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Hidden Track《我愛的是……》
梁天聞真是搞不明自為什麽會有人在這麽吵的店里玩真心話大冒險,但是酒瓶轉到他,他還是笑了下,皺緊眉頭,手心用力搓著大腿裝出一副在說真心話還是玩大冒險——穿條內褲跑去舞池里找辣妹跳貼身熱舞中難以抉擇,既不想在眾人面前吐露心聲又不想扔下自己偶像包袱的痛苦樣子,他邊上的玩伴甲拱了他一下,說:“梁少不要憋這麽久啦,你看小小都要被你憋出內傷啦,她好多問題想問你啦,你選真心話啦!”
梁天聞擡眼看對面剛才轉了酒瓶才玩過一把大冒險——跑去男廁所大跳脫衣舞的漂亮女孩兒小小,她年紀看上去好小,說不定連十八歲都沒滿,自稱是打算年底出道的少女團體的成員。還沒出道就開始消費青春,找到機會就來夜店玩,經紀人也不看緊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小小被梁天聞看得有些害羞了,玩著卷發嬌嗔地說:“梁少快選啦,是要辣妹還是真心話啦。”
大家都在起哄,梁天聞面露難色,看似非常痛苦地做出了選擇。
“真心話!今天就說真心話!保證是真心話!”
梁天聞這麽說,大家起哄得更厲害了,好幾個妹都拱小小,說她厲害,她們和梁天聞玩他從來沒選過真心話,她第一次來,一出手就不得了。小小呢,聽到梁天聞選了真心話,忙起身坐到了梁天聞邊上嘴唇貼著他耳朵,胸部貼著他胳膊對他說:“那我問你哦梁少,你最喜歡什麽花?”
梁天聞聞言,哈哈大笑,看著小小,舉起了酒杯:“你講真的啊?”
大家都好奇小小問的什麽,梁天聞便告訴了他們,一時間噓聲四起,說這個不算,是小小偏袒他,不讓他透露太多真心,是要留著他的真心慢慢給她透露。
小小嘟起嘴,忙說:“我問真的啦!我就想知道這個啊!”
梁天聞得了這麽輕松的一個問題,便講了句真心話:“我最喜歡桃花。”
這答案一點都不浪漫,聽上去還很老派,一點都不符合他一頭金發,紋身耳洞的外形。大家都說梁天聞是在說笑,在喜歡的花上也不肯講真話,梁天聞再三辯解他說的是真話也沒人信,但是他說的千真萬確,他最喜歡的花確實是桃花。尤其喜歡他家里後院里的那一棵桃花樹。
樹是他父母結婚時他父親親手栽下的,桃花開時,粉粉的一片,連著藍天,花瓣都會跟著鑲上一圈紫色的邊。
梁天聞鐘愛紫色,尤其喜歡蘇茂聲那套紫色的長衫。蘇茂聲是他家里管家,比他大了整整一輪。可蘇茂聲不常穿那套衣服,倒不是他不喜歡,只是衣服的設計和款式早過時了,要是被梁天聞學服裝設計的三姐看到了蘇茂聲穿這套紫色衣服,又要不客氣地品頭論足一番,挑個十七八條毛病出來,再從自己工作室里翻出套裝讓他趕緊換上。
可梁天聞喜歡看,他覺得蘇茂聲穿紫色好看極了,他皮膚白,紫色襯得他原本就俊美的五官美得更溫柔更悠遠。
他頂頂不喜歡看蘇茂聲穿西服。他覺得蘇茂聲啊,就該接著留他的頭發,耳朵和脖子被頭發蓋住又時不時露出一些,露出一會兒,叫人不得不留心在意他的每一個舉動。他啊,還該修著平整的指甲,一雙白皙的手從寬松的袖管里伸出來,幹活的時候,修長的手指一層層卷起衣袖把它們挽到胳膊上去。他啊,就該在陽光暗淡時,最好是陰雲密布時站在那棵桃花樹下,穿他那身紫色長衫,手扶著粗糙的樹幹,笑笑地看人。他這樣一笑,還有誰有心思去管天氣好不好。陽光就總是燦爛的。
在梁天聞對“美”還沒什麽概念的時候,他就曉得蘇茂聲就是美的。
後來他閱讀雜誌,觀摩電影,欣賞流行音樂,他慢慢摸到了點美的竅門,他更覺得蘇茂聲好看了。他像老電影里的人,眉目間有風流的韻味,和世間所有的男男女女都不一樣。
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還在玩,酒還在喝,果盤還在吃,人還在來,人也還在走。酒瓶還在轉。
三輪之後竟又轉到了梁天聞。梁天聞還是選真心話,眾人嘩然,這次提問的是個男的,怪腔怪調地問梁天聞:“我的問題是,梁少,陪在你身邊最久的人是誰?”
