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黃
深夜十點後的白色樓前燈光下,晉衡神色匆忙地拄著拐杖走進了市疾病防疫中心,並在下意識地看了眼自己的手錶後,一個人在上升電梯就裏拿著手機就皺了皺眉。
等勉強按耐住焦躁的情緒,又盯著不斷往上跳的數字最終大步出了電梯門,還是頭一次來這兒的晉衡先是不太確定的往兩邊看了好幾眼,這才找到已經站在注射科室外等著他的秦艽和老董的身影。
而遠遠的見晉衡他終於是來了,正幫秦艽拿著繳費單的老董也連忙鬆了口氣又招招手沖他示意了一下。
“情況怎麼樣了?”
剛剛出門的時候稍微有點著急,所以毛衣外套裏頭隱約還能看出穿的是他平時那件灰色家居服。
氣息不太穩的晉衡走近點才算看清楚秦艽被迫半抬著的右手是什麼情況,而一注意到他半卷起的袖子下面整個手背都被咬的鮮血淋漓,即使被初步地清洗過,手指和衣袖上還都是隱約可見的血漬,晉衡頓時臉色不太好地出聲問了他一句。
“怎麼弄成這樣的?哪來的狗?”
之前手臂和脖子上的燙傷還沒好,就又讓狗給咬了,靠著牆坐在門口走廊上,正等著待會兒進去打針的秦艽這會兒看上去臉色有些白的過了頭,但還是將嘴角向旁邊扯了扯沖晉衡慢悠悠的解釋了起來,並不忘故作輕鬆地聳聳肩。
“……一隻比藏獒小一點的瘋狗,我正好從旁邊走過去的時候就忽然撲過來了,幸好躲得快。”
可能是由於其他成年人被狗咬了也大多是他這個反應,所以當下一路上著急過來的晉衡也沒多想,就這麼抬起手接過老董手裏的病歷和繳費單詢問了幾句醫生是怎麼說的,又陪著秦艽在注射室外頭一起坐了下來。
“要打一個禮拜的針?”
“恩。”
“……你下班之前自己吃晚飯了嗎?”
“吃了,怎麼了?”
“沒什麼。”
見旁邊坐著的秦艽完全是一副自己問一句他才答一句的被動樣子,晉衡雖然心裏有些奇怪他今天這到底是怎麼了,卻也沒逼著他和自己繼續對話,反而是在看向老董後才主動換了個對象又詢問起他道,
“醫生還另外說別的了嗎,老董?”
“沒說什麼,主要是說要一個多禮拜,還說要好好觀察幾天,因為狂犬病啊那是有潛伏期的……就是下面一個禮拜秦先生可不好受,聽說這針打起來還比一般的要疼,好像還說有什麼忌口……”
“恩,這種疫苗就是這樣的,有的體質特殊的是會比較疼,皮膚上會有硬塊和酸疼感。”
“哦哦,難怪,剛排咱們前面那個小傢伙啊,也是大晚上的摸狗玩把家裏養的小博美給摸毛了,一路上過來都在哇哇大哭啊,爹媽都在裏頭哄了半天了,就打一針可打到現在還沒出來呢……”
老董嘴裏的話還沒說完,門沒關上的注射室裏頭就相當應景地傳來了一個孩子撕心裂肺的大哭聲。
期間門口的三人就這麼神色各異地聽著,而伴隨著裏頭家長慌慌張張的豬豬不哭不哭媽媽在這兒媽媽在這兒,壞狗狗都跑了哦哦哦的聲音。
被這過大的音量弄得再次皺起眉的晉衡剛想出聲示意老董去關一下面前的診室門,他卻在不經意挪開視線的時候,忽然就撇到秦艽那只被咬的右手正在因為裏面小孩子的哭聲而很有頻率或者說相當克制地在——
抖。
晉衡:“……”
秦艽:“……”
有些從方才起就縈繞在晉衡心頭的違和感好像忽然一下子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釋,無聲對視著的兩人之間的氣氛一瞬間有點古怪。
過了大概三四秒鐘,還是秦艽自己主動移開視線不去看晉衡,又顯得很鎮定地低頭捏了捏無意識痙攣的手指。
可等他發現這樣做其實效果並不好,反而讓他的某些不為人知的弱點暴露的越來越明顯。
從意識到自己好像被狗咬了就開始情緒不對,最後只能通知晉衡來接自己才一路硬撐過來的秦有病先生最終還是在這種令人焦灼的氣氛中沉默了下來,又心情相當複雜地聽著身邊的晉衡開始和老董斷斷續續說起了話。
“恩?我先回家?你們倆在這兒沒事嗎大少?”
“沒事,你先回去吧,我來陪著他就行了。”
“那好,那你們倆打完針就早點回去吧,我看秦先生臉色真的不太好……”
“恩。”
三言兩句就把老董支走了的晉衡一直到看著他人上了電梯,才回頭重新看了眼身邊的秦艽。
見走廊上並沒有別人會注意到他們倆之後,平時在人前含蓄慣了的晉大少也相對放得開了些,先是保持著兩人都沒開口的安靜氛圍,把他還在小幅度顫抖的手小心拉到自己的膝蓋上,隨後便開始低下頭動作輕柔地替秦艽按摩起來。
“那只狗到底多大?”
“恩?”
