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周
接下來這十多分鐘裏,已經在這間惡臭難聞的牛圈裏活活餓了三天的陳家樂算是還挺主動的就將之前另一個時間下的東山發生的那些怪事都給晉鎖陽來回說了一遍。
他話語間提到了那兩個出現在湖面上的紅色月亮,還提到了那場發生在龍王湖上方的黑色不明原因引起的湖嘯。
這個過程中,冷著臉獨自面露思索的晉鎖陽一直都沒有主動打斷他,只偶爾才會打破沉默稍微問上他幾個疑點。
聞言,蹲在牛圈旁邊一邊狼吞虎嚥地啃著窩窩頭,一邊也將這些細枝末節的問題一一回答的陳家樂則盡可能地將自己所聽說的所看到的,都給仔仔細細地告訴了他。
而再等結束完和他全部對話的晉鎖陽面無表情地拿著著手上連渣滓都舔乾淨的碗筷從牛圈旁邊緩步走出來。
由於他和陳家樂先前的那場私下發生的交談,巨人村外頭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所幸因為山中生靈普遍比較規律的作息問題,巨人村的男女老少大多睡得很早,所以這會兒鼾聲如雷,遠遠聽著還以為這邊發生小型地震的村子裏,並沒有任何人察覺到晉鎖陽曾經來過牛圈旁邊。
只是不知為何,這會兒一個人面容冷清站在村子的一處巨型椴木籬笆旁,顯得整個人情緒有點沉悶低落的晉鎖陽卻是好久都沒主動出聲。
半天他才莫名地低下頭摸了摸冬衣裏面的口袋,又看了眼自己出門後一直隨身帶著,卻因為信號不好沒用得著的傳神鬼,並一個人默默地回憶起了之前和陳家樂的對話。
“……行了,我知道的差不多就這麼多,畢竟那紅色月亮在那幫本地人眼皮子底下變成兩個的事我也只是聽說,並沒有親眼見著,不過先前我們來的這些人被湖嘯弄得掉到湖水裏的時候,我隱約覺得湖水底下那些黑色的東西不像是正常的水質污染,倒像是……嗯,什麼活的,還會蠕動呼吸的東西……你可以想辦法去河水底下看看那到底是什麼,我覺得說不定能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
“其他的話,我大概也幫不了村子裏這些如今得了老病的巨人了,畢竟我也就是個幹吃飯不頂用的普通人,不過還是謝謝你的這頓晚飯……嗯,要是這回我還能找到辦法弄掉這對牛耳朵出去,改天回了原先咱們的那個正常世界,我一定請你吃頓飯好好謝謝你……”
“……”
“你肯定也明白,這回陳家祥回去不用你說肯定也是要倒大黴了啊,你受了他那麼多年前氣眼下也該鬆口氣了,等解決完巨人村的事再從這個窟窿裏和咱們一起回家了之後,家裏裏裏外外的我可就一切仰仗你了大少啊,額……話說我年底還想換輛新車呢,你覺得現在市面上哪個款型的好,我可最相信你啊,您的審美和眼光一直比我好……喂,要不你回去幫我和爺爺說說,你可不知道,這次你出了事之後他真是傷心死了,成天念叨著當初不該阻止你去學漢語言和考古,應該多用心點好好待你……鎖陽?鎖陽?你聽見我在說什麼了嗎?”
