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一文仙》第2章
  

  第二章

  當晚,田曼迪就帶著柳卅回了雲城,她提議他們應即刻去和馬成功碰頭,商議尋找殺害馬爺真凶,對付葉卜的計策。柳卅卻道:「累了,等明日從長計議。」

  田曼迪又勸了兩句,司馬九龍也在旁幫腔,柳卅始終沒答應,最後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不用急,急不來。」就再沒開腔。

  田曼迪雖有不甘,可也不好強求。她力邀柳卅與馬成功見面還是想探一探柳卅虛實,這人雖是照馬貴遺言在鯊魚島珍味飯店找來的,可他畢竟來路不明,既不知根也不知底,對他,田曼迪還是打了千百個問號。權衡之下,田曼迪讓司馬九龍陪著柳卅先去酒店住下,趁給柳卅登記開房時小聲叮囑司馬九龍,讓他暗中注意柳卅的一舉一動。

  司馬九龍道:「一旦發現有可疑的地方,一定第一時間通知曼迪姐。」

  田曼迪走後沒一會兒,司馬九龍才要帶柳卅去樓上套房,柳卅左看右看,一轉身,直接走出了酒店。司馬九龍急忙上前問道:「卅哥,您對酒店不滿意?那我給您再找一間,超五星的怎麼樣??總統套房,窗戶一開,嘩啦就是一大片海景。」

  柳卅拍拍褲腿,道:「我有地方住。」

  他走到街上,找來司馬九龍問話:「這條街叫什麼?我要去朝陽街要怎麼走?」

  「這條是海洋大道,朝陽街是在舊城區吧?那走過去可得好久,要不我們打車過去?」

  柳卅道:「不了,想走走。」

  司馬九龍給他指了個方向,柳卅邁開步子,司馬九龍給田曼迪發了條短信,跟上去問道:「卅哥,您在朝陽街有房子?」

  「朋友的房子。」

  「早知道就讓曼迪姐載我們過去了,我看看啊……」司馬九龍掏出手機鼓搗了好一陣,道,「導航說走要走兩個小時呢!」

  柳卅不以為然,司馬九龍道:「那您看要不要先給您朋友打個電話?要是他不在家,那我們不就撲了個空?」

  柳卅朗聲笑了:「不用,他肯定不在家。」

  「啊??那我們怎麼進去?您有鑰匙?」

  柳卅笑著搖頭,卻不回答,他腳程極快,饒是司馬九龍人高腿長,跟在他身後也像是在「追」。這追了半個多小時,司馬九龍已經上氣不接下氣,漸漸落了後,喘口氣的功夫,再一抬頭,不見了柳卅的蹤影!司馬九龍眼前一黑,連掐自己大腿兩把,罵道:「走什麼路啊!就該打車!也是個怪人,有地方住之前也不說一聲!唉!!」

  他四下張望,看不到半個和柳卅相似的人影,嘴裡罵得更起勁,就在這時柳卅卻從他身後竄了出來,嚇得司馬九龍一個哆嗦,忙問他去了哪裡。

  柳卅手裡拿著瓶礦泉水,遞給司馬九龍,道:「歇會兒吧。」

  司馬九龍氣喘吁吁,再看柳卅卻是神色如常,臉也不紅,說話也不帶喘,司馬九龍心下汗顏,謝過他後默默坐在路邊一個勁喝水。過了許久,聽到頭頂處飄來句:「就是想走走,看看這裡和以前有什麼不一樣。」

  說話的正是柳卅,聲音有些飄忽。司馬九龍仰頭看他,柳卅正抱著胳膊看著別處,認真追尋他的眼神,他在看的仿佛是朝陽街的方向。

  「您那位朋友……是道上的朋友?」

  柳卅轉過頭來:「怎麼這麼問?」

  「如果本來就是道上的朋友,那倒好辦,怕就怕是普通人家,清清白白地過著安穩日子,被拖進我們這趟渾水……」司馬九龍說得有理有據,到頭來聲音卻越來越小,說得越來越輕,也是被柳卅盯著給盯怕了,說到最後自己都沒什麼底氣了,扭頭不再看他,默默喝完了瓶裡的水。

