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林
“所以祟君的條件是?”
“沒有條件,純粹助人為樂。”
“請祟君不要開玩笑。”
“好吧,可能是因為其實我看你還蠻順眼的?”
“……”
“不過如果你們自己覺得良心過不去,可以暫時當做欠了我一個人情,等下次我有需要了,再來找你?”
“成交。”
廖飛雲:“……”
加起來總共還沒超過十句話,面前這倆氣場莫名就很合拍的傢伙就以一種廖飛雲完全無法想像的速度達成了共識。
明明之前雙方氣氛還不相當不對盤,但趁吃人羅鍋趕過來砍掉他們腦袋之前,達到自己目的的秦艽卻還是動作迅速地帶上和他初步約定好的兩人,又一起離開了面前的鬼集市。
一路上,剛剛故意戲弄了他們的秦艽都一聲不吭地抱著手裏那盆花走在前頭,只有在偶爾需要轉彎的時候,才會停下來用手指示意他們接下來該往哪里走。
等三人七拐八拐地就順著黑漆漆的小路又走了一段時間,忽然間,一隻扁平醜陋的猴臉上長滿了棕金色的長毛,身上還套著俗氣的花裙子的母猴子卻從旁邊的牆頭上毫無預兆地蹦了出來,又在色眯眯地抓了把廖飛雲的屁股後,怪叫著就跑到了秦艽的身後滿眼羞澀地捂著毛臉躲了起來。
“嗷嗚——吼呼——吼呼——”
廖飛雲:“……”
“*母狨說你的身材不錯,很有男人味,屁股捏起來好像一塊餅。”
說完也不顧廖飛雲要和自己直接拼命的樣子就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其實之前根本就沒見過面,但秦艽這混蛋今晚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就是一副和廖飛雲天生看不順眼似的一直想盡辦法欺負他。
而被旁邊的晉衡反應迅速地一把拉住,這才強壓住心中的火氣避免原地爆炸,晉衡見廖飛雲一臉屈辱地咬著牙一時間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只能皺起眉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又抬起頭沖眼前的秦艽語氣不太耐煩地開口道,
“祟君能不能儘量快一些,天亮之前我們的朋友還得離開這裏。”
晉衡說這話時還是儘量斯斯文文的,但以他一貫的為人來說,顯然是對面前這個人的印象已經相當不好了才會說出這種話來。
而秦艽聽了他這話也只是完全不當回事般笑著回了句知道了,接著轉過身和面前的母狨又壓低聲音聊了幾句,這才抬起頭沖他們漫不經心地招招手道,
“過來吧,小心腳下。”
他這話說完,晉衡和廖飛雲也不得不跟上了他的腳步。
等三人一起來到一面破敗的矮牆下之後,晉衡就看著之前身著大花裙子的母狨弓著背一臉野蠻地往旁邊惡狠狠地踢了一腳,接著一個天生缺了一隻腳的潲水桶邊從牆角的地方自己一路滾到了他們的腳邊。
“這就是那個羹婆,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她可能就以這幅樣子藏匿在閬苑飯店後廚的某個地方,林青萍因為時不時就要去偷後廚的東西,所以羹婆才暗中注意到了這個女人,這也就造成了之後發生的很多她們自己也沒想到的事。”
“比如?”
“比如……林青萍偷的東西其實根本不是什麼昂貴的魚肉和牛肉,而是那些早早應該被倒掉的廚餘,因為閬苑飯店有明確的規定,禁止員工帶走任何廚房應該被處理掉的剩菜,一旦發現同樣也會被辭退,所以她才有口難辯,甚至對後廚居然丟失了東西這件事避諱莫深,一點也不敢給自己辯解。”
聽到秦艽這麼一說,晉衡和廖飛雲同時便一愣,他們本以為這件事只是一起普通的殺人案,可現在看來,明顯就還有另一番隱情,而經過他這麼一解釋內情,廖飛雲這尚還有幾分專業敏感度的腦子也終於開始清醒點了,所以他幾乎是在瞬間就抬起頭,又帶著點難以置信的口氣自言自語道,
“如果不是林青萍偷的,難道是……臥槽……”
“是曹茂林。”
不知為何竟有了一種終於抓到事件重點的明悟感,皺緊著眉頭的晉衡如這般輕輕開口,也抬起淡色的眼睛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秦艽,而見他們自己想通了這一點,秦艽也挑挑眉回了句就是他,接著才盯著地上那只潲水桶又似笑非笑的開口道,
“那位曹經理自己直假借職位之便偷竊了後廚的東西,卻因為廚餘也跟著減少的事情借機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爛賬都算到了同樣做錯了事的林青萍身上,林青萍因此進退兩難,不敢說出一句真相,直到命案惹上身也不敢為自己解釋一句。”
“而這個女人最不幸的一點是,如果她真的只是去偷那些正常的食物也就罷了,偏偏完全不知情,心中又殘留著道德感的她給自己和孩子們偷的卻是更不應該去碰的東西,不過也不怪她,那東西的味道也確實是好,即使擺在一隻這麼難看醜陋的潲水桶裏面,卻依舊有讓人能想起自己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的能力……說到這裏,我想姓師您應該很清楚她吃下去的那些到底是什麼東西了吧?”
帶著一股噁心味道的兩個字隨著秦艽的這番話徘徊在嘴邊了,晉衡臉色沉沉地閉上眼睛點了點頭,卻大概明白為什麼林青萍之前會和廖飛雲一次次地說自己好像生病了,一直在醫院的理由了。
而一想到一個尋常人如果吃下那種東西所要付出的代價,原本還想著無論如何都要從羹婆手下救林青萍一命,再把她交給曹氏和林氏一起處置的晉衡忽然有了絲不忍心。
“她有錯,但不至死,那兩個孩子更是無辜。”
“是啊,所以她現在不是來找羹婆想辦法了嗎?可惜羹婆只懂吃人並不懂救人,更何況她原本就是故意引誘林青萍吃下那第一口不該吃的東西的,這才是她真的想要從林青萍身上得到的東西。”
“這……這是什麼意思?”
