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
時間回到幾小時前,一點鐘以後的小麵館裏三三兩兩的只坐著幾個還在等面的顧客。
秦艽坐在餐館角落的塑膠小桌旁向服務員索要著打火機,而他面前佝僂著背的中年女人則在臉色慘白地擦了擦自己紅紅白白一片的面頰後,心虛地就將自己含著淚的視線望向一邊。
他們兩個人打從剛剛進來之後就沒有和對方說一句話,秦艽見狀主動掏錢給狼狽不堪的女人點了碗面吃,看上去就和他平時一貫在人前表現出的和善慷慨一樣。
只是這面相看著比同齡人都要衰老很多的女人似乎從方才起就因為他的出現而陷入了某種莫名震驚之中,以至於此刻仔仔細細地分辨了很久,她才敢羞愧地低下頭又唯唯諾諾地小聲問了一句道,
“你……你出獄都多久了?”
“快一個多月了吧,之前出來的時候我還去原來的家附近看過,不過那兒的人都說你們早就搬走了。”
這般說著,用打火機順手點著手上的煙又抽了一口的秦艽便抬起頭沖女人笑了笑,中年女人見狀瞬間眼睛就紅了,瘦弱單薄的肩膀劇烈地顫抖了幾下之後,才將死死捏緊的手放在桌面上又情緒激動地沖他解釋道,
“阿艽,不……不是這樣的,你聽阿姨給你解釋,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是因為家裏那時候有點困難,所以才賣了房子又……換了地址,我們真的不是為了故意躲你,我和你叔叔……這麼多年……都一直想去牢裏看看你……我們當初是真心把你當做自己的兒子的,我和你叔叔真的覺得很對不住你——”
話說到一半,中年女人自己忽然就說不下去了,她難堪地扭過臉就開始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就像是陷入了某種此生都不想回憶的莫大痛苦中一樣。
而見她情緒毫無預兆就開始變得不穩定起來,秦艽好像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他的神情就如同在看一場浮誇虛假的單方面鬧劇一樣,始終注視著女人哭著對自己重複著一聲聲對不起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變化過。
偏偏這一聲聲對不起對於如今的他來說也早就沒有任何意義了,所以在麵館裏其他客人都朝這裏好奇地看過來之前,意識到他們倆這樣實在有點丟人的女人才在自己曾經養子體貼的提示下艱難且小心地停了自己的哭聲。
而剛剛完全沒有融入到她那種痛苦難過的情緒之中的秦艽見狀也只是給她倒了杯熱水,等在腦子裏思索了一下女人為什麼會時隔多年忽然對自己愧疚成這樣之後,好一會兒秦艽才眯起眼睛顯得若有所思地扯了扯嘴角。
“事情過去太久了,咱們還是別再說這個了,待會兒您把面吃了就早點回去吧。”
“……恩,謝……謝謝你,阿艽。”
他這種寬宏大量到簡直不可思議的態度讓女人的神情看起來又是感動又是傷心,之後秦艽還準備給身無分文的她兩百塊錢回家,但這次女人卻死活都不肯要了。
見狀,知道她一直都很好面子的秦艽也沒有硬逼著女人收下自己的錢,只是在女人的面端上來之後就一個人起身去了趟餐館外面。
而幾分鐘之後,親眼看著從馬路另一頭慢慢走回來的秦艽拎著兩袋子新鮮的水果就放到了自己的面前,心理防線支持徹底崩潰的女人索性放下筷子就又失聲大哭了起來。
“對不起……阿艽……阿姨不是故意哭給你看的……我這兩年……這兩年生病了,不吃藥就會控制不住……藥之前被我放在包裏,剛剛一起被小光搶走了,對不起……對不起……”
說話顛三倒四的中年女人一邊用手擦著面頰上的眼淚一邊狼狽地解釋著,從剛剛就已經察覺到她的精神狀況好像哪里不太對的秦艽聞言莫名地多看了女人兩眼,過了會兒他才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笑了笑,又和天底下所有孝順兒子一樣開始對她噓寒問暖起來。