  「你說得很有道理,」柳卅笑了,他拍拍司馬九龍,又道,「我這個朋友已經死了,他無親無故,無牽無掛地走了。」

  司馬九龍轉了轉眼珠,想著順藤摸瓜趁機打聽些柳卅的事,便問道:「莫非從前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柳卅笑著,那笑容很淡,又很深,仿佛凝固在他的嘴角,擦也擦不去。

  「肯定沒您爺爺有名就對了!」司馬九龍變著法子要套柳卅的話,柳卅卻反問他:「我爺爺?」

  「對啊,義理和的開山祖師爺柳卅柳爺啊!您和他取一個名字是他的主意?」

  柳卅哈哈大笑,大步往前走,雙手背在身後,搖頭晃腦,自言自語道:「對,對,和我爺爺同姓又同名,三代單傳,柳家獨苗,哈哈哈哈。」

  司馬九龍心下納悶,先前看柳卅在珍味飯店豪飲數十碗白酒,以為他是酒國英雄,沒想到只是反應遲鈍,這酒的後勁拖到了現在才發作。

  之後那段路程,柳卅對司馬九龍頗為照顧,不時就喊他休息個十來分鐘,兩人走走停停,淩晨三點多才步入朝陽街。

  「門牌幾號?」司馬九龍問道。

  「98號,2樓,203。」柳卅往前方一指,「就是那裡了。」

  司馬九龍小跑著過去,這通往朝陽街98號2樓203的樓道就開在馬路上,被兩間五金店擠在中間。他探頭看了眼,樓道很窄,沒有燈,幾級青色的臺階向黑暗中延伸,那黑暗似是有無限大,似是沒有盡頭。

  柳卅這時說:「你先回去吧。」

  司馬九龍一愣,裝起可憐,唯唯諾諾地說道:「可是曼迪姐讓我陪著您啊,我要是就這麼回去,怕是不好交差。」

  柳卅看看他,想了片刻後說:「那好吧,我睡臥室,你睡客廳,不要打擾我。」

  司馬九龍滿口答應,他走在柳卅後頭爬上一級樓梯,此時他才發現這梯級又高又陡,往上走了三級,便再看不到柳卅,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司馬九龍心裡忽然慌亂得厲害,想要回頭看看,可不知怎麼他就是不敢回頭,仿佛一回頭就會看到惡鬼,怪物,最兇惡的野獸,就會被它們吞吃入腹。這恐怖的預感不知從何而來,漸漸占滿他的心緒,司馬九龍吞了口口水,他現在只能往前,摸著臺階往前爬。半走半爬完了數十級臺階後,還是沒有觸到平地,司馬九龍靠在牆邊,試著喊了聲柳卅,沒人回答他。柳卅行路無聲,他聽不到他去了哪裡,也看不到這條幽暗陰森的樓道的終結。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還走在一條樓梯上,他懷疑他在爬一座黑色的山,這山將天都遮蔽,將光都吞沒,他要爬,爬到頂端就能重見天日,他要爬,他如果不爬,就會成為這山的一部分,他恐懼,他害怕,他憂慮,可他還是要往前爬!司馬九龍咬緊牙關,一鼓作氣連爬五級,到了第六級時他實在力氣全無,直覺自己失去平衡要往下墜,就在這時有人伸手拉了他一把,將他拉到平地之上。司馬九龍睜大眼睛,黑暗中亮起光——原來是柳卅把他拉了起來!

  「年輕人,你叫什麼?」柳卅手裡拿著根蠟燭,眼中頗有幾分賞識的色彩,司馬九龍心道:莫非剛才那是什麼特殊的考驗?

