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姒
入夜的西北城,陰森幽暗的西北城主府邸前正搖晃著一盞盞白慘慘的紙燈籠,紙燈籠上面每個都書寫著一個血紅血紅的“豕”字,可歪歪扭扭地看上去並不喜慶,反倒更像是一條條醜陋的蚯蚓在上面爬。
忽的一陣從耳朵邊竄過的陰風刮過,刺耳的銅鑼聲在這麼府邸外咣咣響起,路兩旁的白皮孫紛紛瞪著紅眼睛繞路躲避,接著一頂四面都是紅布遮著的大轎子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從裏頭由幾個小鬼搖搖晃晃地抬著出來。
這頂轎子,在西北城裏頭,但凡是有眼力見的都知道是城主所有,所以一時間也沒有人敢抬起眼睛往裏面瞎看,只老老實實地埋頭跪在地上等著這頂轎子從自己面前緩緩抬過去。
可是透過若隱若現的大轎簾,外頭的人還是能隱約撇見裏頭正坐著一個身著喜慶的大紅燈籠褲,臉比白牆皮還白,雙頰則怪裏怪氣地抹著鮮豔脂粉的騷包大胖子。
騷包這詞用來形容一個人似乎略有點古怪,但卻真真切切地反映了這位一看就身份地位十分顯赫的仁兄給人的第一印象,再聯繫他之前被自己府上的小鬼攙扶上轎子時那副走路打顫,雙腿無力,出門都只能像廢物似的坐著轎子四處轉悠的樣子,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人肯定是個笨拙愚蠢,體虛短命之徒。
這讓人看著就怪噁心的傢伙自然不是別人,就是傳說中最喜男色且臭名遠揚的西北城主了,外人大多不清楚他的真實來路,只知道他約莫是個自己生出人形的豕祟。
而作為祟界八城之一西北城之主,他平時一不管正事,二沒有正形,傳言還每每流連於男娼巷子和那些相好的男妖精們整日廝混荒唐,引得外人議論紛紛。
而對於西北城最近連日發生的女祟丟失事件,這個臉上被各種香粉塗抹的比生豬油還閃亮的西北城主看上去也並非如外界所說的那樣完全不知情,只是和轎子旁的小鬼聊起這事的時候都顯得有些避諱莫深。
“城主,眉郎這些天都在咱們西北城裏頭抓了那麼多姑娘家了……這事咱們要再繼續幫著瞞下去,主城那邊肯定也會跟著知道啊……那個仗勢欺人的祟君殿下一向不是善茬,萬一這次咱們和眉郎一塊幹的這事暴露了……”
“暴,暴露了?暴露了又如何?他區區一個狐假虎威的狗屁祟君,本城主還能怕了不成啊,大不了咱們和那主城從此一刀兩斷,咱們又什麼好怕的……”
嘴上說著根本不怕主城那邊的人,但西北城主臉上還是依舊開始不受控制的悄悄冒油汗了,而看出來自家城主這膽子其實比針尖還小,骨子裏其實也就是個根本沒腦子的蠢貨,這心思活絡的小鬼也只是陪笑著點點頭才跟著附和道,
“是是是,您說的對,咱們幹嘛怕他呀,不就是一個狗屁不通,沒什麼真本事的祟君嘛,不過您也放心,那個祟君這段時間其實一直都沒讓人來找過我們麻煩,估計是我們之前送到祟殿裏去的那些東西起作用了,果然有些事還是要打點打點的好……不過……不過依小的看吧,這事也不能一直讓眉郎這麼繼續坑咱們下去,也是時候該向他們討要咱們的報酬了……等咱們拿到了報酬,您要找什麼樣的美男子找不到啊……”
小鬼這話讓轎子裏坐著的西北城主臉上也跟著露出了些許思索的神情,畢竟他活到這麼大了,其實也就這麼一個愛好,能坐擁這西北城的財富,一輩子享受酒色男歡其實就是他一輩子的夢想。
但轉念一想,這件事確實也如小鬼所說的那樣,要是不趕緊撇清自己的關係始終是個大麻煩,真讓主城那邊知道了自己的某些行徑,保不齊那個聽說為人十分陰險狡詐的祟君就要讓他為這件事負全責,甚至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這麼想了想,終究還是覺得不太安心的西北城主轉頭就揮揮手讓手下們把轎子調轉了一個方向,準備去往另外一個只有他才知道的地方去找那煩人的眉郎詳細聊聊這事。
可這轎子還沒來得及往前走出幾步,這腦子裏完全想一出是一處的西北城主卻反悔了,因為他忽然想起來今天是雙日,而這正是他平時固定要去男娼巷子玩樂的日子。
要說平時他的記性其實也沒這麼好,但恰巧最近他得了個新的玩物,正是情意綿綿,一刻都不想撇下對方的時候。
而不顧轎子外小鬼們滿臉無語的表情就心安理得地提出不去找眉郎了,還是先去找自己最近最寵愛的竹子相公找找樂子吧,恰在這時,外頭抬轎的小鬼們卻忽然搖搖晃晃的集體停下了。
這意外來的突然,真讓人有些措手不及,而等這明顯受到驚嚇的西北城主一臉怒意地大喝著問了句怎麼停下了,是不是想讓我砍了你們的腦袋了時,小鬼們先是集體停沉默了一下,半天才有個膽子稍微大點的鬼鬼祟祟回答道,
“……城主,咱們的轎子前面剛剛好像摔倒了一個人……小的……小的要不要上去看看啊?”