乍一聽到陳家樂和自己忽然說起這種屬於正常人類社會那邊的日常生活瑣事來,面容一怔,心裏頭也跟著湧上一絲怪異之感的晉鎖陽內心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覺得這一切聽上去有點彆扭和奇怪。
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明明才來到這個充斥著各種傳說的志怪世界短短的十多天,卻竟然開始覺得自己之前生活的那個家,對比生活了兩周不到的範村來說反而更陌生了一些。
只是他到底是個世俗,平庸又容易被外界各種雜亂紛擾的感情所影響的普通人,所以雖然先前他曾經那麼堅定地認為自己會一輩子討厭陳家的人,但此刻乍一聽到陳老爺子那麼為他著急,甚至差點就親自跑到東山來上山下海的找他,還是會有些不自覺地心情複雜。
【鎖陽,來,乖乖告訴外公,你長大了想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把您書房裏那些古書裏的志怪故事都記錄下來,然後讓這些故事能夠永遠流傳下去。】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不務正業!那些書就是閑來打發時間用的!你自己看看外面搞學問的真正有幾個是富裕的!小小年紀多看點書是好事,但一輩子隻知道死讀書就是傻了……瞧你這個呆頭呆腦的樣子!家祥,親口告訴我,也告訴你表哥,你長大想做什麼?】
【爺爺!我要賺大錢!發大財!】
【嗯……聽著庸俗了點,但比你表哥機靈有志向……鎖陽,我再問你一遍,你長大究竟想做些什麼嗎?】
【……】
【怎麼?難道還要外公親口再問你一遍嗎?】
【……好好讀書,繼承家業。】
【再說一遍,也好好告訴你表弟!】
【……好好讀書,繼承家業。】
【好,好啊,好孩子,有志氣,這才是我陳家的人啊……】
沒想到,曾經性格那麼偏激自負的陳老爺子居然也會有鬆口甚至是發自內心體諒他想法的一天。
要不是陳家樂如今親口說起來,活到這麼大從來也沒從那個家庭中感受到過一絲一毫溫情的晉鎖陽真是一點都不敢相信。
可嬉皮笑臉的陳家樂偏偏沒察覺到晉鎖陽表現出來的這種情緒明顯不對的特殊情況,只是自顧自地又拍了拍牛欄杆就繼續對他往下去道,
“當然了,您老……要是接下來願意去幫我和那些巨人單獨說說情我肯定更開心啦,誒,鎖陽,鎖陽,表哥!晉鎖陽!晉姓師……說的好好的你別急著走啊,咱倆再隨便聊幾句唄,你最近在這裏到底過的怎麼樣啊,遇沒遇到什麼漂亮的要命的狐狸精蜘蛛精結下一段良緣啊……誒誒誒,還,還有你到底準備什麼時候和我們一塊……”
頂著一對滑稽牛耳朵的陳家樂本來還在舔著臉一邊尬笑一邊和他努力套近乎著。
忽然見比他活活高出半個頭的晉鎖陽冷冰冰地垂眸看了他一眼,又乾脆理也理不他的轉身離去,陳家樂頓時莫名其妙地抖著牛耳朵就衝著白髮青年孤僻的背影嘀咕了一句,誒,他這傢伙又是怎麼了,我又哪兒說的不對得罪他了啊。
而此刻終於離開了陳家樂的視線範圍,一個人垂著眸拿著手上的傳聲鬼獨自出神的晉鎖陽也是好久都沒有吭聲。
直到身處於這樣寒冷環境感覺半個身體都快凍僵了的他在這樣格外靜謐的環境下,就這樣忽然感覺到了手上那個簡易竹筒傳來奇妙的震動聲。
這熟悉的動靜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打來的。
所以一時間他淡色眼睛裏充斥著的複雜情緒先是變化了一下,隨之晉鎖陽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也許進入巨人村之後那種信號完全消失的現象就能改善了。
而這般想著,手上幾乎沒有絲毫停頓地下意識接起來又放到耳朵,下一秒,很確定自己冷冰冰的內心因為這通深夜的傳聲鬼,而一下子暖和了許多的晉鎖陽便聽到那個無比熟悉的,彷彿還帶著一絲懶散困倦的嗓音在某個一聽就知道很偏僻幽深的山中湖水邊對他開口道,
“你睡了沒?”
“……”
一如之前無數次只有一牆之隔的兩人在範村默默用傳聲鬼深夜吐露各自心聲般平淡的開場白。
抿了抿唇沒出聲的晉鎖陽一瞬間有點難以形容自己有點悶悶的,卻又柔軟到說不出話來的心情,但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因為秦艽的聲音,而不再像先前那般無休止地心煩意亂了。
彷彿只要有他這樣一句話,自己就找到了某種特殊的目標或者說終點一樣,是一種隱約已經開始超越了最開始心動時候,或者說別那時候更強烈更明顯一些的陌生感情。
只是關於陳家,陳家樂還有陳老爺子的有些事情還是悄然地佔據了他心口的某一個不知名的角落。
可當下他卻也不想讓秦艽知道自己內心某些複雜的掙扎與煩惱,只是一如往常地走到村子某個牆角附近找了塊乾淨的村口石板彎腰坐下又聲音儘量保持平靜地回答他道,
“沒有,怎麼了?”