  他平復呼吸,借著那燭光再看那條樓梯,它只是一條普普通通的樓梯,自他腳下延伸,直通朝陽街,不長也不短,不遠也不近,臺階是灰的,被擠在兩堵灰牆之間。

  司馬九龍長籲出一口氣,望著柳卅說道:「複姓司馬,名九龍。」

  「好名字,好名字。」柳卅笑著將他帶進了203室。

  203室裡的傢俱都蒙著白布套,地上積滿灰塵,簡單打掃一番後,司馬九龍和柳卅分別在客廳和臥室睡下。司馬九龍累極乏極,倒頭就睡。隔天早上八點半田曼迪一個電話殺過來,他還沒睡夠,接了電話,哼哼半天都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電話那頭的田曼迪大為光火,破口大駡,司馬九龍這才一個機靈從沙發上跳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柳卅有沒有突然消失。柳卅倒已經醒了,正在臥室裡紮馬步,看到司馬九龍,就道:「買了早餐,在廚房裡,你自己弄來吃吧。」

  司馬九龍大驚:「你已經出過門了?我怎麼沒聽到?」

  柳卅指指身旁兩扇開著的窗戶,司馬九龍啞然,那邊廂田曼迪在電話裡對他大吼,要他立即帶柳卅來見馬成功。柳卅大約是聽到了她的吼聲,收起馬步,兩拳擺在身側,慢慢垂下,送出口氣,整個人放鬆下來,道:「不用了,不見什麼別的人了,下午一點,把義理和所有坐館,叔伯都叫來,沙區風月樓見。」

  司馬九龍眨巴眨巴眼睛,開了手機的揚聲器,道:「會不會太突然?」

  田曼迪也道:「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叫來,事出總得有因吧?」

  柳卅冷聲道:「馬貴死得就不突然?龍頭慘死還不夠這個因嗎?!」

  他問得擲地有聲,田曼迪沉默良久,道:「柳先生,說句實在話,我對您這個人一無所知,但我信馬爺,馬爺讓我們去珍味飯店找救星,我信您就是那個救星,可其他人呢?他們會怎麼看這麼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僅憑您和柳爺同名同姓,您說什麼他們就都要聽?您要召集眾人,好,沒問題,我可以去給您辦,但能否請您告訴我一聲,對於馬爺的死,對於葉卜,您是什麼看法?」

  柳卅昂首站著,挺拔如松柏,縷縷陽光從窗外撒落進來,披掛在他肩頭,仿若為他穿上半身黃金鱗甲,甲光四射,照得人睜不開雙眼,亦將他張俊臉襯出了分不怒自威的氣質。

  柳卅鏗鏘道:「清理門戶。」

  他一甩手,司馬九龍忙掛了電話跟上他,柳卅走到門外,道:「拿上早點,跟我去個地方。」

   「啊?這回是要走去哪裡?」

  柳卅斜眼一睨:「掃墓。」

  司馬九龍心裡一咯噔,委婉勸說道:「從這兒走到最近的墓地都得走上半天吧,卅哥您一點可還約了人啊。」

  柳卅瞪大眼睛:「誰說要走了,從這裡走到墓地,你腦筋有什麼問題?」

  司馬九龍哭笑不得,拿上蛋餅豆漿,和柳卅下樓打了輛車,直往郊外的墓地去。路上柳卅下車買了束鮮花和些水果,往墓園走時司馬九龍問起柳卅是不是來給那位已經過世的朋友掃墓,柳卅點了點頭,司馬九龍猶豫片刻後,又道:「卅哥,您說清理門戶,我想問問……您和馬爺到底是什麼關係……您說,回頭我給大家介紹您出場,不也得有個名號,有個稱謂嗎?這樣才震得住場子啊,您說對吧?」

  他問得怯生生的,柳卅倒很大方,答道:「沒有我,就沒有你們馬爺,就是這樣的關係,至於你要名號……我姓柳,名卅,這就是我的名號。」

   「我知道您爺爺是祖師爺,厲害,可您……」司馬九龍打量柳卅,欲言又止。柳卅接道:「你想說你從沒見過我,也不認識我,我在江湖上不過是個無名小輩,混黑社會不比富商貴族,沒有世代傳承,我不過是柳家後裔,我有什麼資格來清理門戶?」