因為有曾經作為家人的感情基礎在,秦艽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讓面前女人對他放下了過去的心結,她開始和秦艽一點點認真說起自己這些年的煎熬和難過,家庭,丈夫,工作,還有小兒子的教育問題,說著說著還會忽然又小聲地哭起來。
但顯然,秦艽是個相當合格的傾聽者,所以當他刻意想要讓一個心理脆弱並患有明顯心理疾病的中年女人對自己產生信任感和依賴感時,他幾乎不用花很多心思就能輕輕鬆鬆辦到。
而臉色蒼白的中年女人眼看著曾經被自己那般對待過的秦艽如今還願意這麼耐心的陪著自己自然又是一陣心酸感動,隨後把自己如今的家庭位址和固定電話都挨個抄給了秦艽,並拉住他的手約定好下次見面的時間才依依不捨地回家了,
因為這件事耽誤了一點時間,秦艽坐公交回到城中老區那片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七八點之後天空上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今天也沒帶傘出門的秦艽就這麼一個人半淋著雨往前走了段路,沒多久除了鞋裏面的那雙襪子身上就沒有哪兒不濕了。
不過今天的他似乎也沒有特別著急回家,反而是自顧自往長園路那邊拐了一段路,之後又去了一個類似廢棄舊工地一樣奇怪的地方。
等走在夜色下的他正準備徑直穿過工地外一大片髒到不行的無證小吃攤時,正好就看到一個中年攤主在用手上的拖把頭試圖趕走一隻偷吃門口垃圾的流浪狗。
聽狗的叫聲它似乎年紀還很小,沒斷奶的年紀也不知道是被誰給故意丟到這兒來了。
站在馬路對面的秦艽盯著這一幕就這麼多看了幾眼,過了一會兒他才抬腳走到那個小吃攤邊上用自己身上僅剩下來的二十塊錢買了一盒子熱騰騰的炒飯。
而隨後特意多花了五毛錢買了個打包盒並把手上的炒飯分成了兩份,走過那條狼狽地縮在路邊的流浪狗身邊時,秦艽彎下腰就把冒著熱氣的盒子放到了毛色污濁骯髒的小白狗面前,又在注意到眼神始終畏畏縮縮的小白狗遲疑了很久,最終還是沒忍住湊過開始吃之後摸了摸它濕漉漉的腦袋就笑了起來
“我下了毒,吃了就會變成狗肉火鍋。”
“汪汪——”
“你也和那些人一樣好騙,不過這世上的人果然都是一樣的,從來只願意看到自己喜歡看到的,如果讓他們看到了自己不喜歡看到的,就會立刻像對待垃圾一樣毫不猶豫的拋棄你,說到底,這些人還是只想著自己,所以這種人也活該挨點教訓,你說我說的對嗎?”
“嗚汪——”
一人一狗就這麼氣氛融洽地對話了起來,秦艽又自言自語了幾句覺得有點沒意思就索性站起來進了工地裏頭,而等他進了裏面順著整片的殘垣斷壁往前走了幾步,秦艽先是將自己模模糊糊的影子落在灰白的牆面上後,又在聽到牆後面傳來三聲梆子敲響,親眼看著一個畸形醜陋身軀上足足伸出七八條細腿的女人趴在了自己肩膀上後才眼神玩味地勾了勾嘴角。
“美人,有何貴幹?”
“噯,冤家,怎口氣如此陰陽怪氣的,大傢伙從前做朋友的交情都去哪兒了?祟主不過是托我來看看你,看看當初能有魄力親手向燈芯老人挖出自己那顆人心,換了養父母全家三條人命的秦艽現在過得怎麼樣了,做祟的感覺還習慣嗎?”
“還不錯,至少現在虧心事做多了,再走夜路我也不用害怕了。”
因為秦艽語帶嘲弄的話而猛然間怪笑了起來,牆面裏頭那只孫姑娘自顧自地發了會兒瘋,好不容易堪堪止出那恐怖的笑聲又忽然小聲地壓住自己的尖尖嗓子後對秦艽開口道,
“說起來,羹老婆子烹了顆人頭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吧?”