“沒怎麼,只是對你今天居然這麼會快就接了表達一下內心的驚訝,我還以為有個人這次還是會裝作什麼都沒聽見,再故意不搭理我繼續認真幹他自己的事。”
“……”
被他貿貿然地提起了先前公雞郎時候的某次,原本還以為他並不知道自己那次是故意的晉鎖陽當下也有點無言以對。
但也許是今天的情況實在有點特殊,平時並不會把秦艽的這些開玩笑輕易當真的晉鎖陽還是忽然有些神情複雜認真地開口道,
“秦艽。”
“嗯?”
“抱歉。”
這個道歉來的有點突然和莫名,所以一時間就連那頭正在斷斷續續忙活自己那樁事的秦艽都跟著古怪地沉默了一秒。
而說完這個突兀的抱歉後彷彿也察覺到自己好像把兩人之間的氣氛弄得有點恐怖起來,皺著眉自我反思了一下的晉鎖陽想了想還是乾巴巴地對他補充了一句道,
“我的意思是……為我之前的有些行為和你道歉,不是什麼別的奇怪的意思。”
“……”
“是單純的,道歉。”
“……”
“我沒有,對你撒謊。”
“……”
這麼亂七八糟,完全沒頭沒尾地一解釋,好像有些事忽然就變得變得令人深思了起來,而大多數一對上心裏特別在意的人,就到底還是個情緒多變的小年輕的晉姓師說完就不想繼續下去了,左右都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越解釋越奇怪了。
而到這裏,似乎也看出來了晉姓師今晚似乎並不像平時那麼狀態放鬆了。
隱約察覺到他有什麼心事的秦艽也沒有去主動過問巨人村的事情是不是進展的不順利還是發生了什麼別的讓他有點煩心的事,只難得表現的善解人意將兩人之間這顯得莫名沉悶的一頁揭過,又忽然轉移了個話題就若有所思地扯扯嘴角開口道,
“好吧,你說沒對我撒謊你就沒撒謊吧,反正有些事你肯定也不用我替你操心,你什麼時候想對我坦白再告訴我吧……不過,話說回來,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的那個朋友家的孩子嗎?”
“嗯?那個今年……正好本命年的?”
“……嗯,我今天偶然從別的地方稍微知道了點事,那小子這次可能真的遇上了點麻煩,但我不確定他現在人究竟在哪兒,那時候做出那些奇怪的舉動究竟是在試圖騙某些人的眼睛還是真的事情就是如此,而且他從小就很聰明,很小的時候就比尋常孩子要懂得觀察成年人的心思,只可惜,我現在很怕他的那些小聰明有一天會害了他自己。”
“……”
“雷車這裏的事情就快解決了,只要找到那些解答完我疑惑的山精我就會去立刻找你,希望到時候能夠我們來得——”
大概是聽出來秦艽帶這些涼意的語氣難得有點帶上了他自己的負面情緒,皺著眉的晉鎖陽一時間不太確定他朋友家的小孩到底是弄出什麼了不得的事了,才能讓秦艽都跟著莫名發出這樣的感慨。
而偏偏秦艽說到這兒居然也奇怪的停下了,接著還沒等兩人進一步交談下去,隱約意識到不對的晉鎖陽卻是忽然感覺到了耳朵旁邊聲音的忽然間的中斷。
再等嗅到什麼空氣中的危險味道他冷冷地緩緩站起來,被打斷了和秦艽好不容易通話時間的晉鎖陽就見不遠處有個眼熟得不得了的小辮子狗面具拿著把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剪刀和一截從雪地裏拔出來斷掉的繩子看著自己,並主動表現出一副我就是熊孩子,我就是想找打般的欠揍模樣笑著對他開口道,
“牛郎?請問……你是在找你和送柿子的那位元織女姐姐之間的電話線嗎?”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些人活著他彷彿死了,有些人死了他還想找死,這是誰,這就是我們的小祟主,張長聲,哈哈。
關於大舅的複雜心情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寫出來,但我覺得一個二十四年生活在正常世界的凡人要完完全全接受被愛情和夢想主宰的人生是需要更仔細的思考的,放心,大舅很靠譜的,只是他和舅媽還需要更多的坦白和心靈上的接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