這個突發狀況可把原本正著急去尋歡作樂的西北城主給難住了,畢竟這好端端地在大路上忽然遇到一個迎面摔倒在自己轎子前的陌生人,別說是祟界,就是人間也沒人敢隨便上去扶啊。
而在心裏難免遲疑地琢磨了一圈後,這穿的十分庸俗闊氣的西北城主還是由自己身旁的小鬼引路,又黑著臉走下來想看看那衝撞了自己轎子的陌生人。
可他剛一走近,就見黑漆漆的夜色中站著個消瘦妖異,長髮挽起,眉梢帶著鮮花刺青的陌生男人,而似乎是發現了西北城主此刻正在不遠處盯著自己看,那原本還在彎腰試圖撿起自己掉落在地上的紙傘的男人就那麼漫不經心地抬頭撇了他一眼。
而這一眼,可把西北城主的眼睛都給直接看直了。
因為他實在不敢相信,世上真會有如此合他眼緣的男子,所以當下他便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睛試圖仔細打量了一圈這個自己之前從沒有見過的男人,卻怎麼看都覺得不太夠。
而似乎是發現了西北城主對自己瞬間就轉變的態度,被某面一點都不靠譜的死鏡子搞得只能親自出馬的秦祟君也神經質地笑了,接著他先是緩緩眯起自己灰色的眼睛,又彷彿故意般帶著幾分明知故問般沖著那嘴邊的口水就差沒饞的掉下來的西北城主淡淡開口道,
“城主閣下,一直這麼盯著我看幹什麼?”
“你,你竟然知道我是誰?”
“……您又不是我這樣的小人物,這偌大的西北城裏應該沒人會不認識您吧?”
“咳,那你倒是有幾分眼光……你叫……什麼名字?從哪里來的?”
“小人自小就是窮苦出身,從前被家鄉人喚作蛇郎,平時靠在城裏賣傘為生,原本我還有個妹妹,但前些天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竟半夜被一條長蟲給抓走了,蛇郎也沒辦法,只能這大半夜的還打著傘出來找妹妹……誰想到會驚嚇到城主……真是一場天大的誤會……”
這假話說的無形中就滿足了西北城主作為男人的虛榮心,他不禁越發欣賞起這彷彿從天上來的蛇郎,越看越覺得這人十分合自己胃口,就連那剛剛才迷上沒幾天的竹子相公和這男子一比都完全失了本來的韻味。
而這般想著,這活到這麼大,還從來沒被人拒絕過的西北城主也不想再繼續和他裝模作樣下去了,只是搓了搓手上的汗又兩眼發直地盯著秦艽斷斷續續地開口道,
“是,是嗎……好蛇郎,你妹妹丟了?她是什麼時候丟的?不然我幫你去找吧?而且,我的……我的轎子還衝撞了你,你想要……想要什麼補償呢?不如你跟我回去……我找人幫你好好看看……或者我……親自幫你好好看看……”
這話說著,那活生生就是色胚轉世的西北城主整張臉皮就劇烈地抽搐了起來,一張急色下流的臉上更是開始油汗直冒,看上去簡直就差沒直接撲上去抓住秦艽的腰使勁的撫摸褻玩兩把了。
而見狀倒是也沒什麼明顯排斥厭惡的反應,表情漠然地盯著一旁那鬼鬼祟祟的馬車看了一眼的秦艽就這麼沉默了一下,隨後先是慢悠悠抖了抖自己手上濕淋淋直往下滴水的紙傘,又在若有所思地看向一邊後才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回答道,
“城主的好意蛇郎心領了,不過我家現在就在這附近,要不您現在跟我前去坐坐,我也好把我妹妹的事和您好好說說?”