大家都喜歡這個圖,梁天聞不假思索地說:“我們家的管家阿聲。”
又是一陣狂噓。
可這些人又噓錯了,梁天聞還是沒撒謊,還是說的真心話。打從他記事起蘇茂聲就陪在他身邊了。他既像他兄長,又是他僕人,他教他說話,給他講故事,陪著他上家教課,他學騎馬學滑雪,他父母姐姐不一定在場,但蘇茂聲一定在。
梁天聞是他父親結了三次婚唯一的兒子,家里上下對他寵愛有加,可惜他父母公務繁忙,三個姐姐又只有一半血緣關系,平時不見到也不會掛念,見到了,他對她們還有些怕,總是躲在蘇茂聲身後。他還記得那種感覺,他的姐姐們就像是陌生人,穿五顏六色的漂亮裙子,站得遠遠的,熱鬧著她們的熱鬧,而蘇茂聲才是他該親近的人。
梁母後來也看出他特別黏蘇茂聲,和蘇父商量之下,在蘇茂聲成年之後就沒讓他再繼續學業,關照他以後一心一意負責照顧梁天聞起居就行了。
梁天聞六歲時,他大姐去了英國,二姐去了美國,他見她們的機會也就更少了,他想起來有一次不知是他哪個姐姐打電話回來了讓他過去說會兒話,他嚇得不知道該怎麽辦,他膽子不小,也不怕生,只是覺得矛盾。姐姐明明應該是和他關系親密的人,可她們卻只像衣著光鮮的陌生人,既然是陌生人,他又為什麽要去和她們說話?但她是他的姐姐,他們本該是親密的。
蘇茂聲當時在邊上看到了,就過去彎下腰和他說:“四少爺有姐姐,我一直都好羨慕,要是四少爺不願意和姐姐講話,那就換我去咯。”
小孩子用一用激將法就動搖了,到後來梁天聞就拿著聽筒不肯撒手了,他可不願意電話里的陌生人搶走他的蘇茂聲。
現在想起來,梁天聞還是覺得蘇茂聲厲害,別人總說他情話說得動聽,他號稱無師自通,其實是他從小耳濡目染,哄人說話的本事全都是從蘇茂聲那兒學來的。
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中場休息時有人來和梁天聞聊天,似乎是什麽舞臺劇的演員吧,梁天聞沒什麽印象,但還是笑著說:“你演技好厲害。”
對方很是髙興,勾肩搭背地和他聊自己的演藝圈經歷,聊著竟然紅了眼眶,懷念起自己早逝的姐姐,言辭間很是羨慕梁天聞有三個姐姐的大家庭,還自來熟地問梁天聞:“梁少你說你你和哪個關系最好?”
梁天聞隨口說:“我三姐啊。”
對方的眼神里一股懷疑,仿佛在說:“你說得這麽敷衍,真的假的,我當你好兄弟,推心置腹,你真的假的?”
梁天聞察言觀色的本事最厲害,看出對方的意思來了,又強調了遍:“我說真的!”
對方這才將信將疑地和他碰了下酒瓶。
梁天聞確實和他三姐的關系最好,大約是年齡差比較小的關系,兩個人比較容易玩到一塊兒去。他三姐從小膽子就特別大,愛坐過山車,一放假就拉著蘇茂聲帶她和梁天聞去遊樂場。梁天聞也被她帶得膽子越來越大,性子越來越野。有件事梁天聞印象很深,也記不清是幾歲了,反正那天下著大雨,他三姐慫恿他去家里後院和傭人玩捉迷藏,梁天聞也貪玩,就同意了。兩人躲得太好,好幾個小時都沒出來,把家里的傭人急壞了。最後找到他們的是蘇茂聲,他在後院的花房後頭找到了這兩個小祖宗,一個凍得直發抖,一個一身花白裙子沾滿了臟泥巴,兩人還都厚臉皮地沖蘇茂聲笑,一唱一和地說:“阿聲就是厲害。”
“是是是,無論我躲到了哪里阿聲都能找到我。”
蘇茂聲回頭就把這事告訴了梁天聞爸媽,還好梁天聞和他三姐體質都不錯,什麽事兒都沒有,可梁天聞當晚還是挨了好—頓罵,他慪氣不肯吃晚飯,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不肯出來。蘇茂聲去給他送吃的,梁天聞大罵他是叛徒,就知道給大人告狀。
蘇茂聲就靠在門邊輕聲和他說:“我哪里是叛徒,四少爺才是叛徒,以前我們不都說好了不能到處亂跑,你要去哪里都要告訴我一聲,今天四少爺不聲不響就不見了,四少爺你自己說說看,是不是你說話不算話,先當了叛徒?”
