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與謝九安告別,紀澤懷揣著他特地送過來的盒子,掂量了下,就算沒有拆開,也隱隱約約知道里面大概是什麼了。
陳思齊一看自家哥哥回來還帶了個盒子,好奇心旺盛的她立馬湊過去,笑眯眯地問道,「老哥,你回家啦?今天上班累不累啊?吃飯了米有?餓不餓啊?」紀澤先是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剛要回答,沒想到陳思齊就伸出爪子,「瞧我笨的,老哥,你肯定累了,來來來,那麼大的盒子,我幫你拿!」
果然是沒安好心的小丫頭。
紀澤一把將盒子舉高,彎著嘴角,「不用勞煩大小姐你了,這個,我自己可以拿。」然後。老神在在地回了自己房間。
紀澤將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盒子拆開。
是那幅藍色鳶尾花和畫冊。
畫上的鳶尾,顏色濃重深沉,安靜沉默,靜謐到憂鬱的花。紀澤修長的手指覆在玻璃上,輕輕地摩挲著這幅掛在他床頭好幾個月的畫。想起陸梟說——
「喜歡這花麼?」
「這幅畫送給你,紀澤,可以掛在床頭,很漂亮。」他甚至還記得那個時候,陸梟一手夾著畫,一邊的胳肢窩夾著不安分的小貝殼,淺碧色的眼睛像最清澈的海子,含著笑意,沒有一絲陰霾,宛如秋天深邃晴朗的天空。
還有右下角那行用鋼筆寫的漂亮的英文花體字——fall in love at first sight。
一見鍾情。
所以第二次見面時,聰明的,帶著狡詐的溫柔的陸梟,從花籃裡抽出一支藍色鳶尾花,輕鬆地說:「喏,送你一支玩。」
紀澤想起陸梟漂亮的,溫和的,總是帶著笑意,背後卻是算計和狡猾的陸梟,自嘲似的搖頭笑了笑。他接受那朵花,這幅畫,最後,他也接受陸梟。
紀澤嘆了口氣,能有什麼辦法呢?
這世上,有些人不該遇到的。比如陸梟之於他紀澤,紀澤之於陸梟。
陳思齊輕手輕腳地在門口探頭探腦,她家老哥的習慣就是如此,在家總是最放鬆戒備心最弱,所以忘記鎖門是常有的事情。那個被老哥神神秘秘護在懷裡的盒子已經被拆開放在床旁邊的地板上,裡面的「內容」應該是被拿出來放在床上細細觀摩了。
因為陳思齊覺得自己的脖子都要僵硬了,她老哥還是背對著她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肯定有內幕!而且這個內幕跟紀澤的「臥底任務」絕對有關係,並且應該不是個人工作上的,最大的可能應該是個人感情問題的!陳思齊為自己的直覺推測深以為然。
她家老哥又呆了……
陳思齊踮著腳走過去,近視眼終於喵到躺在床上的居然是一幅畫。然後,離她最近的是一個畫冊……
紀澤轉身,不過已然是來不及,陳思齊將畫冊緊緊地抱在懷裡,笑嘻嘻地說道,「老哥,你這個藝術白痴,什麼時候也居然懂得欣賞畫兒起來了?還有這本畫冊,你居然會買這玩意兒。」
陳思齊可不會忘記他們小時候父母送去少年宮學畫,她在初級班紀澤在高年級的班,結果,學了好幾個月,她的正太老哥畫水仙畫茉莉畫玫瑰全都是一個樣子——用圈圈圍一個圈,然後中間點上一點,就是花了!
