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趙
此後的三天,秦艽都沒有去過一次晉家。
頭兩天他基本就是遊手好閒在大街上四處閒逛,偶爾看看有哪里在招人還會進去看幾眼。
可惜他一沒有任何正經學歷,二是那一輩子都洗不乾淨的污點記錄註定也讓他比別人都低了好多頭,所以哪怕開始給人的印象再好,人家仔細問問知道他坐過牢就馬上不往下說了。
這種情況說起來還真挺現實的,畢竟就他這種有前科的人,就算如今徹底自由了也很難被社會大眾重新接受,可秦艽前十幾年什麼破事都算經歷過,論心理素質還真沒什麼塌了天的事都能讓他感覺到太大的壓力。
不過這找不到活幹又老是賴在人家洗浴中心的桑拿房裏睡覺的事不是什麼長久之計,所以又這麼幹耗了兩天,他所幸就把自己在澡堂老闆那兒白拿的漱口杯子一次性拖鞋等簡單家當都收拾收拾就照著自己印象中的那個地址往城中老區去了。
城中老區,本市窮到掉渣的著名城中村貧困人口聚居地。
聽說這附近就算是流浪貓狗餓了都不會往這兒來翻垃圾桶,但偏偏秦艽目前唯一還能指望得上的人還就住在這種鬼都瞧不上的破地方。
走路上的時候,秦艽又一次看到了上次在落霞山上看到的那種異常鮮豔的紅雲,馬路邊有不少在等公車的高中生小白領在拿手機往天上拍,其中還有人在針對這特殊天文現象在議論紛紛,而月臺邊恰巧還有兩個上了年紀的大媽在小聲地嘀咕。
“這種東西到底有什麼好拍的,也不怕拍了見鬼,紅雲布,死人渡,冤有頭,債有主……一定是哪邊死了人了,不然這血怎麼都濺到天上去了……”
這話大白天聽著也怪滲人的,只當自己什麼也沒聽見的秦艽順著黑咕隆咚的巷子往那窮酸破舊的老廠房員工集體宿舍裏面走。
等他終於找到那鏽跡斑斑,門口標著3452號的舊門牌時,拎著一袋子在路邊大卡車上隨便買的碭山梨的他先是攔住旁邊一個正提著痰盂準備往公共廁所去的鄰居老太太問了幾句,又在得知3452裏面住的這人今天恰好在家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恩,謝謝,方便問問他平時都在家幹嘛嗎?”
“能幹什麼,幹黑社會的呀,白天在家往死裏睡大覺,晚上出去殺人放火唄,你和他認識呀?曉不曉得他幹黑社會的啊!”
老太太鼓著眼白過多的大眼珠子,一副我說出來能活活嚇死你的口氣,秦艽憋著笑配合地擺出被嚇了一跳的樣子,隨後又和痰盂老太太隨便胡扯了幾句這才上前往那緊緊關著的大鐵門上敲了兩下。
起初屋裏頭並沒有任何動靜,但靠在走廊邊的秦艽愣是相當有耐心敲了足足有三四分鐘,而屋裏頭明顯就是在補覺的小青年也在隨後踢翻地上一個不銹鋼臉盆後,終於是探出頭朝著外面破口大駡了一句,可嘴裏髒沒噴完呢,這看上去原本還氣勢洶洶的小子卻瞬間啞火了。
“我操你祖宗的吵什——誒?誒誒?!秦——秦哥你出來了!”
……
兩碗羊肉粉,二十塊錢串,另加幾瓶雪花啤酒。
坐在小吃攤上的秦艽隨手拿筷子把自己碗裏的羊肉挑出來都給對面哼哧哼哧低頭在吃的崔丁東夾了過去,而見狀這小子也瞬間抬起頭,緊接著膩歪歪地拖長調子就回了句哥還是你對我最好。
秦艽聽到這話壓根懶得理他,似笑非笑地回了句丁冬哥太客氣了,還得指望您今後罩著我呢,被秦艽擠兌的莫名有些臉紅,平時只能對鄰居老太太吹牛的崔丁東咳嗽了聲又主動轉移話題道,
“你可別笑話我了,我就瞎吹吹牛,哥你這麼說我可尷尬了啊……不過你怎麼提前出來了?我記得至少還有……還有七八年吧?而且你出來怎麼都不讓我去接你啊……”
“托我剛剛和你說的那個恩人的福,打了兩個月官司,上面給重新判了,本來沒想麻煩你的,怕你這邊不方便。”
“這話怎麼說的!什麼叫麻煩!你當初在牢裏幫我那麼多,我現在報答你不是應該的麼!”
