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丁
張秉忠,前祟主張奉青的親堂弟,雖說這二人的關係光從稱呼上聽還挺親近的,但祟界這麼多年來可不止一次悄悄傳過張秉忠如今屁股底下的那張位置其實是三年前從張奉青手上搶過來的流言。
然而事實的真相究竟是如何,除了已經早早已經死去的張奉青一家和那親堂哥一死就著急上位的張秉忠,顯然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知道了,甚至就連秦艽自己,都因為當時被祖龍罰著在牢獄中服刑而對這件事知之甚少。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張秉忠本人似乎對張奉青一家的死一直避諱莫深,不然也不會在半年前秦艽剛從牢獄中出來,準備重歸祟界之時好幾次都對這件事避而不談,甚至後來還專門派蛛女過來試圖假意招攬。
而這麼想著,這會兒正在前進的無頭馬車中繼續同晉衡和石小光說話的秦艽也側過頭笑著將冷色調眼珠子漫不經心地轉了轉。
“說起來,那位被張秉忠帶走的小姑娘除了你們就沒有什麼別的親人朋友了嗎??”
“……你忽然問這個幹什麼。”
這話剛一說出口就同時感覺到了來自晉衡和石小光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剛剛和他們套了半天近乎,心裏打著些壞主意的秦艽見狀也沒著急吭聲,只從袖子中抬起手地撐著頭又顯得挺無辜地笑著開口道,
“隨便問問,怎麼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難道說……這姓小的姑娘來頭還挺大的?可怎麼她今天出了事就你們兩個來了?
聽出這傢伙話裏明顯有另一層的意思,晉衡當然也沒吭聲,畢竟這種事關小氏家中陰私的問題,自己肯定不能如實地回答他,誰知道這人心裏究竟打著的是什麼壞主意。
而其實在剛剛來的路上他自己其實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那就是已經化作燈芯老人的丁生究竟和小氏之間還存不存在某種聯繫。
可看石小光對小五蘊過去的事情完全一無所知的樣子,晉衡一時間倒也拿不准這其中到底存不存在什麼特殊關聯,就在這說話間,看出他們倆之間好像氣氛不太對的石小光只能特別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又小聲轉移話題道,
“……祟君,你和姓師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那祟主真的是只豺?”
“是啊,豺,他堂哥張奉青是條狼,他當然就是只豺了,豺狼本都是一家,他倆的父親又是一個爹媽生出來的,這關係當然就比尋常人親近,只可惜張奉青的父母和大伯一族死的都恨早,所以還很小的時候,他就帶著自己的秉忠弟弟像條惡狗一樣地流浪在祟界,他自己一口都不吃,也要讓自己這年紀還小,身體也不好的堂弟勉強填飽肚子,之後還為了活命認了狗母做乾媽才在這祟界勉強包住一條命……”
“狗……狗母?是那個狗母娘娘嗎?”
石小光戰戰兢兢的話讓秦艽略顯意外地看了眼他,見旁邊晉衡似乎也一副在聽自己說的樣子,倒也不忌諱說起前後兩位祟主當年那些破事的秦艽只笑了笑,又隨口出聲道,
“恩?你也知道……不錯,就是那狗母娘娘,只是張奉青後來借著狗母的勢力一發跡,有些東西也就和一開始不一樣了,要知道,張秉忠可是張奉青當成自己親弟弟拉扯到這麼大的,試問這麼個蠢笨如豬,一竅不通的東西,不是親堂哥誰會有那個耐心,可惜啊,豺狼之間的至親之情到底就如同兒戲一般……親人父母手足之情也不過都是些笑話而已……“”
“……所以祟君是認定張奉青一家就是張秉忠親手殺的嗎?”
“不然呢?張秉忠當時人就在祟巢,真要是外人動手,為什麼唯獨只留了他一人,卻殺了張奉青一家?而且要不是早就對此有準備,怎麼會張奉青剛一死,張秉忠馬上能借起威勢當上祟主了呢,他堂哥的妻子據說死的相當淒慘,兩個兒子更是一個沒了一個丟了,張奉青拼死拼活求了半輩子的祟主之位,到頭來可都便宜了他秉忠弟弟了……”
秦艽說這話時口氣依舊是平時那副事不關己的懶散樣子,彷彿兩任祟主的種種恩怨在他看來都是和自己毫無關係的閒事一般。
而原本正低著頭想事,聽到他這話才抬起眼睛的晉衡似乎也看出這祟君對前祟主一家去世這事的態度明顯和自己想像的不太一樣,只是再一注意到他話裏隱隱透露出來的那點讓他有些在意的地方後,晉衡卻是不動聲色地挪開視線又語調略平地開口道,
“祟君曾經見過張奉青的妻兒?”
“……我只知道張奉青早早地娶了妻,但一直沒機會親眼見見他的妻子和孩子,因為那時候我正在別處有事所以一直沒有回來,怎麼了?”
