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陸梟伸了個懶腰,睡在他枕邊的一隻黑貓機敏地醒過來,搖了搖腦袋,嬌滴滴地「喵——」了一聲,看著自己的主人僅穿著一條家居褲赤裸著精壯的上身走向寬敞的陽臺,背影線條明朗優雅。
有的人,不穿衣服,那也是很好看的啊。
「嘩啦」幾聲,陸梟將落地窗都打開,寒氣迫不及待地鑽進溫暖了一個晚上的房間。冬日細碎的小陽光也隨之墜落進來。
光線一下子刺地小貓兒用爪子扒拉了下臉,又是一聲不滿的貓叫,光線打在它身上,黑亮的毛彷彿是鑲著小碎鑽的黑絨毯子。跟有著健康小麥色的主人形成鮮明對比。
「嘿~」身高接近一米九的陸梟蹲下身來,同自己的小貓兒打招呼,「貝殼,今天是個好天氣,難道不是嗎?一個好天氣,是一個好日子的兆頭,你覺得呢?」
傲慢的黑貓眯了眯墨綠色的雙眼,表示略略贊同。
陸梟一把將它抱起,夾在自己的咯吱窩裡,懶懶地走進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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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國的冬天沒有銀裝素裹的景象,未墜的舊葉子依舊在陰冷的寒風中鮮翠欲滴,只是多了幾分蕭瑟的味道。這裡的冬天,總是這樣姍姍來遲,裹挾著北下的寒氣。
紀澤來到s市三年,卻仍然不太適應這裡的陰冷,都說北方的冷是冷在肌膚上,而南方的陰冷是透到骨子裡。他搓搓手,幾個特定位置上長了一層厚厚的繭,刮得他手心生疼。
紀澤很是討厭坐在封閉的車裡,然後開著暖氣,雖然暖和,卻沒來由地讓人感到煩悶。看了眼手機,心想著沈叔這會兒也該下來了,於是關上車窗,將暖氣打到最大。
「怎麼樣,小紀啊,在這裡等久了吧,哎,沈叔我老人家了,這天一冷老寒腿就犯了,這不,叫老陳給我熱敷了很久才好點。現在啊,還是得看你們年輕人的了。」
從別墅裡出來的老人家慈眉善目,跟平日裡在公園見到的遛狗逗貓抱孫子的老人家沒多大區別,反而看上去更儒雅幾分,可紀澤跟在他身邊三年,見識過的,讓他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殘忍。
紀澤笑了笑,寒暄道,「沈叔,您看您說的,不是有個老話,薑還是老的辣麼。」
沈叔笑了笑擺擺手,保養得白胖的手接過隨從遞過來的暖手袋,一條駭然的疤痕橫陳在手背上,像條兇猛的微型眼睛蛇。嘆道,「老咯,不行了,想我三十年前你這麼大的時候啊,還經常跟著陸老大往雲南的深山老林裡跑呢,現在啊,邁幾步我就膝蓋直打哆嗦。」
紀澤回頭沖沈叔笑了笑,沒再接話,專心致志地開車。
沈叔將紀澤放在身邊培養,一是當年紀澤救了自己一命,他做人向來寧願別人欠著自己也不願自己欠人,何況還是一個小輩。二來,他著實是喜歡這個孩子,24歲的紀澤對於他來說的確還是個孩子。白白淨淨,清清秀秀得像是個剛出校園的大學生,三年了,紀澤仍舊是個笑起來還帶著書卷氣的人,這讓沈老大不得不感慨萬分,有的人天生就是長得好啊。
而他也曾經有過這麼一個清秀乾淨的小兒子,只是被撕了票,沒活過十歲,屍體還是自己收的呢。年輕的時候心腸硬得像鐵,到老了,見到紀澤,總想到那個最後收屍時打得瞧不出人樣的兒子。
沈叔閉目養神了一番,這才緩緩開口道,「小紀啊,你在我身邊也三年了,你的身手和聰明才智都是我這裡屬得上的,甚至現在集團裡也沒幾個比得上你。」
紀澤很是誠懇地應道:「都是沈叔栽培得好。」
「老咯老咯,年紀擺在面前,現在啊,新人一茬一茬地冒出來,我們這些老人也要頤養天年了。陸少也回來了。」沈叔似有深意地加了最後一句。
紀澤眉頭跳了下,也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是到了。
「前段時間陸老大跟我們幾個老頭子商量了下,要放個得意的人在大少爺身邊,讓我們舉薦了幾個人,我沈叔當然是矚意小紀你的,連我幾個兒子我都瞧不上。今天啊,就是帶著你,去見見大少爺。雖然是保鏢,但是……小紀啊,機會是人給你的,把握呢,還是要靠自己。」
紀澤何嘗聽不出話裡的意味,「好的,沈叔,您放心,紀澤是不會給您丟臉的。您的栽培,更是不敢忘記。」沉穩大方,絲毫沒有一些往上爬的營營苟苟之氣,沈喬生就是喜歡紀澤這一點。
這個龐大的黑幫集團,都將是這個大少爺的,沈叔人老心不老,權勢的慾望依舊在延續,放個心腹在大少爺身邊,再好不過。紀澤又豈會不知。