  司馬九龍訕笑兩聲,柳卅又道:「你還想,說不定我連義理和的藍燈籠都沒掛過,根本就不是你們門戶裡的人,我還指望別人對我做小伏低,簡直是癡人說夢!」

  他拿眼角瞥司馬九龍,司馬九龍只是乾笑,這柳卅將他心事都說盡了,他怪不好意思的。

  「哈哈哈哈。」柳卅陡然爆發出串狂笑,這墓園中靜謐祥和,無端端被他擾了安寧,惹得群鳥驚起,振翅高飛。司馬九龍看他一眼,柳卅此時在一塊墓碑前停下了腳步,這墓碑四周長滿雜草,連所祭奠的是哪家哪位,長得什麼模樣都被荒草掩住,供奉祭品的地方倒擺了束鮮花,一疊鮮果。柳卅看到這鮮花鮮果,喃喃道:「哪個人上錯了香,送錯了花?」

  他將那鮮花踢開,提著自己買來的鮮花鮮果走到旁邊那塊墓地前,這塊墓地倒收拾地乾淨,墓碑上刻著六個金字「恩人容匪之墓」,沒有相片。

  司馬九龍記下這個名字,心道,這容匪想必就是朝陽街98號2樓203的主人了。

  柳卅放下花果,站在墓前靜默不語,司馬九龍還是耐不住好奇,伸手撥開了些那座近似荒墳的墓碑前的雜草。這一撥一看,司馬九龍登時懵了。

  那荒墳墓碑上寫的是「柳卅之墓」,配的照片眉目俊美,不怒自威。

  這墓碑上的柳卅與來掃墓的柳卅竟然長得一模一樣!

  司馬九龍久久緩不過勁來,還是柳卅說道:「我要是你,我就將我和他,看做是一個人。」

  「那……那不就是妖怪了嗎?那您現在都得多少歲了??」

  柳卅笑了,望著容匪的墓碑輕聲道:「我本非人,天要壓我,地要困我,還有惡人要殺我……只得一條出路,一條出路……」

  他不再笑了,斂起所有神色,緩緩說:「他是我的恩人,也因我而死,到最後那唯一的出路都被我毀了。」

  司馬九龍腦袋裡盤旋著借屍還魂,黑山老妖的故事,全然沒將柳卅的話聽進去,他與柳卅兩人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各自發著各自的懵,直到一場大雨落下,司馬九龍才回過神來。他看了眼手錶,已是中午十二點,他和柳卅冒雨離開了墓地。

  司馬九龍打算帶柳卅直接去風月樓,可計程車開進市區後柳卅忽然要司機帶他去一家制傘店,他也不和司馬九龍解釋,怎麼問都不說緣由,到了制傘店,他沒讓司馬九龍再跟下去,自己一個人鑽進了店裡。司馬九龍趁空和田曼迪聯絡,田曼迪得知柳卅去了家制傘店,驚呼道:「他是怎麼知道的?!」

  司馬九龍對柳卅的行為已經無法解答,對田曼迪這句話更是想不明白,田曼迪解釋道:「馬爺的屍體是成功發現的,他在員警到之前把家裡的監控錄影拍到的畫面備份了。」

  「可是攝像頭不是都被打爛了嗎?」

  「是的,但是在進門的地方拍到了一個撐傘的側影。」

  「撐傘??」

  「是,一把油紙傘。」

  「那天明明沒有下雨!」司馬九龍抓著頭髮,「太可疑了!現在賣油紙傘的店不多,一家一家找肯定能找到線索!」

  「成功早就已經派人出去找了,只是到現在還是沒有任何發現。」田曼迪問司馬九龍他們現在在哪間傘店,司馬九龍走到屋簷外,抬手擋著雨看那招牌,念道:「溫馨制傘……百年手工,傳統打造……」

  電話講到此處,柳卅從店裡出來了。司馬九龍看到他,暗道不妙,柳卅一張臉白得可怕,他在制傘店裡不知受了什麼打擊,見了什麼人間奇觀,早前的狂傲威嚴不復存在,渾渾噩噩站在雨裡,任憑風吹雨打,那雙明目風采不再,黯然混沌。

  司馬九龍問他話,他一味搖頭,似是有難言之隱,什麼也不說。眼下就快到一點了,司馬九龍也顧不得他身心受到了什麼重創,總之不能放那十幾個坐館,二十幾位叔伯的鴿子。他攔了輛車,把柳卅塞進車裡,自己在前排坐下,越想越詭異,他琢磨著這個活柳卅的魂八成是被那個死柳卅給吸走了,只是他反應慢,就和他昨晚遲到許久的酒勁一樣,到如今他才體會到什麼叫失魂落魄。

