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周
正月初六的下午太陽照的人渾身上下暖洋洋,巨人村對面山上被山下的人傳說有小個子山精和發光的巨車掉下來的陰森後山裏。
一身單薄素淨的青黑色冬衣的秦艽倒是正面無表情地捏著只邊緣冒著火星送的煙,並獨自站在半突出來的山崖上盯著遠處的暖黃色的落日看。
他這段時間稍微長了點的發絲中間夾雜著點零星的灰,瘦削陰鬱的面頰卻冷而白。
而伴隨著此刻背對著身後野林子的他將煙拿著手裏一邊欣賞落日一邊輕輕抖落煙灰的動作,他手腕上那只在除夕那夜被某人親手帶上的龍回頭也在隱隱約約地發出漂亮的光。
視線所及,那金黃色落日的下方隱約有一圈紅色的,模模糊糊的邊緣線。
而那則是這個特殊世界裏獨有的紅色月亮即將出沒,並一點點升上眾人頭頂照亮黑夜的標誌,也是屬於這大山深處最危險最神秘時刻來臨的標誌。
傳說,每晚只要到了這個時間尤為特殊的時刻,大山裏面平時壓根見不到的那些吃人小山精就會悄悄出沒,它們被稱為小人縣的玻璃人,十分地排斥和討厭外界的活人,還相當地嗜吃人肉。
但在更古老的,只被記載在少量野史中的志怪傳說故事中,它們與常人不同之處在於,小人們乍一看與常人的身體其實會在黑夜中一閃一閃,透出像湖水玻璃一樣的光,而這條山路就是它們每一晚都要從湖水裏洗乾淨身體後要走過的必經之路。
這個時候只要看準時機躲在林子裏,再念著特殊的咒語朝他們扔出一大把混合著其他生了蛀蟲的雜穀子的生米。
那些渾身上下閃閃發光,身體也陷在一輪紅色光圈中的‘小人縣居民’就會在這條回家去的山路被迫停下,再彎下腰開始不得已幫凡人撿米粒,並認真挑揀出真正的大米了。
而遇到這種的情況,你再趕緊用山精的語言去小聲地悄悄詢問這些小人們關於自己心中想知道的問題的答案,就有可能得到這世間接近一切真相,甚至是來自神明向你感慨吐露的某個神奇秘密。
關於這一點,秦艽顯然來到這裏就心裏已經仔細做過調查並向某位專業人士特意確認過了,所以這也是他這次之所以沒有選擇和晉鎖陽一塊去巨人村,而是單獨帶著阿香來這兒找雷車的原因。
因為這很可能不僅僅和接下來他和阿香尋找雷車的事情,還或許與去羅刹海市營救楊姬的事情有關,更有可能,影響接下來無數東山無辜山精走獸甚至是凡人的命運。
“羅刹人……楊姬……那個楊姬到底知道些什麼常人所不知道的事呢……”
似乎有些想不通般的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多日來一直有讓留在東山的橫行介士幫自己和那幫四處捉拿阿香的羅刹人繼續打迷陣,以此或許更多消息的秦艽臉上也難得浮現了深思和不解的表情。
但顯然,在接下來真正見到那個據說被囚禁多年的楊姬之前,並沒有辦法直接接觸到羅刹人的他可能都很難得知關於‘時間之門’之後到底還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了。
而這般想著,剛剛特別過分地差遣著阿香一個小姑娘去撿晚上在山裏過夜要用的柴火,自己則站在這兒理直氣壯地偷懶的秦艽也略微有些無聊地眯了眯眼睛望著頭頂走了會兒神。
只是就在這時候,他卻不經意地看到了自己手上的那只紋路古老徑直的龍回頭,而略有些古怪地停頓了一會兒後,想到自己這都和他分開兩天了,那個離開前說是會用傳聲鬼天天找自己的人都沒個動靜,向來反復無常的秦龍君頓時就有點小情緒湧上來了。
“兩天了……晉鎖陽,我再給你最後一晚的時間,要是今天晚上你再不識趣一點,我……”
關於今天晚上如果對方還是不主動找自己究竟會怎麼樣,危險地眯著眼睛的秦艽這麼自言自語著好像又沒聲了,而面無表情地沉默了一下,心裏頭又半天也沒個針對某人這麼不上道,這麼不熱情似火,這麼對自己不各種求而不得,念念不忘的整治方法冒出來。
恰好這時,陷入沉思中的秦艽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笨拙又傻氣,卻也十分熟悉親切的腳步聲,以至於結束剛剛那段閑下來思考的他立刻就回過頭並朝身後那毛茸茸的影子跳跳眉來了這麼一句。
“忽然和我這麼害羞起來幹什麼,不是讓你去跟著阿香嗎,怎麼回來了?”