沈老頭子微微一笑,爬上臉的歲月痕跡卻無法遮掩他銳利的神色,又闔上了雙目,屈指輕敲著腿。
聰明的年輕人,到哪裡,應該都是讓人喜歡的。
更何況,是這樣一個看著就滿是靈氣的年輕人。
但凡含著金湯勺出生的人,要麼紈袴到底,吃吃喝喝燒錢一樣地玩樂,比如紀澤見過的沈叔的兒子還有幾個集團元老的後代,要麼就是天生有點怪癖的,往往是好日子過得舒坦得不得了,於是沒事找事做的,俗話稱之為吃飽了撐的。
比如,紀澤此刻內心反覆琢磨的陸少,傳說中的大少爺——陸梟。
陸升集團現在是一個集商業地產、高級酒店、文化產業、連鎖百貨、旅遊度假等多個產業為一體的綜合型集團。然而,這只是一個洗白了的陸升集團,它的前身,一個以街頭流氓地痞起家的陸氏黑幫依然存在,並且經營著所謂的「進出口貿易」,更有傳說中最賺錢的東西——毒品與軍火。
但仍舊是家族繼承理念,比如沈叔的兒子現在已是這個集團的中層管理階級,而這個集團的王者陸升的獨生子,將是唯一的繼承人。
紀澤在陸氏集團呆了三年,從未見過這位已經過了而立之年的陸大少爺,據說這個陸大少爺酷愛漂泊旅遊,滿世界地亂跑,而陸升也拿他沒有一點辦法。這次這位陸少終於安定下來,肯回到老爺子身邊了,卻前腳剛下飛機,後腳就在s市開了間花店。
紀澤想到這裡,皺了皺秀氣的眉毛,這樣一位捉摸不定的大少爺,自己要如何應對,將來,得跟在他身邊,自己的任務才會有進展。又或許,偌大的一個黑幫集團,得終結在這個紈袴大少爺手裡了。陸升精明厲害打拚了一輩子,卻只有這麼一個名字霸氣實際敗絮的兒子,恐怕也是他想不到的吧。
車子停在s市鬧市一隅,一條不甚大的街,一側是個出名的重點中學,而另外一側則是為學生服務而衍生出來的各種店舖,文具書店等等。
盡頭一拐卻是個小巷子,剛好一輛車子進去,別有洞天。
由這條巷子延伸開來,縱橫交錯,坐落著幾座幽靜的小花園別墅,都烙上了歲月的痕跡,顯得凝重古樸,透過雕花的鐵柵欄那是滿園的生機盎然,顯然是經過精心打理的。
這些幽靜優雅的老式別墅現在可不是用來住人的,都被改造成了酒吧茶社咖啡屋,不僅適合喜歡清靜的情侶談情說愛,談生意做買賣也是好去處,紀澤來過幾次,很是喜歡這邊的環境。
車子停在了一座圓形的小池子旁邊,雖是人工開鑿的,卻也不小,沿著池子擺了一圈白色的桌椅,夏天的時候紀澤來過一次,喝茶垂釣的人很是多。
但是,這個地方,紀澤可一點都不覺得適合開花店,太偏僻了,要不是知曉這個去處的人,是絕對不會特意跑過來買花的。
有著古怪心思的黑幫大少爺。
紀澤心想。
沈叔見攙扶著自己的紀澤一臉深思不定的摸樣,拍了拍他扶著自己的手,「大少爺這孩子啊,我看是不錯的,紀澤啊,待會兒你就跟見朋友一樣,都是年輕人,啊,沒什麼的。」
一座磚紅色的小房子,外頭也是同色的鏤空小矮牆,古樸的銅質小門,爬滿了不知名的五顏六色小花朵,顯然只是起了裝飾作用的門。門口掛了一塊生銹的小牌子——「迦南」,旁邊是小小的英文註腳,corner。一個黃色爆炸頭的年輕人穿著跨跨的牛仔褲,蹬著板鞋正給牆頭上的一片綠草澆水。在紀澤看來,他只能分辨出什麼是花,什麼是草,對於綠色的東西,他通通歸為草。
這個誇張的年輕人,該不會就是傳說中那個極其不按常理出牌的陸少吧?
不待沈叔和紀澤一行人進去,嘴裡嚼著口香糖的爆炸頭就衝他們喊道:「嘿,梟哥不在,出去了!你們要是願意等就等吧,別問我他什麼時候回來我也不知道,也別打他手機,在店裡放著呢!」
沈叔倒也不計較,溫和地說道,「那阿達,等少爺回來了,就說我沈叔來過,喏,這個人,叫紀澤,是要介紹給少爺的。」名喚阿達的少年,錯眼看了下紀澤,吊兒郎當地點個頭,耳朵依舊戴著大耳機。
清晨時的陽光,此刻不知道藏到了哪裡去,紀澤被留了下來等那位也不知道又去哪裡溜躂的大少爺。不過,眼見黃色爆炸頭沒有招待自己的意思,紀澤想了想,還是到附近走走,過會兒再來看看。
一路上巴掌大的法國梧桐落了滿地,踩上去吱嘎作響。紀澤走到池子邊,冬天的戶外咖啡吧座椅上只有枯黃的樹葉。紀澤將椅子上的落葉掃了掃,輕呼了口白氣坐下來。
不遠處的樹下正有個頭髮灰白的老人牽著自行車賣茶葉蛋。都過了十點了,想來剩下的茶葉蛋大家也不會再去買了。
於是,當紀澤重新坐回椅子上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個袋子的茶葉蛋,目測至少七八個。
拿了個出來,細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剝著蛋殼,修剪得極其乾淨整齊的指甲泛著健康的淡紅色,頭上的梧桐葉子正打著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