廖飛雲從剛剛起已經聽不懂這兩個人在嘰裏咕嚕地說什麼了,所以保持著一個圍觀群眾所應該要起到的作用,他還是厚著臉皮主動問了,而聽到他這麼問自己,一路上都在專門負責給他答疑解惑的晉衡只湊到他耳邊有些無奈地給他開口解釋了一句。
“*林氏,名林堅,生於長林石室中,乃比干之子,隨其父得七竅玲瓏之心,羹婆要的……應該就是林青萍那顆自願獻給自己的心臟。”
而聽到晉衡這麼開口,終於算是把今晚這件事給解釋清楚的秦艽也在懶洋洋地抱著懷裏的三珠樹後看了眼後,忽然間心血來潮地開口道,
“不止是羹婆很想偷偷扣下這顆寶貴的心臟,其實原本我也該攔住你們的,我名義上還要給他打工幾年的老闆,一個胖的像豬一樣的廢物似乎很執著於這個,只可惜,當我剛剛從死前的羹婆嘴裏聽到這件事的真相後,我就忽然改變主意了……不過這種事大家打過工就明白,我實在也沒辦法做的太明顯,所以我才特意來找你們,至少回去之後我能和我的老闆來一句,哎,那位姓師真是太厲害了,所以我才沒拿回您想要的東西,以後這種事還是別找我了。”
晉衡:“……”
廖飛雲:“……”
鑒於面前這個王八蛋的口氣真是太他媽的討人厭了,晉衡和廖飛雲一時間都沒有對他主動棄暗投明行為產生一絲一毫的感動,只覺得整個人都有一種都被這個腦子有問題的死變態深深噁心到的虛脫感。
而他們三個這邊正說著話呢,母狨忽然拉著秦艽的衣擺就吱吱叫了兩聲,等秦艽眯起眼睛抬手表示先別說話,又示意他們自己往外看,晉衡和廖飛雲便看著鬼市中一路找到這兒的林青萍披頭散髮地在遠處的小巷子裏一邊飛快地往前跑一邊淒厲地哭了起來。
“老太太……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您……我把我的心給您……老太太……老太太……求求您了……您快出來吧……”
“她快死了,但卻還是只想著自己的孩子,可惜那兩個沒長大的孩子註定也活不長了,說到底一切都是從一次不起眼的惡念開始的……不過她現在這樣肯定是沒辦法自己走出鬼市了,如果你們有時間,就當做個好事把她一起帶出去吧,至於你欠我的人情,就先這麼記著吧。”
這話說完,履行對晉衡承諾的秦艽就準備抬腳走人,花裙子的母狨跟在他的身後也準備一起徑直離開。
晉衡見狀沒打算攔他,只由著他從自己和廖飛雲面前慢慢走過去,可離去之前,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秦艽就這麼撞了他們倆一下,結果就是這看似不輕不重的一下,直接就把一米八幾,人高馬大的廖警官給直接撞得在地上跌個狼狽的大跟頭。
“哎喲我去!這人——你看看這人——喂喂——你他媽是不是腦子被驢踢過——”
看上去明顯還想要趁最後罵一罵這個沒一點個人素質的孫子,勉強站穩的廖飛雲一臉惱火地抬起頭,卻忽然察覺到站在面前的晉衡的反應好像不太對。
而表情難得有些茫然地捧著手裏那盆剛剛被秦艽隨隨便便丟到自己懷裏,看上去簡直奇醜無比的三株樹,無常面具下的晉衡先是一愣剛準備回頭叫住他,卻聽到身後慢悠悠的傳來了夜色中某人瀟灑懶散的笑聲。
“鬼市的規矩,誰叫你都別回頭……花就送你了,下回見。”
……
三天后,落霞山。
獨自身處於書房之中的晉衡面前照例是攤開著自己那本厚厚的萬家姓,並做著他長年累月有關這些並不為外人所知道的傳說記錄工作。
就在幾分鐘前,廖飛雲剛剛打電話告訴他,林青萍和兩個孩子目前已經住進了市立醫院,如今情況一切穩定,暫時並沒有生命危險。
糾纏了一個多月的閬苑烹頭案的事情也隨著後續更多線索的介入調查正式徹底了結,只是伴隨著所有事情的結束,一個疑問卻長久地徘徊在晉衡的心間,以至於現在想起來都有些不得解。
這般想著,頭髮已經又重新染回黑色的晉衡便不自覺低下頭,隨後他便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手邊用仙鶴紙鎮特意壓著的那兩頁。
視線所及,左邊那一頁,此刻正生動地描繪著一隻獨腳木桶被兩個怒目而視的灰袍人用棍子使勁抽打,邊滾還邊跑的滑稽畫面。
右邊那一頁上則相對單調些,只有一顆枝幹為三株,結滿鮮豔紅花的美麗神樹,而在那樹旁,還殘留著晉衡親手寫下的墨蹟稍微幹透的兩行紅色小字。
【*三珠樹,生赤水上,其樹如柏,一株為一命;葉皆如珠,三株可救三人。】
【赤水蛟以血灌之,三株樹方可開花。】
……
——“鬼市的規矩,誰叫你都別回頭……花就送你了,下回見。”
作者有話要說: ①狨:一種尾巴砍下來能買果7的猴子。
②林堅:比干之子。
③赤水蛟:意思就是住在赤水這條河的蛟龍,舅媽的別名,赤水是過去的一個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