  車到風月樓,柳卅發愣地坐著,司馬九龍既喊不動他,也拉不動他。後來還是柳卅自己動了,他看著車窗外,出神地看著,伸出了一根手指按在車窗上,他的手指有些顫抖。

  他問司馬九龍:「這個人你之前見過沒有?」

  司馬九龍湊過去看,柳卅指著的是一個坐在路邊吃河粉的青年人。他穿一身細格紋的西服西褲,裡頭配件純色的馬甲,打領帶,穿皮鞋,梳著個油頭。起初司馬九龍看不清他的臉,後來青年人抬起頭叫買單,司馬九龍才看清楚。青年人很是英俊,氣度瀟灑,與那間開在街邊的河粉檔格格不入。

  「沒見過,卅哥您朋友?」

  柳卅又看了會兒,看到青年站起身時他下了車。司馬九龍還在看著那個青年人,見到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車上下來個男人和青年人站在一起說話,司馬九龍慌忙喊柳卅,聲音忽然緊張起來,轉頭道:「他和葉卜一起的!我看到葉卜在和他說話!這人是誰??」

  柳卅模糊地應了聲,似是不再關心那個青年人了。他走到風月樓屋簷下整理衣服,司馬九龍發現他今天穿的是件襯衣,褲子和布鞋倒沒換,襯衣好像不是他的尺碼,肩線落得有些下,稍顯大了。

  「不管別人了,進去吧。」柳卅將衣袖挽到手肘,說道。

  司馬九龍卻沒有立即跟著進去,他又望向對街的河粉檔,柳卅向他打聽的那青年人正和葉卜談笑風生。葉卜用那千萬懸紅發家後搶了田曼迪不少生意,打那會兒起,田曼迪就交代司馬九龍留意葉卜身邊的人和事。司馬九龍自問眼尖記性好,就算是只在葉卜家樓下賣過一次豆漿的他都能一眼認出,可這青年人卻真正是眼生,從未見過。司馬九龍試著從青年人的樣貌神態中找出蛛絲馬跡,盯著對方冥思苦想之際那青年人似是對他的眼神有所察覺,眉毛一挑,吊起眼角直看向他。青年人這一眼稀鬆平淡,不含半點殺氣敵意,像是無意掃過,與他這個陌生人打了個照面。青年人沖他笑笑,司馬九龍迅速將視線移開,轉身去找柳卅。

  柳卅已經走進了風月樓,正杵在進門口擺著的兩米有餘的關公像前。他身邊有兩個看門的黑衣馬仔圍著他使勁嚷嚷,說這裡是私家重地,閒人免進,讓他快滾。柳卅將手背在身後,仰著脖子一門心思看關公,任那兩個馬仔怎麼凶他,推他,他始終面無表情,也始終巋然不動。司馬九龍看這兩個馬仔要從腰後拔槍,小跑著過去,掄起胳膊一人賞了他們一個巴掌,劈頭蓋臉就罵:「他媽的兔崽子,有眼無珠!曼迪姐的貴賓,你們也敢動?!」

  那兩個馬仔見了他,就像老鼠見了貓,氣勢全無,被打了也只能陪笑,點頭哈腰道:「不知道是曼迪姐的貴賓,多有得罪,抱歉抱歉,龍哥……曼迪姐他們都齊了,我這就給您帶路。」

  司馬九龍耳朵一動,再看看手錶,他和柳卅遲了已經十二分鐘。

  司馬九龍又厲聲問:「都到齊了?那我怎麼剛才還看到葉卜在外面?」

   「卜哥啊,他最早到,後來又說忘了東西,要回家拿……」

  司馬九龍不耐煩地讓他們閃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用你帶路,這風月樓我難道還沒你熟?」