要不是老師著實見他乖巧可愛,估計早就對他橫眉豎眼了!後來,很有自覺的紀澤小朋友就果斷退出了興趣班,果斷遠離任何有關畫畫之類的東西。
紀澤哭笑不得,哄著陳思齊道,「思齊,趕緊把畫冊給我,不然我可真生氣了啊!」
陳思齊恨不得仰天長笑,「哥哥,你喊吧,喊破了天都沒用,今天老爸老媽不在家,他們是不會說我的!我不怕你了!」
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開了畫冊——
呃,這是怎麼一回事,陳思齊嘩嘩譁翻了幾下,囧道,「哥哥,都是你的畫像啊!你太自戀了,居然畫這麼多自己!」
紀澤一把乘勢將畫冊奪回來,睥睨著陳思齊,「陳思齊,沒經過我同意居然亂翻我的東西,以後我再也不陪你逛街,再也不陪你吃東西,也不會答應你任何事情了!」
「不對!老哥,你根本不會畫畫!」陳思齊絲毫不理會紀澤的威脅,這個威脅的力量實在是太小了,大不了她耍賴,她死纏爛打,最後再假裝可憐,三部曲總有搞定她哥的一步!
紀澤不再理會她,將畫冊和畫都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卻不料一下子從畫冊裡掉出了一樣東西——
居然是一把鑰匙。
陳思齊疑惑道,「老哥,這是你的鑰匙麼?」
紀澤附身將銀色的鑰匙拾起來,鑰匙散發著柔和的光澤靜靜地躺在在手心裡。紀澤緊緊皺著的眉頭倏地展開,眼裡儘是平和又明亮的眼神,他一下忽然全都明白了。
真的是溫柔又狡詐的陸梟,他沒法不接受,因為他沒法抵擋。
******
謝九安插科打諢沒幾天,帶著阿森來去無蹤地又沒了影。紀澤朝九晚五的工作又恢復了平靜。不過,老陳家最近的確是不太平靜。因為,他們家最近將一項重要事情提上了議程,並且以極其熱烈的感情開始動作。那就是——相親!
陳家夫婦難得這次意見一致,並且說起來還是老陳的主意,倆夫妻睡前閒聊開了個小會,一致決定明年就要25的紀澤是該找個女朋友了。陳媽媽眉開眼笑,斜了她家老頭子一眼,「難得你這個工作狂人居然會關心兒子的感情問題,我說老陳誒,都不像你的作風了。」
陳家喬抖了抖手裡的報紙,沒有作響,這確實不是他的作風,但是是他的必須要做的。
提前退休的陳媽媽以極大的熱情開始了轟轟烈烈的行動。附近小區的誰不知道老陳家有個長得好看脾氣又好的兒子,遇到人又有禮貌,誰家扛個什麼東西,老太太缺個什麼人手,總能想到紀澤。於是陳媽媽要給兒子物色兒媳婦兒的消息一放出去,就得到熱烈的響應。
「誒,這個好,思齊啊,你看,這個姑娘怎麼樣?臉圓圓的,看著就有福氣,小澤,你看看,這個不錯的!」陳媽媽坐在沙發上挑挑揀揀著一疊照片。
陳思齊斜了一眼,「老媽!她都還沒我哥白啊!不好看!小侄子會很黑的!」
陳媽媽仔細一看,是有那麼點。
「那這個呢?這個長得挺白皙的!還是個護士。」陳媽媽又指著另外一張照片說道。
「老媽!這個怎麼行!這個簡直就是五官攤在一張嫩牛五方的臉上!還沒有老哥好看!」陳思齊趕緊接聲道。
「這個總可以了吧,氣質又好,不錯的啊!」
「不行!嘴巴太薄了,寡情,不好不好!」
「那這個,這個呢?」
「更加不行了!身高沒有一米六,矮了!會遺傳給小小澤的!」
******
紀澤哭笑不得地望著旁邊嘀嘀咕咕已經好一陣子的母女倆,他實在是不願意現在這個時候打擊她們——要不要直接告訴她們,也許,自己是不會去相親的,更不可能會結婚,當然就更加不可能有什麼小小澤了。
陳爸爸倒是不甚在意地說了一句話,「時候也到了,去看看也好。」
陳媽媽很是自豪,因為她兒子照片一甩出去,就沒有不願意出來見一面的姑娘,逢人就說,那是,也不看看我們家小澤,長得多體面,工作有,房子有,還差什麼啊!
