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紀澤逐漸融入了迦南的生活。
自從「揪叛徒」事件後,陸梟便沒有從迦南出去過。每天興致勃勃地起床,做早飯,然後喂貝殼。當吃了早飯之後不久,一天的花販子生活也就開始了。
對於前來購花的顧客,他總能給對方介紹到滿意的,並且對各種花的歷史來歷甚至某些花的功能都瞭如指掌。偶爾他也會幫著阿達打理院子,除除野草,給院子裡得花澆澆水。
貝殼依舊與之不對付,阿達依舊很冷漠,帶著耳機聽歌是他最大的日常活動。
陸梟,依舊對他好得不得了。
日子平淡地讓紀澤恍惚起來,這到底是在黑幫呢還是真的只是在賣花。然而,那天陸梟下命令挑斷手筋腳筋當化肥的冷酷摸樣一直明滅不去。
最平靜的海面下,都有力量大到驚人的洋流暗湧。更何況是深不可測的人心。
紀澤當然不好意思繼續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這會讓他有種強烈的錯覺,自己是給陸梟當保鏢呢,還是陸梟其實是來給自己當保姆的?
於是當樓下的咖啡機嗡嗡作響的時候,紀澤也出現在了吧檯。陸梟一抬頭就望見精神奕奕的傢伙,紅色黑條的襯衫領子搭在灰色毛衣外面,整個人看起來儒雅,還帶了那麼點英倫風。實在是,那天陸梟將人送過來的紀澤東西幫忙整理之後,他才知道這個單身漢是有多麼不會照顧自己。
例如,一件冬天大衣,紀澤買了黑色,灰色,藏藍色同款三件,輪流著穿。於是陸梟以自己衣服太多根本就穿不了為名義送了很大一部分給紀澤,當然,在送之前陸梟手腳麻利地將各種吊牌和標籤都剪掉。並聲稱,衣服實在是很多,就算紀澤不要,自己也要為了節省空間都丟掉的。
當笑容帶著尷尬的紀澤抱著自己的衣服回到房間時,陸梟望著他的背影,想起小時候在國外的中文學校唸書時,有個華僑老先生教自己的一句詩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與子同袍,是否能結同心。
陸梟將咖啡倒出來,對紀澤點點頭,「我就說,肯定很好看。」
「梟哥,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麼?雖然沒有你那麼會做飯,但是我還是會做點其他的。」陸梟想了想,他可不願打擊紀澤的一片熱心,並且,能夠跟他呆在一起,就覺得身心無比舒暢,何樂而不為呢?
「你來烤麵包,我把這些火腿什麼的弄好,今天早飯吃三明治,怎麼樣?喜歡麼?」陸梟的襯衫袖子高高挽起,半敞開的胸口音樂露出健壯的肌肉。紀澤瞥了一眼,卻突然想起自己自小練武上警校,怎麼還是一副小身板。
吧檯與餐廳並沒有與花店的主體部分隔開,空氣裡飄來淡淡的清香,紀澤說不上來但是卻十分舒服。這裡的七點多,即便是冬天,也開始亮堂起來。貝殼盯著一個黑色的腦袋鑽進飯盆裡就沒見它抬起頭來。
花香瀰漫著麵包和咖啡的香氣漸漸在四周瀰漫開來,像水波緩緩蕩去。紀紀澤想起小時候自己上學在路邊買豆漿饅頭,然後一個人背著書包吃著早餐去上學;再後來上了警校,每天早上聽著起床號音迅速從上鋪爬起跳下,穿好衣服出去練操,一身臭汗地擠在食堂裡和同學們狼吞虎嚥的情景。
恍如隔世。
是不是,在一個叫做家的地方,做早飯吃早飯的情景就是這樣?溫暖而愜意。
然而,所有經歷的鍛鍊與汗水只為了穿上那一身湛藍色的警服,潛伏三年,只為一夕。任務完成後,應該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穿上那身制服了……
這樣的溫暖與愜意,又能如何,何況,那只是自己以臥底的身份騙來的。
紀澤不再多想,安安靜靜地將麵包加熱,遞給正在削黃瓜的陸梟。
他伸手過來,他便去接。
手上的凍瘡都褪地七七八八了,一雙修長的手顯得晶瑩玉潤。
觸到他的手指是微微的溫熱,指尖有些許濕……更有帶著些許的麵包的麥香。