  沙區這間風月樓乃是義理和招待貴賓,設堂開會的重要場所之一,傳說本是青幫鼎盛時,時任幫主的朱英雄的地產。原先叫做百味酒樓,朱英雄最愛在這大擺宴席,犒勞手下,一度成為青幫人馬集聚的大本營。當時青幫權勢極大,油水豐厚,朱英雄褲兜裡的錢多的實在花不完,索性每過一年就給這百味酒樓新添一層,當成功德牌坊來建。朱英雄被殺後,百味酒樓被柳卅收入囊中,那時百味酒樓共蓋了九層,柳卅將它夷為平地,興建起了如今這幢兩層高的新樓,改名風月。新樓落成後因其內部裝修極盡奢華,吃喝玩樂應有盡有而名噪一時,一度成為雲城最最有名的銷金窟、風月場。風月其名,名副其實。

  只是如今娛樂多了,能去得地方多了,各路玩家見得多,看得多,這風月樓裡也就沒什麼稀奇了。除了幫中幾位念舊的叔伯會常來坐坐,風月樓已經許久沒招待過新客人了。司馬九龍以前就常盤算,他總覺得是樓裡這尊橫眉怒眼的關公像不好,擋了財路,客人出來尋歡作樂,一進門,見了這頂天立地,紅面提刀的關公,哪還有什麼興致?

  他看柳卅對關公像很是癡迷,就道:「卅哥,這尊關公像您要是看著中意,回頭我就讓人送您家裡去。」

  柳卅聞言,笑了兩聲,他那身精神派頭又回來了,眼中神采奕奕,一掃此前陰霾,繞到關公像後單手一拍,也不知怎的,那關公手裡的青龍偃月刀脫了關公的手到了他的手裡。司馬九龍嘖嘖稱奇,但見柳卅握著刀柄掂量三下,輕笑一聲,抬腕將大刀拋出,扔給了司馬九龍,言道:「關公我不要,這柄大刀,你先替我扛著。」

  司馬九龍手忙腳亂地去接,可沒想到這柄偃月刀貨真價實,重得離譜,要不是司馬九龍臂力過人,這百來斤的真刀怕是要將他雙手活活砸斷!司馬九龍抱住那長刀柄,這接是接住了,可他整個人無法控制地往下沉去,他勉強穩住腳跟,咬牙吃下所有力道,再看柳卅,已經行到了百米遠處。司馬九龍翻個白眼,罵了句娘,趕緊跟上。

  柳卅對風月樓熟門熟路,也不用司馬九龍帶路指點,自己就找到了設在地下一層的議事堂。這議事堂此時大門緊閉,門外的小廳裡或站或坐有許多人,眾人都是心事重重,眉頭緊鎖,緊張的氣氛不言而喻。

  有幾個人看到司馬九龍來了,忙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開了

   「人都到齊了!你怎麼遲了這麼久!」

   「曼迪姐都發了好幾次彪了!打你手機怎麼不回??」

  還有人譏笑:「小龍哥,這是抗了關二哥的大刀要進去大殺特殺?刀槍本來不能帶進議事堂,看你扛得這麼辛苦,我們就給你個面子,放你帶進去咯。」

   「曼迪姐怎麼和大家交代的?裡面怎麼個情況?」司馬九龍無心與人爭論,他想到田曼迪這母老虎發脾氣的樣子就一陣頭痛,著急問道。

   「哪還有她說話的份啊!早就阿公阿叔的口水淹死了!你還不趕緊進去!我說你小子抗個大刀是想幹什麼?」

  旁人只道田曼迪是在等司馬九龍,看他終於現身忙把他往議事堂門口推,卻不知田曼迪是在等他帶來的這個白淨年輕人。司馬九龍無從解釋,也沒時間解釋了,他分開人群,扯著嗓子喊柳卅。而柳卅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議事堂那兩扇黑色大門前。

  「卅哥!你等等我!我們先把曼迪姐叫出來,讓她引見你,你別自己……!」司馬九龍話還沒說完,柳卅抬手就推開了議事堂的門。

  大家的注意力原先都在司馬九龍身上,如今看到個生面孔竟敢擅闖議事堂,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愣在了原地。司馬九龍暗道遭了,扔下大刀就沖了進去,他想拉柳卅回來,被柳卅一掌推開,司馬九龍整個人飛出好遠,撞在牆上,而柳卅已昂首闊步走進了議事堂。

