美的瓷器,美則美矣,卻太過脆弱,害怕對方什麼時候自己不小心就摔倒了,他沒接住,就摔碎了。
他明明是想對對方好的,但是最後的結果好像總是與自己的預料截然相反。
無論怎麼做都不對!
即使詢問也只能得到他一個泫然欲泣的表情,讓他心疼的同時,又越發的火大,恨不得鑽到對方的腦子裡,看看他在想些什麼?
魏哲一個人在社區的花園裡坐了很久很久,一包煙抽完了,嗓子都抽啞了。
卻還是不敢上樓。
內心的情緒像是有一個惡魔在鼓動著,讓他的心態不平,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動。他之前的做法一定被魏景討厭了吧!也對,這樣自私自利、冷漠,還充滿了邪惡的慾念的自己,他也……很討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