“!吼……窩……窩就是想和泥單獨索索話嘛……”
都那麼久了,說人話的水準卻明顯還是這麼慘不忍睹的,此刻局促緊張地對他埋著頭不敢開口的母狨明明早上的時候就已經來找他回合,並跟著阿香一起山上辦正事了,但卻始終沒有找到什麼合適的機會和秦艽單獨溝通一會兒。
而似乎察覺到秦艽目前似乎不太想讓阿香知道他自己的真實身份,所乙太瞭解他為人的母狨也乾脆機智地專門等那小狐狸暫時離開後這才眼巴巴地找過來。
等從上到下打量了眼自家彷彿變化了許多的主人,毛茸茸的毛臉因為傷心而顯得更難看了不少的母狨聽著難得面前的秦艽沖她這般問道,
“那為什麼上次我回祟界去,河伯說你經常都不在?”
“因為……因為泥都好久……不回祟界了……河伯他們……索……泥根本補想回祟界……心裏還在桑心……要四煩你……你會吐顏窩然後丟掉窩……可窩又想泥了……就想去人間……幫泥……找找兔子啾啾……結果……總是找不到……就不敢見你了……”
費勁地對著毛茸茸的手指和秦艽仔細解釋著自己的一片心意,母狨還很小的時候就被秦艽從祟界撿回來一直帶在身邊,所以零零總總的這麼多年過去了也終於算是明白了些人情世故。
因此她很清楚這二十多年對她這種沒心沒肺慣了的山精們來說或許並不算什麼,甚至可能是漫長的生命才剛剛開了個頭。
對於一直以來都獨自游離在人間和祟界之外找尋晉衡轉世的秦艽來說卻是漫長而寂寞的時間跨度,所以始終沒幫上忙的她才因此更不敢隨意追問關於秦艽這麼多年來的近況。
而被她這麼主動一提,又看面前她這番生怕自己忽然生氣不想理她的樣子,確實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有點想刻意躲開身邊任何人的秦艽卻是古怪地沉默了一下。
半天意識到自己以前確實經常對他人的好意有點不識好歹的秦艽才眯著眼睛一點點地在母狨蹲下來,又在見腦袋上插著朵花的母狨頓時緊張兮兮地埋下頭後,才難得不那麼陰陽怪氣地拍了拍她的腦袋拖長調子開口道,
“我躲著你不是討厭你,也不是想隨便丟了你,河伯他們是在故意嚇唬你的。”
【四……四尊的嘛……】
“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要是你不願意離開,我會做你一輩子的主人的,那時候我十六歲,隨便在路邊給了你一點吃的你就一直跟著我不肯走了,而且我的狨這麼乖巧懂事,就算這麼久了回來也會記得我喜歡什麼,千里迢迢地給我帶一堆我用不著的土特產,雖然現在的我看上去比那時候老了很多,但你應該不至於會主動嫌棄我吧?”
像是在隨口打趣著什麼,半跪在她面前柔軟的雪地上,回憶起早上那堆讓阿香笑了半天的土特產的秦艽這麼說著還沖母狨故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而被秦艽這麼主動一提多年前還在祟界一塊相依為命時的久遠約定,瞬間感動地眼眶裏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可長相本來就醜的母狨這麼啊嗚啊嗚地一哭起來頓時就顯得更邋遢更難看了,也真難為面前一向愛拿各種討人厭的話諷刺嘲笑人的秦艽居然也沒開口嫌棄她。
而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樣有點實在太難看了點,哭的整只狨抽抽搭搭的母狨最終還是十分在乎自己形象地用力吸了吸毛茸茸的鼻子,又結結巴巴地大著舌頭蹲在地上道,
【嗚……嗚……泥明明一點……都補老……可泥還記得呀……】
“嗯,當然記得。”
【嗚……嗚……主人……泥尊吼……】
“嗯,乖。”
這一來一去間,確實已經許久沒有好好見面的秦艽和母狨之間也算是難得地私下說了會兒話。
原本還擔心秦艽一個人是不是這麼多年過得不太好,是不是天天難受地不想吃飯的母狨見他方方面面看上去都還算正常,倒也是跟著鬆了口氣。
只是眼看著秦艽到現在都孤零零一個人,這次因為尋找雷車的事被他單獨叫來幫忙的母狨卻是又莫名有點觸景傷情起來,半天才低著頭難受地眨巴眨巴自己哭腫了的眼睛道,
“要四……兔子啾啾……現在也在就吼了……”
“怎麼,你也想他了?”