聽到秦艽這麼說,崔丁東都差點急眼了,等聽說秦艽現在還沒有找到工作和具體落腳的地方,崔丁東也沒什麼廢話直接就表示都交給他吧,只要秦艽不嫌棄他家都可以隨便住,工作方面他也能幫著給找找。
不過想到秦艽前面字裏行間提到的那個恩人,喝了點酒的崔丁東難免好奇就問了他兩句,而對此,秦艽也在隱去了部分有關晉家的情況之後沒對他有太多隱瞞,直接就把他和晉老爺子之間的某些特殊交換條件都給坦白了。
“所以……所以您現在算是把自己賣給那家人了?這……這也太扯了吧,這又不是舊社會了……那有錢老頭的孫子有什麼毛病啊?他喜歡……喜歡男人?可他……喜歡你嗎?”
“誰知道他喜歡男的還是喜歡女的呢…我暫時還沒見過那老爺子的孫子呢,人家說不定還看不上我,具體等之後碰面再說,我現在就想先找個暫時落腳的地方,還沒入人家的眼就理所當然的住他們家去肯定讓人看不起,不過這種有錢人家的大少爺你也知道的,葷素估計沾的不少,實在不成我也沒辦法,就隨便試試吧,他爺爺反正也不指望兩個大男人能生出兒子來,都是男人也談不上誰更吃虧是吧?”
也是頭一次和人把對這件事的真實想法給說出來,秦艽這般說著依舊是那副無所謂的態度笑了笑,崔丁冬本來還覺得這事挺奇怪的,但被秦艽這麼一說他居然好像也覺得沒什麼了。
不過這說到底還是秦艽自己的事,他能願意告訴自己就不容易了,自己也不能仗著兩個人有交情就隨便評價他這種做法,所以崔丁冬所幸熱情的把自家樓上的一個小閣樓收拾出來讓秦艽暫時呆著,先把這兩天應付過去再說。
而到了第五天的時候,老董才又一次來市里說要聯繫秦艽接他去家裏吃飯。
相比起秦艽的事事不順,這段時間晉衡的生活一切如常,一副該幹嘛幹嘛的樣子倒也看不出和從前有什麼區別。
只不過早在前幾天就已經修剪掉難以打理的長髮,並把頭髮染成黑色的他還是趁著這天清晨室外光線不太強烈的時候,把自己屋子的厚窗簾都給拉了開來,又讓張阿姨專門上來幫他把書房和臥室都除了除塵。
張阿姨對此開始還有些疑惑不解,但是等她發現自家大少爺今天好像穿的還挺正式之後,她瞬間就好像明白過來什麼。
而臉上不知為何就露出點掩藏不住的笑意,張阿姨給看上去在專心看書,其實已經很久沒有翻到下一頁的晉衡倒了杯花茶放在桌上,又小聲開口詢問道,
“老爺子去鷺江談生意去了,今天應該不回來吃飯了,長鳴呆在學校裏也不在,大少爺你晚上有什麼想吃的嗎?”
“等他晚上來了,你問問他吧,我隨便什麼都可以。”
“恩,好,那我先下去了。”
聽出晉衡口中指的那個他是誰,張阿姨臉上的笑都更明顯了,她心想自家大少爺雖然從小就因為生病所以顯得不太好親近,但是這又含蓄又矜持的模樣其實還真有點可愛。
而且論長相氣質,修養內涵,自家風度翩翩的大少爺也是絕對拿得出手的,這要是這次真能和那位秦先生成了其實也挺好,雖然兩個男人是肯定沒辦法有自己的孩子了,但光看脾氣性格倒還真有些般配,往後肯定能和和美美地生活到一起去。
抱著這樣美好的期盼,徑直往樓下去的張阿姨連心情也變得不錯起來,晉衡繼續在樓上忙活他自己的事,只是在快到中午的時候,他卻忽然下樓告訴張阿姨等會兒可能還會來另一位客人,讓她待會兒親自帶到樓上來見他。
而快到一點多的時候,總是很少有外人過來的老宅外果不其然就來了個穿著講究,一副紈絝模樣的年輕先生,只是那人對張阿姨來說卻有點陌生了。
“是……是趙曉瀾先生嗎?”
“對,對,大少現在在家嗎?”
“在的在的,他在樓上書房等您,您跟我來吧。”
跟著張阿姨一路上樓來的趙曉瀾看上去臉色不太好,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生了什麼重病,張阿姨目送著他走進晉衡的書房就直接走了。
而另一邊獨自進了大書房裏的趙曉瀾也非常自覺地往晉衡面前一坐,見表情冷淡的晉衡抬眼看了看他,他隨即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又一臉恐懼的失聲嚎哭起來道,
“姓師!您這次可得千萬再幫幫我!這神三鬼四,每天早起七個頭我都照著您說的天天給我爸爸,我爺爺的牌位磕完了!可那好好的清江灣怎麼還天天死孩子啊!我這兩天都快精神分裂了!就覺得我家哪兒哪兒都在鬧鬼!那群腦袋都被妖怪給啃乾淨了的小孩都來我家找我索命了!您這次可一定得找咱們趙家老祖宗替我伸冤啊!我這……簡直都快活不下去了啊!!我該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