這些觸感清晰地直直嵌進陸梟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紀澤將陸梟給自己早已熱好的牛奶端過來,在餐桌上坐定,而後終於按捺不住開口問道,「阿達今天怎麼不在?」陸梟做好的三明治在外面塗上一層草莓醬——這是他琢磨出來的紀澤喜歡的吃飯,「他今天一大早就走了,有事情派他出去了。」
紀澤點點頭不再詢問,什麼該問什麼該說,這是自己必須掌握的一個度。與紀澤相識已經將近一個月,陸梟不知道,自己到底與他之間是什麼樣的距離?他總是渴望靠近,而看似沉默安靜的紀澤,溫潤的外表下其實藏著與他外表不大相稱的倔強。
他突然想起去年看過的心理學書籍的一個章節。陸梟見紀澤放下牛奶杯子,於是拿起自己的咖啡喝了兩口,將報紙翻到下一頁,同時在他專心致志看報紙時陸梟的咖啡杯子沒有放准,向著紀澤的牛奶靠近了點。
紀澤正跟趴在窗臺上的貝殼大眼瞪小眼,聽到咖啡杯放到玻璃桌上清脆的聲音,將自己的杯子移了開來。
當與人相處時其實最難掌握的是距離,陸梟方才想起自己看過的冷讀術的知識,於是用了最簡單的一招來確定自己與紀澤之間的距離。假裝不經意地把自己的杯子移近對方的杯子,如果對方沒有移動杯子的話,就可以說兩人的距離感縮短了。如果對方又默默把杯子移開的話,就表示他覺得兩人還是維持現狀就好,沒有進一步的打算。
陸梟的眼睛眯了眯,眼神暗了幾分,卻又自得地一笑,看來,還是我心急了點,沒事,慢慢來。
最厲害的獵人,其實是最有耐心的獵人。
紀澤將定好的花交給快遞,掏出手機看了看,正是十點。於是他對在坐在沙發小心翼翼包裝花束的陸梟說道,「」梟哥,我想出去買粽子吃,你要麼,我多買幾個。」
陸梟將葉子剪下,對紀澤開朗地笑道,「好的,但是你不許吃太多,對胃不好,而且再過一個多小時就要吃午飯了,今天有你喜歡的蛋炒飯,你不要待會兒吃不下去。」
陸梟知道紀澤很喜歡吃外面重點中學門口的攤上的各種粽子,不過總是監督著他不許吃太多。
紀澤靦腆地笑了笑,將陸梟送給自己的灰色圍巾繫好,推開門走了出去。
陸梟的眼神肆無忌憚地落在那人挺拔的背影上,直至紀澤消失不見了,才將眼光收回來。
紀澤搓著手,試圖讓手暖和起來,果然,手套戴習慣了偶爾不戴會非常難受。此時有學生偷偷跑出來在校門口對面的小攤上買各種吃食,紀澤站在一群穿著校服的學生當中顯得格外突兀。
「老闆,給我拿六個粽子。三個甜的三個鹹的。」同時從兜裡掏出早已準備好的二十塊紙幣遞給老闆,買粽子的學生也不少,老闆將粽子遞給紀澤同時要找他零錢。紀澤說了句「不用找了」,就提著粽子往回走。
回頭正聽到老闆吆喝道,「幾天呢早上的都沒有了,要吃等下午了。」
幸好,真是時候。
等紀澤提著粽子回來的時候,只見陸梟正倚靠在沙發上打電話,見他回來,只是抬頭望了一眼,示意他不用迴避。
手指夾著一根雪茄,一點紅亮的光時明時暗,一股很熱別的煙草香瀰散開來,讓紀澤瞧不清陸梟的神色。紀澤只是點了下頭,還是自覺地走到了收銀台處。
側面看去,陸梟揚了揚眉,保持著拿煙的姿勢卻未變,語調微微上揚,「哦?既然你這麼好興致,那我陸梟就卻之不恭了。」
紀澤與陸梟吃飯時都奉行食不言的原則,一時之間靜默無聲,只有輕微的湯勺與瓷碗相碰的清脆。等一頓午飯完畢,紀澤很是自覺地要起來收拾碗筷,阿達不在了,雖然陸梟表示紀澤只需好好呆在迦南即可,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做,比如做飯比如洗碗。但看在某人一再認真堅持自己必須也要出點力的份上,陸梟就同意了。
陸梟示意他坐下,「先別忙啊,小紀,我們說會兒話,好麼?」
「小紀,你的槍是什麼樣的?能給我看下麼?」
紀澤抬眸,對上陸梟的眼神,看不清他是何用意,不過猶豫轉瞬即逝,「不行,梟哥,就像鏟子對於廚師來說,話筒對於歌手來說,一把槍對於保鏢來說,也是他的生命。就算是梟哥你,也不能輕易示人。」
陸梟帶著讚許的微笑點點頭,對面的人,一臉認真倔強的摸樣。
冷不丁地,一把銀色的槍如冷血的蛇般纏繞上來,抵在了紀澤的額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