梁天聞本來還在生他的氣,被他這麽一說,悻悻地從床上下來給蘇茂聲開了門,看他進來也不敢看他,拉著他衣袖說:“那我以後再也不當叛徒了。”頓了會兒,梁天聞又說,“其實我今天特別怕你找不到我,不過我好高興你找到我。”
這事之後梁天聞老實了不少,他三姐卻更管不住了,梁天聞十一歲那年,他三姐離家出走,和個搞樂隊的蘇格蘭人跑去了日本。
梁天聞和那個舞臺劇演員說了點他三姐的事後發現,這個演員不是演舞臺劇的,是個初出茅廬的電影演員,好像還演過什麽MV吧。梁天聞有一陣子很喜歡看MV,特別喜歡看有故事劇情的那種。讓他最難忘的一個MV是一首老歌的MV,歌手是個男的,故事講兩個男的,談戀愛又分手。畫面不怎麽美,情節也沒有太大的沖擊力,不色情也不曖昧,普通得就像任何講述男女戀愛故事的MV一樣。
他看了那個MV之後跑去和他爸媽說他想當歌手。
梁天聞從小就不怎麽愛讀書,這事在他上小學時他媽就發現了。他上初中時,他媽還問過他將來想幹什麽,讀初中的梁天聞沒什麽特別的夢想,該體驗過的事他全都體驗過了,他學過畫,可他腦袋里沒什麽想表現的東西,他學過鋼琴,可枯燥的黑白琴鍵總是讓他昏昏欲睡,他的朋友里有想當建築師的,有想成為企業家的,可他對這些都沒興趣。他活得太滿了,滿到生活里已經容不下“夢想”了。
他當時和他媽說:“想談戀愛。”
所以他和他家里說他想當歌手時,家里人對他這個遠大誌向都十分支持。
也是梁天聞十六歲那年,蘇茂聲結婚了,新娘是蘇母相中的一個姑娘,叫阿巧,手很巧。梁天聞參加了他的婚宴,吃了幾筷子菜後他把蘇茂聲叫到了酒店外面,親了他一下。
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再度開始了,可梁天聞沒再玩了,他和那個電影演員肩並著肩往夜店外面走。他煙癮犯了,他們兩個一塊兒去了外面抽煙。
“梁少你什麽時候學會的抽煙阿?”電影演員問道,外面很冷,他只穿了件薄T恤,冷得嘴唇都在發抖了。梁天聞脫下了自己身上的毛衫披在他身上,彎起眼睛笑,他牙齒一邊有虎牙,電影演員穿上他的毛衫,對著他脖子吐出青煙,誇他:“你笑起來好可愛。”
“十六歲阿。”梁天聞說。
“不良少年那一型的阿?”
“我還有紋身喔。”
“哈哈哈。”電影演員的瀏海被吹亂了,蓋住了他的眼睛。梁天聞把他推到了墻壁上,照不到路燈光的地方。電影演員還在抽煙,他的臉和身體已經全部都被陰影占據,唯有那只煙上的火光像一顆紅色的星,堅定地亮著。
“你被人拒絕過嗎?”電影演員問道。
“有阿,”梁天聞摸到他的臉,說,“拒絕我的那個人說,就算他不結婚,我們也沒可能,他不喜歡男的。”
“你喜歡過直的阿?嘖嘖好可憐,”電影演員揉梁天聞的頭發,“我要是直的,遇到你,我不會拒絕的,我會答應你。”
梁天聞低低地笑了,他和電影演員接吻,鼻子里聞到的凈是巷子里小便的騷味。
“那你怎麽回答他的?”這個電影演員好多問題,在接吻的間隙還問梁天聞。
二十二歲的梁天聞此時就像被十六歲的梁天聞附了身,他撓鼻尖,揚起一邊嘴角,有點痞氣地笑:“我說,哦,沒關系啊,但是我喜歡你啊。”
電影演員用更戲劇化的腔調可憐他:“那你都不希望他喜歡回你?”
“他啊,哈哈,我不希望,也不用麻煩他,我喜歡他,是我喜歡,是我的事。不過他這個人很古板的,他後來啊就變成了兩面派,平時呢對我很好,大家看著都和和氣氣,他照顧我,我也依賴他。可到了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他就冷了下來,理都不理我。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以前人前人後都對我好好,我有一陣子想不明白,我喜歡他,又不要他喜歡我,他憑什麽這麽冷酷地對我?他就讓我找別的人喜歡看看,說我等到喜歡到了對的人,就知道我不是真的喜歡他了。”
電影演員親了下梁天聞的臉頰:“那個人叫什麽啊,能告訴我嗎?”
