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紀澤,現在感覺怎麼樣了?」進來的人,是提著水果牛奶的陳實,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話不多,但是讓人感覺特窩心。
陳實一向是個顯山不露水的人,但是在陸氏卻有極高的威信,不單單是因為他在陸升面前極為受信任,更因為他只做事不作勢不拉幫結派,所有人對於埋頭苦幹的中立派實幹家都會有好感。
紀澤只當是陳實來醫院看自己,可以自己跟他的交情以及陳實的資歷,還算不上他陳實來探望自己。陳實見紀澤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手上正拿著一本書,手背全是這幾天掛水留下的針孔。點了點頭,卻又沒說什麼。
兩個都不會說話的人湊在一起,就顯得有點尷尬。既不像是陸梟,總是能夠恰當的找到適當的話題使氣氛融化開來,也不像是人來瘋一樣的謝九安他一個人就可以使周圍的空氣都可以活躍起來。
紀澤見陳實將東西放到地上之後靠在窗戶邊看向窗外的風景,絲毫沒有與自己搭話的意思,只好問道,「陳大哥,今天怎麼過來……」
陳實習慣性地將煙從衣袋裡掏出來,又似乎想起來什麼一樣,又重新放回去,樸實地笑著說道,「我忘記了,大少爺從來不在你面前抽煙。每次跟他一起抽完煙,都要把窗戶打開通風散氣,說紀澤他不抽煙聞不得煙味。」紀澤尷尬地移開視線,清澈的眸子顯得有些困惑,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陳實卻突然問道,「你是06屆的學生吧?不知道那個三號大食堂那個胖胖的大師傅還在不在,做菜是不是還喜歡放辣椒,我記得,我們當時投訴了無數遍他還是不聽,就連早晨的小菜也愛放。還有南邊的那個澡堂,一到冬天就只有左半邊有熱水,一出操完我們就一窩蜂地衝進去連衣服都脫地不利索搶那幾個噴頭……」
陳實面對著窗外,他是一種丟進人堆就找不到的長相,此刻從紀澤的角度看來,他望著窗外絮絮叨叨訴說的神情卻那樣引人注目。是有什麼美好的情懷全部化成最輕柔的語調,在低低敍說昨日的往事。陳實有點下垂的三角眼裡,流淌著的是可以融化堅硬外表的溫情。
紀澤先是由剛開始的震驚無比到後面的,輕輕地接著說道,「三號大食堂的師傅還在,他真的很喜歡辣椒,我不愛吃辣,大一去了幾次之後,就不怎麼去了。南邊的那個澡堂,幾年其就改造好了……」
紀澤烏黑透亮的眸子見到的是從未認識過的陳實,是的,他也從未認識過這個陳實,也許,連這個名字都是假的。
陳實聽了之後,低頭不語,複又將眼神從窗外收回來,注視著紀澤,一字一句道,「紀澤,我是接到上級命令來接應你秘密脫離陸氏集團的。」
紀澤已不再是方才的驚訝無比,他只是長長地舒了口氣,轉過頭去,低垂著眼瞼,沉默不語。
他那雙格外吸引人的黑眼睛被長長的睫毛遮蓋,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更加琢磨不透他的意思。陳實卻是敏感地捕捉到,紀澤並不是很願意服從這一命令。
沉默不過幾秒的時間而已,當重新看向陳實的紀澤卻是無比堅毅的神情,烏黑的眸子像黑琉璃般靈氣透亮,讓陳實想起第一次在沈喬生身邊遠遠見過的第一面,那個沉默卻又充滿靈氣的紀澤。
「不,陳大哥,這個命令我暫時不能接受。」紀澤堅定地說道。
陳實皺了皺眉,卻不接話,等著他的答案。
「這次抓的內鬼,是阿進,阿進一家三口都被陸梟抓了起來,我不能只顧自己,撇下被我連累的阿進一家不管。我得趁現在陸梟還沒有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將阿進他們救出來,一旦救出來,我就立即聽從組織的安排。」紀澤清亮的聲音卻蘊含著最不容辯駁的力量。
「不是為了陸梟?」陳實冷不丁地問道。
紀澤的黑眼睛睜得老大,驚訝地回道,「陸梟?為什麼?」
陳實古怪的一笑,卻沒有接下去,而是回道,「阿進還是被關在陸氏老宅那邊,那裡守備森嚴,根本不是你我的力量可以輕易救出來的。只是,阿進的老婆孩子都被軟禁在s市的家裡,只派了幾個人看守,應該不是困難的事情。」
陳實望著紀澤堅毅的眼神,他看人也有自己的一套,他知道自己這個善良溫和骨子裡卻是倔強的學弟,如果沒有達成這個救人目標是絕對不肯善罷甘休。
「阿進這樣的人,就算現在不在黑幫,將來陸氏集團被搗毀,以他的犯罪記錄也是要吃槍子的。紀澤,我知道勸你沒有用,那麼我只能答應幫助你把阿進的老婆孩子送走,其他的,我也是無能為力。」陳實動之以理地說道。
雖然不願承認,但紀澤也知道,這是目前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了。
「只是,白煙倉庫,我現在根本沒辦法查到,陸梟根本沒有提到這個秘密倉庫。」紀澤皺著淡而秀氣的眉毛憂心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了,我在陸氏也這麼多年了,好不容易等得到陸升的信任,可惜他老弱病殘根本不管陸氏的大生意,現在幾乎所有的交易記錄和交易內容都在陸梟手中,就算陸升有所注意,也只是向陸梟交代幾句。陸梟——」陳實頓了頓,「他是個非常厲害的人物。」
說罷,又朝紀澤望了幾眼,笑著說道,「也好,也好,幹完這一票,你還是回隊裡去。陸梟這樣的人,你惹不起。」