無可奈何地某人只能不斷用加班,以及任何可以用得上的藉口來躲避陳媽媽積極舉辦的各種相親活動。然後,明確聲明自己現在階段只會把精力放在工作上,不想談戀愛,這才消停了好一段時間。
紀澤偶爾會打打謝九安的電話,他是不可能親自過去的,所以只能託付這個看起來嘻嘻哈哈沒個正經卻是最重感情的謝九安,偶爾去看看老老實實呆在看守所裡的陸梟。案子還沒查清楚,陸梟也沒有接受審訊,會不會進監獄,都還是未知數。
紀澤沒有讓謝九安告訴陸梟他的意思,聰明的九爺當然是一點就透。只是笑眯眯地去看看陸某人,然後說一句,「陸梟,你怎麼還活著!」
晚上工作回家時,他都會靠在床頭拿出陸梟整整畫了一整本的畫冊,靜靜地一頁一頁地翻過去,所有關於迦南花店的回憶都會歷歷在目。
比如那個長著茂密的牆頭草的牆,有著銅綠色鏽跡的銅門,趴在牆頭上曬太陽的貝殼,經常過來找食的野貓,滿園五顏六色像是繡上去般的花,明亮的玻璃窗,早上醒來時濃濃的煎蛋和土司味道混雜,夜晚一抬頭就是綴滿星星的小天窗……
紀澤驚訝地發現,更多的時候,他願意去回想這些小小的細節,安靜的小巷子裡,安靜的小花店。是他跟陸梟安靜地生活過的地方。沒有什麼熱烈炙熱到可以灼燒人的感情波動,最平常不過,最生活不過,可是也最讓人難忘不過。
原來,所有的感情,全都在那些微小不足道的細節裡。
如是這般過了一段時間,不知不覺紀澤發現小區門口的那棵樹居然開始落下第一片葉子。秋天,就這樣漫不經心地到來了。
陳思齊就在本市上大學,所以週末都要回家。原本是愛玩,但是現在老哥在家裡,迫不及待地在週五收拾東西從外面滾回來已經是她的習慣了。陳媽媽感嘆,這丫頭當初上了大學就不願意回家,小澤在家,她就會乖乖地呆在家裡,真是父母比不上哥哥。
陳思齊今天一回家,就被老媽神神秘秘地拖到她房間裡悄悄說了一陣話,然後塞給她幾張紅色大鈔。得到賄賂的陳思齊拍著胸脯保證道,「老媽放心,我一定會順利地完成任務!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好,那媽媽我就等著好消息了!」
等紀澤一回來,陳思齊這個小丫頭立馬貼上她老哥,露著小白牙說道,「哥哥,明天陪我去吃東西吧!」
紀澤瞪著一雙清澈的眼睛,不可思議道,「陳思齊,你上星期不是說再也不跟我出門了!」原因無他,那天吃飯,陳思齊居然華麗麗地被人鄙視!