“恩,知道,怎麼了?”
“呀,你知道就好,我來找你的確還另有一件事,你也知道祟主每逢初一十五要向我們這些小祟耐貢,交不出上好的人肉我們就得統統完蛋,羹婆那老婆子善烹人肉,所以挑肉的本領當然也是最妙的。”
“可她老眼昏花這次不僅失了手還殺錯了人,把我們要找的那口上好的人肉貢給放跑了,現在居然還惹上了那早該統統死絕的姓師,我曾有個遠房姑婆就被這幫可惡的姓師給害過,如今祟主讓我親口告訴你,你若是能抓住那口跑掉的人肉貢並取到她身上最珍貴也最滋補的地方,從今往後他就命你做我祟界的大將,如何啊……青蛟君?”
說完這番話,孫姑娘自覺自己已經給出了一個足夠誘惑人的籌碼,然而一向不和他們這些尋常邪祟為伍反而孤僻邪門得緊的秦艽卻偏偏無動於衷。
過了會兒,見這美豔妖異的女祟都快和自己著急了,秦艽才不緊不慢地眯起灰色的眼睛地笑了笑,又用一副充斥著懶散與好奇味道的口氣隨口問道,
“那姓師又是什麼人?”
“誰知道呢?還從沒有人能見過他的真面目呢,他比你還難找到人,總喜歡藏頭露尾做些和我們過不去的事,你要是這次能幫我們順便宰了他更好,我早就恨不得親手殺了他了。”
“那好吧,我儘量,如果不成,你和祟主就再去另找個靠譜的大將吧,我相信那些下水道裏的百家串,公共廁所裏的黃抽腸一定會願意為二位赴湯蹈火的。”
孫姑娘:“……”
表現出自己內心最真實的一面之後,似乎連說話的口氣都開始變得格外招人討厭起來,再生氣也明顯奈何不了這怪物的孫姑娘確定秦艽答應了之後也再不想和這陰陽怪氣的傢伙多呆一秒了,瞬間化作牆上的一隻雞蛋大小的八腳蜘蛛就飛快地爬走了,而見這只母蜘蛛氣呼呼的走了,秦艽先是低頭笑了笑也轉身就出了這片工地。
只是等他冒著雨拎著另外半盒已經徹底冷掉的炒飯回到城中那片老宿舍單元樓,秦艽怎麼也沒想到會在樓底下的小賣部門口看到一個低頭認真地翻看著一份揚子晚報的斯文青年。
而注意到不遠處似乎有個人在一直在盯著自己看,大晚上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來了之後才發現無論是崔丁東還是秦艽都沒有回家的晉衡先是表情不太耐煩地抬起頭往面前一眼,又在對上秦艽正一臉古怪地盯著自己的視線後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嘴唇。
可還沒等總是彆彆扭扭的晉大少開口委婉地表示一下自己其實是順路過來的,並沒有等很長時間,也絕對不是專門為了他才過來的,晉衡身後那個小賣部裏的胖老太太就在裏頭用一種今天也許是自己過生日的口氣特別興高采烈地大喊了起來。
“哎呀秦艽啊!你總算回來了!你朋友大半夜地來給你過生日啦!蛋糕好大好大還有花!足足等了你一個多小時,雨停了兩次都不肯走啊!!過生日好快樂哦!現在覺得開不開心呀哈哈哈哈!”
晉衡:“……”
秦艽:“……”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是時候要公佈一下本文的各方立場了。
以下這些內容代表了接下來文章的走向,所以我列舉出來方便大家理解。
邪祟:守序邪惡(我不管我就是要吃人嗷嗷嗷嗷)
老祖宗:守序善良(妖魔的剋星,對邪祟普遍有偏見)
大舅:中立善良(有自己判斷事件的標準,具有部分仲裁事件權利。)
舅媽:混亂邪惡(誰都不幫,隨時反水,我就是來搗亂的你倒是打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