“額……這……”
這個陌生人的邀請來的突然,一時間就連旁邊的小鬼們都露出了些許遲疑和懷疑的表情,偏偏被眼前這人迷了心竅的西北城主竟沒有看穿,只一臉淫笑地搓搓手就真想點點頭直接答應下來。
可臨要抬腳,他卻想起了最近城裏不怎麼太平的事,但再一想自己好歹是個豕祟,力大無窮,天生神力,在上古時代就是相當了不得的生靈,除了那龍族還有什麼人能奈何得了自己呢。
而他面前的秦艽似乎也察覺到了西北城主猶豫不定的態度,所以當下他只是不甚在意地翹起嘴角又笑著開口道,
“看來城主並不願意,那正是蛇郎冒昧了,家裏其實有些美酒,本想請城主嘗嘗的,眼下看是沒機會的……”
這話說完,壓根就沒什麼耐心和他在這兒一直唧唧歪歪的秦艽就這麼毫無留戀的轉身走了,西北城主表情呆傻地看著他一路快速的消失在自己眼前,直到他真的快消失不見時才忽然大叫了起來。
而堪堪停下腳步,又面無表情地望著西北城主從後面追上來,秦艽這完全就是在故意勾引他的態度讓西北城主慌了神,只能一臉討好地盯著他蒼白陰鬱又有一種異樣美感的臉嘿嘿一笑,又在揮退開身後的那些小鬼厚才色眯眯地指著前面的暗巷子道,
“你家是在前面嗎?要不我單獨和你過去吧?咱們喝點酒……再說說你妹妹的事?”
“當然,只要城主願意幫我……蛇郎其實怎樣都可以。”
一隻腳已經踏進鬼門關的西北城主就這麼一臉缺心眼地跟著秦艽獨自走進了眼前的小巷子,一路上秦艽都在前面慢悠悠地走,尾巴都快興奮的翹起來的西北城主則口水直流地走在後面盯著他。
期間他們還聊了兩句,但是涉及的話題卻相當恐怖,只是這正在興頭上的西北城主卻完全沒有發現,還一副拍巴掌一路傻樂的樣子就差沒直接蹦起來了。
“你平時喜歡幹什麼呀,蛇郎?”
“看青蛙,殺青蛙,吃青蛙,城主呢?”
“我……也喜歡,看來我們真是志趣相投啊哈哈……你最喜歡什麼樣的青蛙啊?”
“我最喜歡腦子笨一點的,這樣會比較好騙,把它騙到沒什麼人的地方,再把青蛙的蠢腦袋活生生割下來,血濺到我臉上的時候也會比較有趣……”
“哎喲,我也和你一樣哈哈……這個喜好有趣啊,好好好啊……那你還喜歡什麼呀?”
“我還喜歡給人起非常好聽的外號。”
“恩?不如你也給我起一個吧?”
這麼詭異的話題這兩人一路居然也沒閑下嘴,西北城主期間幾次想動手動腳但都被秦艽輕巧地躲了過去,直到這各懷鬼胎的兩人離外頭的巷子口已經挺遠的了,面無表情的秦艽才忽然停下腳步。
而轉過身和還不知大難臨頭的西北城主對視了一眼,將身後已經走到盡頭的死路給堵住的秦艽只皮笑肉不笑地翹起嘴角,又在慢吞吞地吐了吐鮮紅的蛇信子才陰森森地開口道,
“想了一路都沒想到特別合適的……不如城主從今以後,就叫青蛙好了?”