一個黃毛丫頭,居然找了這麼個大帥哥。旁邊小婦女的說話被耳尖的陳思齊聽到,立馬火冒三丈。
狠狠地回擊之後,陳思齊痛定思痛,下次絕對不跟她老哥去吃比較合算的情侶套餐了。
不過,這次特殊任務在身,陳思齊眼珠子一轉,「我那是氣話,氣話!」
「好吧,隨便你。」紀澤摸了摸她的腦袋,無奈地說道,這丫頭就是這樣,一會兒一個想法。
「那明天下午五點半如何?」陳思齊心花怒放。
「呃,可是明天我有事情……」
「那你辦完事情直接過去!」
「好吧。」某人對自己的妹妹一向是沒有什麼辦法。
******
等紀澤到了約好的餐廳,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這是落入陷阱了——因為,不單單是陳思齊坐在那裡,旁邊還坐了個文文靜靜的女孩子。他的活寶妹妹正在一手攪著冰激淩,一邊揮手跟那個甜甜微笑的女生賣力地說著什麼。
「你不知道啊,我哥這人,脾氣可好了,怎麼撒潑耍賴都沒事——」陳思齊興致盎然地說道,一眼瞥見自家老哥正朝這裡走來,趕緊住了口。
女生抬頭,心裡懸著的石頭一下子落到了心窩裡,格外踏實安心。
眼前的人,剛剛下班,還穿著制服,清清爽爽的英俊摸樣。清亮烏黑的眼睛,一看就讓人覺得親切,格外吸引人。不自覺地,就覺得耳根有些微微發熱。
陳思齊大大咧咧地站起來,俏皮地眨眨眼睛,「哥,我來跟你介紹下,這位是……」紀澤只是愣了下,當即明白自己今天被騙出來的原因了——「賊心不死」的老媽安排的一場相親約會,居然拿還抓著陳思齊做中間人。
紀澤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嘆了口氣,畢竟兩個都是女孩子,雖然心裡千般不情願,也只能乖乖地陪她們一起坐著吃頓飯。
很是能活躍氣氛的活寶陳思齊唧唧咋咋地在倆人中間調動著,她家老哥本來就是靦腆內向的性格,指望他開口,那是不太可能的。身邊的這個女孩子,清秀可人,明顯走矜持路線,雖然那看出來對自己哥哥很滿意,但是,指望她主動,也是不太可能的。
陳思齊就差沒手舞足蹈了,說得口乾舌燥,這倆人還是只有一丁丁互動。然後,隨意轉頭,瞄到進來個帥哥,心下暗嘆,今天果然是出門的好日子,居然能夠看到這麼一個人間極品啊極品~
脫口而出沖紀澤說道,「老哥,快看,那個帥哥,是我喜歡的類型!」花痴的摸樣逗得倆人同時「撲哧」一聲。紀澤憋著笑,「你怎麼從小到大都改不了這個看帥哥的毛病。」陳思齊在家看老哥,出門拖著老哥看帥哥,自打紀澤會牽著她的手出門開始就是如此。
只是他不經意地一個轉頭,卻是直接呆住了,難以置信般地瞪大了眼睛看著陳思齊的「帥哥雷達」搜索到的那個人朝著他們這裡走來。
筆直挺拔的身材,休閒帶著點雅痞味道的西裝,看著倒像是個成功的年輕商人。他的眉梢微微上揚,眼睛是漂亮的淺碧色,英氣逼人。
來人直視紀澤的目光,一步一步上前,無視陳思齊以及今天的相親女主角詫異又好奇的目光,很是熟稔地坐到紀澤旁邊空的位置上,先是對著兩位女士,很有風度的微微一笑,立刻讓陳思齊覺得自己剛剛的鄙視實在是太讓人唾棄了。
陳思齊大大地喝了口檸檬水,「老哥,老哥,你們認識啊?這是你朋友?怎麼沒聽說你要帶朋友一起吃飯啊?早知道直接告訴你是相親了!」
然後,陳思齊看著這個英俊又帶著點邪氣的傢伙,側著頭對上紀澤依舊是很震驚的面容,很是不客氣地責問紀澤,「阿澤,居然趁我不在的時候,背著我偷偷相親,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又宅又腐的陳思齊同志,已經有很不好的聯想了,一會兒看看這個傢伙,一會兒看看自家老哥,用眼神示意他趕緊從呆狀中回過神來,甚至恨不得上去捶他兩下,可是,這個氣氛就是詭異到她不敢輕舉妄動。
紀澤只覺得周圍都一切都凝固住了,眼睛裡看到的是陸梟嘴角噙著的一絲得意笑容,他的眼裡是他所熟悉的溫和明朗,像一望無際的天。
然後,紀澤才囁喏著開口,黑到深沉的眼睛裡已經恢復平靜,「你來了。」
陸梟眯著眼睛,微笑,「是啊,我來了。」
這根本就是一場逃不出去的局,並且心甘情願,沒有人可以逃出生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