“祟君就沒想過為曾經的祟主一家做些什麼嗎?”
“……姓師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位小祟主丟失在上次黃慧茹和祟主張秉忠的喜宴上,沒記錯的話,在那場毀了喜堂的火徹底燒起來之前,祟君恰巧也在所有人之前先一步離開了,當時您佯裝酒醉當著眾人鬧了一場,可後來祟主卻因為在他面前忽然出現的是我,就把小祟主丟失和殺蛛女這兩件事都一起扣到了我的頭上來,之後更是一點都沒有懷疑到其他人身上去,這件事……祟君應該還記得很清楚吧?”
晉衡天生缺乏起伏卻顯得條理相當清晰的聲音讓秦艽眯起眼睛就看了他一眼,可此刻被直接拆穿了上次自己故意栽贓晉衡的事,他的表情卻既無愧疚也無尷尬,只是面無表情地扯了扯嘴角就語調玩味地回答道,
“哦?原來還有這麼一回事?我怎麼都不記得了?”
他這麼一臉揣著明白裝糊塗的無賴樣子讓原本也沒想和他認真計較這件事,也暫時不想知道那小祟主被他弄到哪兒去的晉衡沉默了一下,而低頭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有心也想在某件事上試探試探他的晉衡才忽然開口道,
“……那除了豺和狼,祟君在祟界的朋友或者部下裏還有些別的東西嗎?”
馬車裏原本還一般般的談話氣氛一瞬間變得有點緊張甚至是微妙起來,手指落在膝蓋上輕輕擱著,回想著小氏家那串狐狸腳印子的晉衡注視著面前故意裝瘋賣傻的某人也不吭聲,而聽出他話裏是什麼意思的秦艽只若有所思地把玩了一會兒手上的那只蛇郎糖人,之後才忽然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地拉長調子笑著開了口。
“當然。”
晉衡:“都有些什麼?”
秦艽:“有魚,螃蟹,還有龍蝦,怎麼了,是現在都要找出來給姓師查查戶口嗎?”
晉衡:“……我在和你說認真的。”
秦艽:“死鬼,誰又在和你說假的了。”
晉衡:“……”
“噗。”
一個沒忍住就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坐在旁邊的石小光之前雖然一直沒怎麼敢插這兩個人的話,但親眼看到嚴肅的不得了的晉衡被這祟君給弄得沉著臉說不出話,故意噁心人的那位還在那兒撐著頭裝無辜的樣子,石小光不知怎麼的就覺得這一路上都在磕磕絆絆打嘴仗的兩人還挺有趣的。
而被秦艽這麼故意一轉移話題,一身低氣壓,面具底下還有點臉紅的晉衡也乾脆擰過臉不再和他說話。
之後就在這種莫名有些詭異的氣氛中,這臨時決定同路過來的三人可算是一同到了終日籠罩在夜色中的祟界,並在真正抵達祟巢前就如同晉衡和秦艽上次那樣直接各奔東西了,只是臨要分開前,秦艽還是回過頭看向晉衡又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道,
“我現在要先見一趟張秉忠,救人脫身的事你們倆就自己看著辦吧,我的建議是你們最好趕在子時前動手,畢竟在自己的喜宴上被人當著面搶走老婆可真有些很丟人,哪怕這個老婆其實不是我自己願意要的……另外,還是那句話,被抓到了也千萬別說你們認識我,兩位元,再會。”
這話說著,還在馬車裏一個人坐著的秦艽就示意車轅上的母狨繼續往祟巢的方向走了,待看見窗邊那兩個人影背對著他漸漸消失不見,眯著眼睛地把玩了兩下手中那只蛇郎糖人的秦艽才徑直收回自己的視線,又沖著馬車簾子外頭的母狨一臉無趣地舔舔嘴唇慢悠悠地來了一句。
“讓跟在他們後邊的狐狸都散了吧,都被發現了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吼嗚!”
母狨在外頭的應答聲連同化作最後一聲風消失在了紅色的月光中,面無表情地站在黑漆漆的路口的晉衡見那輛無頭馬車最終遠遠地離開了,才皺起眉揮揮手示意臉色不太對的石小光同自己往面前這條巷子的另一個方向走。
一路上滿頭大汗的石小光都不怎麼敢出聲,要不是晉衡硬是從旁邊拉著他一把,他肯定早就嚇得一個跟頭摔倒在了地上。
而這次仔細確定過身後並有什麼奇奇怪怪的老鼠狐狸之流繼續跟著他們,從剛剛進入祟界起,肩膀就莫名沉得厲害,這會兒更是累得有點氣喘的石小光才任由著背上那個趴著不動的黑影子自己爬了下來,接著這隱約印在牆上,顯得模模糊糊的老態黑影先是舉著盞油燈捂著嘴乾咳了兩聲,又對著眼神冰冷,彷彿看穿他所有真面目的晉衡冒頭顫顫巍巍地彎腰行禮道,
“……老朽燈芯……在此拜見姓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