梁天聞抽了口煙,斜眼看電影演員,他的嘴唇真的和蘇茂聲很像。
梁天聞笑了:“那是我十六歲的時候喜歡的人。”
電影演員嗤笑了聲:“哎,原來都是過去時了,害我白擔心一場。”
“你擔心什麽?”
“擔心你還想著那個人,我從你這里分不到一點喜歡啊。”電影演員的手攬住了梁天聞的腰,梁天聞就勢低下頭吻他。
“我是那個對的人嗎?”這個電影演員不光問題多,還好直接。
“你?”
“是啊,我,你說說你的理想型啊,我看看我有哪些不夠的地方,我加油啊。”電影演員輕浮地笑了兩聲。
梁天聞說:“最好是脾氣好一些,溫順點的,不要太頑固,會照顧人,也願意被人照顧,說話機靈,孝順。”
要是能長得像蘇茂聲一些,那就再好不過了。
說完之後,梁天聞覺得這樣的一個人不可能存在。除了蘇茂聲就沒有別的人了。他想,蘇茂聲一定騙了他,他無法對他的感情做出回應,才騙他說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個他能喜歡到的,對的人。
那個入怎麽可能存在。
他愛得太滿,心里再容不下別的人了。
電影演員說:“哎呀我算了算我還蠻符合的。”
梁天聞不怎麽想聽他說話了。他覺得無趣,有點困了,這個電影演員只有嘴唇還算有趣。梁天聞正要用吻堵住電影演員的嘴時,巷口有人大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這不是梁少嗎?!”
梁天聞轉過頭去看,看到是個熟面孔的電臺DJ,好像叫阿邦吧。他松開了電影演員,走過去和阿邦打了個招呼。
“我說呢,怎麽這麽巧!正好我給你介紹下宋……”阿邦指著身邊,可他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梁天聞眨了眨眼,阿邦也有點傻眼,左右前後一陣亂看,一轉身朝著一個走遠了的人跑了過去,嘴里喊著:“宋韶生你等等!!”
梁天聞瞇起眼打量那個宋韶生,他正站停了和阿邦說話,他穿了件青色的修身呢風衣,淺藍色牛仔褲,黑色半筒皮靴,脖子上纏著條寶藍色的圍巾,把他整個下半張臉都罩住了。
他頭發烏黑,皮膚白,又瘦又高。
阿邦不知和他說了什麽,他向梁天聞這兒投來一瞥,這一瞥里充滿不屑。梁天聞早就熟悉了他眼里的不屑,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宋韶生,他們是同期出道,分屬不同唱片公司,總被人拿來比較的勁敵。他走偶像路線,宋韶生是實打實的實力派,又能寫又能唱,還懂好多樂器,可他為人太傲,這個圈子里就沒幾個他看得上的人,對梁天聞更是不放在眼里,頒獎禮上遇到,從來都不拿正眼看他。其實梁天聞也沒拿他當回事,宋韶生一看就是那種恃才傲物不懂變通的人,臉上寫滿了“刻板無趣一根筋”。
梁天聞這會兒朝宋韶生送上一個微笑,還揚了揚手里的煙。宋韶生把圍巾拉得更髙了,梁天聞只能看到他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梁天聞還是笑,宋韶生轉過了身,快步走遠。
梁天聞想,無論怎麽樣,他那個對的人一定不會是宋韶生。
宋韶生和阿邦道別後就上了出租車,他說了家里的地址,司機話挺多,可碰上宋韶生惜字如金,他說了會兒也就沒聲了,唯有深夜電臺里傳出的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流行情歌在車中飄蕩。
情歌里唱:“是你是你,夢見的就是你”,1歌聲甜蜜得不禁讓人浮想聯翩。宋韶生想,他下次也寫首這樣甜甜的情歌來唱唱吧,寫寫夢中的人。可仔細一想,宋韶生就覺得挖掘不出什麽東西了,他幾乎想不起來他有夢到過什麽人,別說情人了,親人都很少夢到。他極少發夢。
一首情歌結束,DJ竟然播了首梁天聞的口水歌。宋韶生扶著額頭,沒來由地想,反正不管夢里夢到什麽人,那個人一定不會是梁天聞這樣的花心大少。
好在梁天聞下面就是一首《我只在乎你》。
宋韶生聽得興起,跟著哼了句:“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里?日子過得怎麽樣,人生是否要珍惜?
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我愛的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