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趙
老式的實木樓梯旁,腳上踩著棉拖鞋的小傢伙正試圖打開面前那道並沒有完全鎖上的書房門。
他似乎是生怕別人發現自己,所以時不時地就要地往四周圍看看。
這間書房常年都死死的關著,平時基本也沒什麼人敢進來這兒,而通常會來這裏的,就只有他的祖爺爺和他唯一的舅舅晉衡。
說起這個舅舅,簡直就是這個家裏最奇怪也最神秘的存在了,因為幾乎從有記憶開始,他就沒見過自己舅舅的正臉。
日常照顧他的張阿姨,他的祖爺爺還有給家裏開車的老董伯伯都說他舅舅一出生就得了一種病,這種古怪的病讓當時還很小的晉衡舅舅遭了很多罪,自那之後,他就不怎麼喜歡出門,也幾乎不見外人了。
晉長鳴不太清楚這是什麼病,但是聽他祖爺爺說,幾乎每隔多少年,他們晉家就會出生一個像他舅舅這樣的孩子,這種孩子在舊社會經常被當成不吉利的災星轉世,因為異于常人的外貌更是必須要遭受很多殘忍可怕的對待,甚至哪怕是面對自己的家人,都會過得非常煎熬。
或許也正是由於這個緣故,所以晉衡從成年之後就不怎麼會主動下樓和他們一起吃個飯,或是和別人家的舅舅一樣陪他週末出去玩之類的。
他就像個天生畏光又排斥人的異類一樣,不分白天黑夜的呆在自己黑乎乎的房間和這間老宅的深處,更因為某些不被外人所知曉的特殊原因,家裏甚至連鏡子等會反光的東西都很少出現。
而他對自己這個舅舅僅有的一點模糊印象,就是這個按實際年紀其實還應該被稱作青年的男人有時候在樓上的書房臥室裏遲緩的走動時,他那把拐杖敲擊在地板上發出的沉悶單調的聲音。
“長鳴?長鳴?你又跑到哪兒去了?快點出來把點心吃掉好不好,張阿姨馬上要去準備晚飯了,晚上還有客人過來的啊……”
樓底下的張阿姨一臉無奈地四處喊著他的名字,顯然是還沒發現這個調皮多動的小傢伙已經偷偷跑到樓上來了。
可聽到張阿姨的聲音,名叫晉長鳴的孩子也只當沒聽見,直接側過小身板擠開難得沒鎖上的大書房門,又小心翼翼地溜了進去。
這間大書房裏和他想像中的一樣又黑又暗,兩排靠牆的博古架上擺滿了他祖爺爺的珍藏的古玩物件,瓷瓶漆器,另有各種散發著沉香味道的舊書古籍和滿牆壁珍貴的山水人物畫,光看數量就非常客觀。
這些在這兒都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老古董把整間書房內的氣氛烘托得無端有些滲人,雖然從小就知道自己家裏的人或多或少有點神神秘秘的,可晉長鳴還是莫名的有點發怵。
可就在他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該現在就馬上出去時,這個子還沒裏頭那張書桌高的孩子卻忽然注意到到地上投下的影子邊上好像多出來一個很高很瘦甚至有點詭異扭曲的身影,看樣子已經站在他身後盯著他看很久了。
“誰……誰啊!?”
聞言,那人卻並沒有開口說話,但是與此同時,蹭到他腳邊的那只珍珠貓拖長聲音叫喚起來的聲音卻讓晉長鳴一下子就猜到身後這人是誰了。
“呃,舅……舅舅?”
“恩。”
這聲音絕對就是晉衡本人無遺了,剛剛被嚇得差點大叫起來的晉長鳴一時間有些不太敢回頭,但還是在一片黑漆漆中感覺到自己舅舅俯下身抱起了地上那只通體雪白的老貓,又相對冷淡地出聲問了他一句。
“你進來幹什麼?”
“我……我想看看您是不是身體稍微好點了,之前張阿姨不是說你病了嗎?祖爺爺什麼都不肯和我說……我有點擔心……”
嘴上有點磕磕巴巴,可最終還是硬著頭皮把實話給說了,晉長鳴說完就不敢吭聲了,只是低下頭很小聲地說了句,對不起舅舅我錯了。
而被自己小外甥的話弄得莫名沉默了下來,在微弱的光線下抿了抿蒼白嘴唇的晉衡過了一會兒才抬起手用摸貓的手勢不太自然地摸了摸他的頭。
“已經好多了。”
這話說完,晉衡就把自己的手給收了回去,難得享受了一回自家舅舅愛的摸摸的晉長鳴剛剛還有點小開心,這下立馬就又開始有點小失落了。
可他也知道,自家舅舅活了二十幾年都是這個脾氣,雖然對人也算客客氣氣的,但是除了他自己養的那只珍珠貓明顯也沒把任何人當回過事,或是真正看進過眼裏,所以心很大的晉長鳴小朋友馬上就自我調整過來,接著就趁這個難得的機會和塊黏糊糊的年糕似的同晉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話來了。
“舅舅,我剛剛進來的時候,您在幹嘛呀?”
“在看書。”
“什麼書啊?”