不知為何,似笑非笑的秦艽的反應卻有些奇怪。
“四啊……窩當然想兔子啾啾……”
“哦,那不如晚上你來給他打個電話吧,我也快兩天沒見著他的人影了。”
母狨:“??????”
一聽秦艽這麼說頓時傻眼了,肩膀一僵硬的母狨像是有點沒反應過來般的看向自己的主人,半天也沒反應過來此刻嘴角帶笑的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而下一秒,腦海中彷彿有了什麼驚人的預感的母狨才目瞪口呆地捂著自己的毛嘴如同一個忽然受驚的二八少女般尖著嗓子道,
“藍道……啊……啊踏踏踏宗於活過!!!嗚——”
嘴裏的蹩腳普通話還沒完全爆發出來就被俯下身單手捂著她嘴的秦艽快速地給制止了,見秦艽挑挑眉快速地示意自己阿香現在就在附近,心裏激動的不行腦子還是很清醒的母狨才激動地彷彿喘不過氣般原地蹲在地上深呼吸了一下,接著猜彷彿不敢相信地紅著眼睛抬頭看向秦艽道,
“尊的啊……兔子啾啾……肥來了……泥找到他了壓?!”
“嗯,但其實找到他還沒多久,所以就沒寫信特意告訴你還有長聲長鳴,加上現在我和他還有一些正事沒忙完,因此不方便告訴其他人,你現在先幫我和他保守這個秘密,等我們幫阿香找到她的雷車之後,我再帶你去見他好不好?”
難得願意和人耐心地解釋這麼多的秦艽這話說的儘管依舊含含糊糊,但自知他應該不會騙自己,兔子舅舅確確實實已經回來的母狨還是十分表現的可靠和忠心地點點頭。
只是不知為何聽秦艽剛剛說起張長聲時,本來還表現的很開心也很滿足母狨的表情卻是忽然表情遲疑且僵硬了一下。
接著方才因為親眼見到秦艽本人實在太開心,所以也沒來得及說上別的母狨才難得有些憂心忡忡地瞄了眼這會兒呆在野林子裏撿柴火還沒回來的阿香,又下意識地壓低聲音並對秦艽表情複雜地開口道,
“主人……其實……之前……窩還想和泥說個四……舊四關於長森的四……”
“……張長聲?你之前見過他?”
“木有……應該不四最近……四十幾天前的事了……應該四小年夜了吧……窩那時候……還在祟界……有以天晚桑……窩在祟殿裏……好像隱隱約約聽到長森……一個人在……對著一個發光的東西……哭……還在……和什麼人索話……”
“發光的東西?張長聲在哭?還在……和什麼人說話?他當時在說什麼?”
一聽到母狨這麼說,眼神當即變了變的秦艽即便先前還沒這麼上心,也該隱約覺察出有什麼自己之前並不知道的事情或許曾經發生了。
而之前因為張長聲那一晚發現自己後的警告,而從來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給包括河伯以及祟界的任何人。
也是這次重新見到自己內心最信任的秦艽,其實自從小年夜那一晚之後,已經一個人默默擔心害怕許久的母狨才怯生生地點點頭,又咬著嘴唇用她到目前為止最標準的人話模仿著當時一個人面色慘白地對著那個發著紅光的東西微弱哭泣的張長聲道,
“他好像在說……‘爸爸……媽媽……舅舅……秦叔叔……求你們快來救救我……’還好像在說,‘求你放了我吧……我一定……我一定會為你去殺了楊姬……我一定會為你去殺了她的……’”
——“求求你……饒了你最忠誠的奴隸這條命吧……仰阿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