“這只藏獒的牙印看上去有點小。”
秦艽:“……”
之前從來只有隨便調戲晉衡玩的份兒,今天晚上卻徹徹底底陰溝裏翻船徹底被晉衡給反將了一軍。
被一隻小奶狗搞得臉丟大了的秦艽任由著晉大少一點點揉開他發僵發麻的手筋,過了一會兒才抬起另一隻手蓋住自己不自覺彎起的灰色眼睛,又湊到晉衡耳邊半開玩笑般的小聲告起狀來。
“比耗子稍微大一點,但是很凶。”
“知道凶就應該躲遠一點。”
一副教育小外甥口氣的他大舅看上去似乎很想努力裝出嚴厲一點的樣子出來,畢竟在一隻秦艽和一隻小奶狗面前,任何人都會下意識地覺得發火咬他了的小奶狗才是慘遭欺負了怒而反抗的弱勢群體。
然而看著自家准晉太太原本細瘦漂亮,甚至當初第一次見面就讓他完全挪不開眼睛的手被咬成眼前這樣,晉大舅這顆其實一貫很有原則的心還是不自覺的就開始偏了,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沖身邊的秦艽面露疑問地來了一句。
“你很喜歡狗嗎?”
“還好,怎麼了?”
“喜歡可以在家裏自己養,不要到處亂摸,長鳴五歲就知道不要在外面摸別人家的小狗了。”
又一次被他無情地提醒了一下自己今晚這種行為的幼稚糊塗和不懂事,秦艽懶洋洋地側過頭看了晉衡一眼,剛剛路上過來的時候還煩躁的不行的情緒好像已經漸漸好轉了。
而拿手摸了摸晉衡發質細軟的頭髮又漫不經心的笑了起來,趁機占了把便宜的秦艽見晉衡臉一沉才勾起嘴角點點頭保證道,
“恩,下次不摸了。”
晉衡:“……”
這麼一鬧之後,兩人之間的氛圍明顯比之前老董還在的時候好了不少,秦艽的臉色看上去雖然還是有點白的可怕,但和晉衡一起坐在診室門口等著進去打針的時候倒是終於能好好和他說話了,而趁著這個正好多出來的幾分鐘,晉衡還和他說了一下白天自己去看了那個李天帥的事。
“你和那個大明星以前是同學?”
“恩,初中同學。”
“那你之前怎麼沒和我說?我還以為你平時不看電視所以才不認識他。”
“……之前沒認出來,他說下次出院要請你吃飯,你有時間去嗎?”
“如果只是因為我上次舉手之勞的事情,那就不用了,但如果是你們倆想私下聚一聚的話,我隨時有空,其實也可以找個時間把你說的那個老廖一起叫來家裏,我來做……誒,先別說這個了,來幫我通個關吧。”
低頭原本在拿左手艱難玩著小遊戲的秦艽這般說著就把自己的手機隨便塞到了晉衡的手裏,晉衡見狀有明顯些無奈地看著他,但隨後還是很認真地皺起眉開始幫他打這個一般只有晉長鳴那個年齡段的孩子才會喜歡的手機小遊戲。
等一直從旁瞎指點的秦艽和天賦明顯比前輩高的菜鳥晉大少頭湊在一起一塊好不容易打贏了這局,剛巧裏面那位嚎哭了足有半個小時的小朋友也被自己的爸爸媽媽給抱了出來。
而見狀,終於也做好某種心理準備的秦艽也只能看了眼準備和自己一起進去的晉衡,又眯起眼睛地湊到他耳邊打趣了一句。
“我待會兒很有可能會哭的比這個小朋友還慘。”
“……什麼意思?”
“我很少打針,看見尖的東西有時候都會想吐,因為我曾經有過一個做護士的養母,她總是悄悄偷醫院用過的針管回家,而我又很不巧地看到過一些不太容易讓人接受的畫面,她無比享受和迷戀疼痛給自己精神上帶來的特殊快感,並且在之後強行分享給了我,但很可惜,我在她的身邊做了三年的兒子都不能和她感同身受,甚至一直到她死了我才能徹底解脫……”
這般語氣陰鬱地說著,眼底好像有一團黑的讓人看不透的東西閃了過去,那一瞬間半張臉都陷在走廊黑暗之中的秦艽說完這話就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只留下臉色不太好的晉衡在門口注視著他瘦削孤傲的背影最終消失在了診室的門口。
而直到十分鐘後,見手上纏著白色繃帶,看不太清楚表情的秦艽低著頭一個人走出來,神情複雜的晉衡才拄著拐杖慢慢走上前,又讓秦艽輕輕地靠在了自己肩頭安靜地緩了一會兒,隨後兩個氣氛莫名有點黏糊的不對勁的傢伙才一起牽著手從醫院往外走,並一邊說著話一邊準備打車回家。
“總覺得,我可能要多謝那只狗?”
“……”
“喂,又臉紅了。”
“……”
……
路的盡頭,兩人漸漸變低的對話最終消失,計程車也在夜色中漸漸開遠,等所有紅月下的聲音都歸於平靜,一隻從始至終都躲在醫院牆角的小白狗這才眼睛通紅地趴在地上發出了一陣嗚咽聲。
過了許久,身後那面牆裏開始有一陣怪異打更聲傳來,而瞬間警覺地就站起身來,腦袋上還帶著血漬的小白狗只驚慌地朝黑暗中叫喚了一聲,又在聽到一個弓著背的老太婆大聲怪笑起來的聲音後瞬間嚇的絕望大叫了起來。
“小祟主,小祟主,婆婆送你的這身狗皮穿的還舒服嗎?這些天在外面風餐露宿可是知道您父親對你的好了?來,快跟婆婆回家,不然這一身狗皮可就要在身上穿一輩子了,乖乖聽婆婆的話,才是好娃娃——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