“你看不懂的書。”
“您不說怎麼知道我不懂嘛,說不定……說不定我就知道呢……”
這對話到這裏,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有點進行不下去了,因為年紀小所以還沒什麼抗擊打能力的晉長鳴很想在自己少言寡語的舅舅面前繼續裝裝可愛,最終還是扁扁嘴在心裏委屈地嘀咕了句舅舅對老耳朵都比對我好。
老耳朵就是他舅舅養的那只貓,雖然晉長鳴很不想承認,可是他確實有點嫉妒這只能和他舅舅一天到晚呆在一起的老貓,可過了幾分鐘他又呆不住了,跟在收拾書架的晉衡後面慢吞吞挪了兩步又鬼鬼祟祟地開了口。
“舅舅,我能悄悄問你個事嗎?”
“什麼事?”
“我聽張阿姨說,我快要有一個……舅……舅媽了是嗎?”
“……”
哪怕是周圍一片漆黑看不清楚晉衡臉上的表情,晉長鳴還是敏感地察覺到自家舅舅好像有點不自在,而小心翼翼的又提高聲音喊了句舅舅,並不知道自己那個舅媽具體來路的晉長鳴下一秒只聽到晉衡聲音故作平靜地回了他一句。
“恩,到時候看見人要懂禮貌,記得叫人。”
“我知道的,不過舅舅,你喜歡我舅媽嗎?你們倆是真心相愛的嗎?”
“……”
又一次不想開口說話了,眉頭皺緊的晉衡很想問問自己今年還在上小學的外甥到底是怎麼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詞的,但最終他只是按照自己一貫的習慣把面前的書架整理好,又在將自己要找的那本天青色封底的舊書抽出來後,用天底下所有大人都會應付小孩的標準句式回答了自己外甥的問題。
“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這一句話就把晉長鳴堵得頓時沒話說了,之後晉衡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問的不耐煩了,把張阿姨叫上來又讓她趕緊把晉長鳴領走了。
張阿姨一聽說他一個人偷跑到晉衡書房裏來了,明顯嚇了一跳,也不敢抬頭往不該看的地方看就慌慌張張地和晉衡道了好幾句歉,而見狀坐在書房的暗處也沒出聲,低頭盯著腳邊的拐杖出了會兒神的晉衡沉默了一下才輕輕地開口問道,
“老爺子人去哪兒了?”
“……姚老下午的時候請老爺子過去談事了,說山西姚家家祠堂下麵出了個西周的老物件,得讓老爺子親自過去掌掌眼,看看是不是姚家老祖宗又給了自家子孫們什麼暗示,晚上應該就會回來。”
“所以那個人也是今天晚上過來?”
“對,老董上午已經去翠微山接人了,您提前給他準備的東西我也讓老董順路帶過去了,手套圍巾和皮夾什麼都都在裏頭,估計人七點多鐘就能準時到了。”
張阿姨的話讓晉衡的表情稍稍起了絲變化,他其實並不喜歡和不熟悉的人太多的接觸,更不用說是在這種分外尷尬,對對方也完全不瞭解的前提條件下。
但是他當初既然已經對自己的祖父答應下了這件事,如今自然也得把態度放的鄭重一些,不要顯得那麼輕浮,又很不尊重人,所以無聲地思考了一會兒,他還是點點頭又放緩聲音開口回道,
“恩,早一點準備晚飯,把之前給他收拾好的房間再檢查檢查,儘量離我的房間遠一點,我平時睡得太晚,來回走動的動靜也大,打擾到他休息不太好,其他的等老爺子回來再說吧。”
晉衡這番話說完,情緒上一直有些緊張的張阿姨也趕緊答應下來,又拉著調皮好動的晉長鳴徑直下樓去了。
而眼看著書房裏終於又只剩下自己和腳邊的那只白貓了,面容自始至終隱藏在昏暗光線下的晉衡這才起身緩步來到那扇博古架前,又將自己因為光線刺激而泛起薄紅的眼尾和眼睛落在牆當中掛著的那副描繪著一對身著婚服男女古畫上看了一會兒。
“周天子還在世時,先秦的祖先以精通養馬得天子垂青,他受封諸侯得秦這個姓氏之後有一子孫任好,也就是後來的秦穆公,秦穆公為了自己的霸業向當時的中原大國晉國求婚,而獻公也將自己的大女兒伯姬嫁給了他,這樁發生在千年前的政治婚姻被稱為第一次秦晉之好,此後也有第二次,第三次和第四次,搞得好像那姓秦的和姓晉的就是上天都要努力撮合的一對一樣……”
趴在地上搖搖尾巴發出一陣和老頭子似的咳嗽聲,名叫耳朵的老貓眨了眨明黃色的眼睛看了眼面無表情盯著自己沒吭聲的晉衡,咧開貓嘴笑了笑又語氣特別討厭地補充了一句。
“可有時候啊不僅僅童話裏說的都是騙人的,這神話裏說的也都是騙人的,他大舅,您和咱舅媽是真心相愛的嗎?”
晉衡:“……”
作者有話要說: 舅媽有話說:誰是舅媽?
他大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