紀澤疑惑地看著陳實,但是他的確又不大愛提陸梟,「幫我準備好,我親自去。」見陳實又想說什麼,紀澤搖了搖頭,堅決地說道,「我身上的傷,沒什麼大礙,我要親自去。陳大哥,你不用再說了,我想,我可以應付得來。」他更不願意一個可以在陸氏韜光養晦低調做人的前輩因為自己而出什麼意外。
「好的,今晚我會回去準備,具體的,我會再通知你。不過時間緊迫,要快,明天晚上就可以行動了。」陳實回答道。
「好。」紀澤答道。
陳實的手撐在窗臺上,向遠處眺望,感嘆道,「臥底做久了,自己究竟是什麼都分不清楚了。我很喜歡站在高樓往窗外看,時刻提醒自己,站得高一點,看得遠一點,不要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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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澤雖然對於沒辦法將陸氏集團一舉殲滅的現實有極大的遺憾,但是他也知道,陸梟這個人非常厲害,如今的情況,急流勇退才是上策,只是,在自己走之前能夠救出阿進的家人,總算沒有讓無辜的人白白送了性命。在紀澤看來,他十分厭惡陸梟草菅人命的態度,在這個王國裡,陸梟似乎是可以主宰一切的神。
而三年的臥底生涯卻讓紀澤切切實實體會到,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是有他的價值的,這個生命若是美好,則更應該寶貴地延續下去;若是罪惡,自然有法律和正義將其審判。沒有人可以輕易地決定另外一個人的生命。
可他又矛盾地想起,陸梟平時是個多麼溫和多麼體貼細心的人……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像陸梟這樣完全矛盾的綜合體,陰狠決絕卻又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雖然陸梟留下的兩個人說是用來照顧紀澤的,並且也沒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但紀澤也不好貿貿然地出去。他身為一個受了傷躺在醫院裡的貼身保鏢,實在沒有理由半夜出門。紀澤放下筆記本,打了一個多小時的遊戲他也累了,看看時間,正是十一點多,差不多。
紀澤將抽屜裡的煙拿出來,揣到懷裡。打開門見那兩個人正湊在對著一台筆記本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看什麼。一見紀澤出來,立馬起身恭敬地問道,「小紀哥還沒睡?有什麼事情,吩咐我們去做就行了。」
紀澤笑著搖搖頭,「沒什麼,我看你們兩個不是也沒睡,我一個人也怪悶的。」說罷,抽出兩根煙遞給兩個人,「抽煙不?」兩個人卻連連擺手,因為陸梟特意叮囑過,絕對不允許在醫院裡抽煙,雖然這裡是人跡罕至特護病房。
紀澤皺了下眉頭,「怎麼?我的煙也不抽,也太不給面子了吧。」兩個小的也知道衝著陸梟對紀澤的態度,將來陸梟徹底掌權之後,紀澤絕對是幫裡的頭號大紅人,不買未來紅人的賬那也太傻了點。何況,他們在醫院裡呆了幾天,不能出去花天酒地不說,煙也不許抽,見紀澤遞過來的是好煙,於是也不再退讓。
紀澤見他們嘻嘻笑著點了煙和自己調侃起來,寒暄了幾句便推脫自己困了,於是回了裡間的病房,關了燈。今晚的月光卻是分外亮,沒有一絲雲彩的遮擋,彷彿要將所有月華釋放出來一樣。而紀澤的黑色眼睛卻是緊緊盯著牆上掛著的電子鐘,眸子熠熠生輝彷彿要勝過窗外明亮的月光。
時間在黑暗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初始還可以聽到外面輕微的腳步聲與湊趣說話的聲音,到後來是一點動靜也無。
凝神幾秒之後,紀澤霍然起身,直接在病服外面套好衣服,輕輕地扭開門鎖,外面的兩個人已經東倒西歪地睡著了。
陳實正坐在車子裡百無聊賴地將打火機一合一開,十二點的地下停車場沒有一點人聲,原本就寂靜昏暗的醫院停車場更是顯得陰森無比。只有他手中打火機的聲音正一「啪」一「啪」地響著,格外清脆。不多時,電梯門開了,走下一個人。深藍色的牛仔褲,黑色的帶帽風衣,壓得低低的鴨舌帽,看不見相貌,好似與這幽暗的停車場融為一體。
陳實將打火機收好,打開了車內的燈,以及副駕駛的車門。來人徑直往他的方向走過來,上了車。帽簷下是線條挺拔的鼻樑,以及深邃清澈的眸子,只是臉上正在消退的痕跡還殘留著。車內登時鑽進涼涼的空氣,裹挾著來人身上若有若無的消毒水和淡淡清香。
陳實發動車子,眼睛只看著前方淡淡地問道,「怎麼樣?上面都辦妥了吧。」紀澤將帽子扒下來,不過幾天原本被剔光頭的腦袋已經長得像個毛茸茸的毛栗子,摸了摸後腦勺,「都妥了,而且今晚也沒有查房。」
「陸升今晚在老宅開宴會,陸少是不會回市區的。我一向很少參加這種場合,現在這個點,估計都在賭錢,剛好。」紀澤點了點頭,問道:「阿進怎麼樣了?」
「被打得半死不活也沒承認,現在就關著。他也是不敢承認,一承認老婆孩子就全沒了。」陳實輕描淡寫地說說道。
紀澤低垂著頭不再言語,原本清俊的容貌在夜色裡彷彿被模糊了去,看不清臉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