……
晉衡那天說是要立刻動身,果然也沒有再停留太久。
人間的那場異常的暴雨還在因為秦玄這條惡龍的作祟而繼續持續著,他和廖飛雲,石小光三人也一路沿著二重身留下的線索往祟界去了。
石小光靈敏的嗅覺和聽覺在這一路上都派上了很大用場,因為哪怕是二重身這樣善於隱蔽自己形跡的邪祟,在他的緊密追蹤下也變得無所遁形起來。
而也是頭一次發現自己還能在這種事上幫到忙,原本性格並不是特別開朗的石小光這麼一路跟著他們過來,倒是被廖飛雲這個老流氓教育的越來越積極樂觀了。
加上他們三個其實都不是頭一次到祟界來,所以這一路上倒也沒有出現太多次被其他邪祟發現身份的問題。
因為就算是有,也是被晉衡和廖飛雲兩人一起合力三招內放倒解決,基本上算是十分順利地就讓他們追查到了位於祟界較為偏遠位置的西北城外。
只是相比起人間,這個名叫西北城的地方最近居然也不是特別太平,因為剛一進城,晉衡他們三個首先聽說的就是關於城中最近發生的兩件大事,其中一件是關於他們的西北城主被兩個玩仙人跳的傢伙一起合夥綁票了,目前還行蹤不明的事,另一件則是最近城中一直有女祟被長蟲抓走的怪事了。
因為他們本身並不瞭解那個所謂的西北城主,所以第一個乍一聽十分厲害的大八卦一開始並沒有引起晉衡和廖飛雲的興趣。
可長蟲這個形容聽上去不可謂不耳熟,畢竟他們一路本是追查著二重身和龍骨的形跡來的,眼下看來線索終於是聚到一處來了。
而之前和秦艽通信時就曾經聽他說起過自己和金竟之即將前往西北的事,其實也不太確定他人現在是不是還在城中的晉衡想了想便乾脆先讓石小光幫自己找找看。
結果石小光這小子這麼隨便一找,還真就發現了秦艽和金竟之疑似在城裏面的蹤跡,只是等他稍後開始形容起那兩個傢伙目前所在的位置時,臉上的表情和嘴裏的用詞卻明顯有些奇怪。
“祟君殿下和那個鏡祟好像……正呆在一個很黑很暗的地方……”
“很黑很暗?是在土裏嗎?可這不是才七月份?你們家那位這就要開始挖洞冬眠了?”
像大馬猴一樣原地蹲著的廖飛雲一臉茫然地問了一句,擺明瞭是沒聽懂石小光在說什麼,旁邊面無表情站著的晉衡一聽他在這兒胡說八道就皺了皺眉,但顯然他心裏的疑問也和廖飛雲一樣多,而腦子裏對這種事其實也半懂不懂的石小光則在撓了撓耳朵後才皺著眉乾巴巴地回答道,
“我……我也不是很明白,反正就是挺奇怪的,祟君殿下一直呆在那裏,那個鏡祟也在那兒……好像還有一個長得很像豬的東西在一直叫救命啊……救命?”
“……豬?叫救命?”
因為這兩個關鍵字而同時愣住了,晉衡和廖飛雲面面相覷地對視了一眼,腦子裏卻同時回想起了一件剛剛被他們一起忽略的事情。
而等表情瞬間變得有些不對的晉衡皺著眉隨手拉過一個路過的邪祟問了問先前那個被他們直接跳過的八卦,那拎著一袋子發了芽的洋芋正準備回家燉人肉吃的盤子鬼也在愣了一下才難以置信的開口反問道,
“哇,你們到現在還不知道啊?這資訊更新也太落後了吧?平時都不和周圍鄰居朋友聊天嗎?西北城主前幾天晚上被兩個玩仙人跳的心理變態給綁架了啊,都已經莫名其妙地失蹤好幾天了……”
“仙人跳?心理變態?”
“對啊,誰也不知道城主究竟被抓到哪兒去了,就聽那當天跟著城主的幾個小鬼說,其中一個歹徒是個個子很高,長頭髮,臉長的妖裏妖氣,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的蛇郎,大晚上像神經病一樣撐著把傘忽然跑出來碰瓷咱們城主的轎子,得虧咱們城主人好啊,這樣都能相信他,還說要好心送他去看病,結果這個變態啊隨便花言巧語了幾句就把咱們可憐又單純的城主給綁架了,你說是不是世風日下?你說是不是喪心病狂?現在的治安唉,太不安全了,真希望能來個好心人趕緊抓住這個可惡的暴徒救回咱們可憐的城主啊……”
晉衡:“……”
廖飛雲:“……”
作者有話要說: 豕:遠古時代的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