  議事堂面積寬廣,最多可容納五百多人,如今只坐了五十來人,燈都沒開全,來客們全都圍著一張巨型圓桌,坐在堂內最中心,燈光最亮的地方。司馬九龍看到柳卅一腳踏入那無光的暗處,聽他高聲說道:「義理和,義字當頭,講的是對兄弟要講義氣,對社團要有忠義,對家對國要講情義;理字其次,講的是萬般事由,萬種爭端都要用理來化解,世間的理,社團的理,做人的理,最忌無謂廝殺;最後一個和字,是要與兄弟和,與叔伯和,與妻子兒女和。

  「有義,講理,家和人和,方能興萬事!這三個字你們是懂還是不懂?!」

  他振振有詞,邊說邊往前走。司馬九龍挨了柳卅一掌,全身酸痛,跌坐在地上怎麼爬也爬不起來,想攔也攔不住,他看到田曼迪已經站了起來,她要開口,卻被柳卅打斷。

   「義理和脫胎於青幫,白藕青荷葉本就都是紅花陪襯,洪門的規矩就是義理和的規矩,你們說,是還是不是?」

  此時此刻,坐上十六位坐館,三十一位叔伯已經全都轉過了頭,齊刷刷看著他,大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個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一拍桌子,指著田曼迪鼻子罵道:「田曼迪,你找我們來就是讓我們聽這個?!他媽的,當老子是……」

  司馬九龍眯起眼睛辨認了會兒,此人乃是龍虎山新上任的坐館瞿星。瞿星從椅子上跳起來還要繼續罵,柳卅大喝一聲,指名道姓道:「龍虎山瞿星!你為了龍虎山坐館的位置,綁架自己大哥水刀一對兒女,勒索三千萬,將水刀騙到龍虎山野外將其殺害,犯了以強欺弱,出賣兄弟兩項大罪!當割雙耳,處死刑!」

  那瞿星聽了,一對陰險的三角眼裡迸出兩道凶光,扭頭朝柳卅走過去,這時有個兩鬢斑白的老人伸手攔住了他。司馬九龍往前爬了幾米,看清那老人的模樣了,他是義理和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阿叔,馬爺的拜把兄弟趙嶸。

  柳卅的聲音重新響起:「白佬灣趙嶸,你與馬貴本是摯交,卻向人洩露馬貴行程,別墅密碼,保鏢配置,馬貴死後你銀行帳戶裡無緣無故多出五千萬,犯了圖謀懸賞出賣兄弟和洩露洪門機密兩項大罪!當割雙耳,處死刑!」

  此言一出,圓桌上炸開了鍋,司馬九龍人在週邊都已經聽得汗流浹背,他又疑惑又驚奇,又想繼續聽柳卅說下去。

  「齊門孫不繁,義理和危在旦夕,你卻因貪生怕死,龍頭選舉前夜倒戈背叛,犯了不與兄弟同謀,臨陣脫逃之罪!當割雙耳!」

  孫不繁是個面黃肌瘦的乾癟小老頭,聽了這話,左顧右盼,乾笑著擦汗。

  說話間,柳卅已走到了明暗交界處,他站在那圓弧形的黑影邊緣,猛然回頭,斥道:「還有青幫餘孽……葉卜……」

  司馬九龍一愣,跟著柳卅的視線看過去,一身休閒打扮的葉卜不知何時來到了議事堂門口!他身後站的恰是那個在河粉檔吃粉的青年人,這青年人手裡把玩著那把被司馬九龍扔在外面的青龍偃月刀。

  青年人注意到了司馬九龍,看著他對他笑笑,單手將大刀扔出,他扔的方向卻是直沖著柳卅而去。司馬九龍失聲喊道:「卅哥小心!」

  柳卅處變不驚,神色如常,伸出右手接下這大刀,穩穩站在原地。他緊握刀柄,將大刀抬起數寸,緊接著往地上用力一捶,力道無窮,震得整間議事堂都微微顫動。司馬九龍屏住了呼吸,他發現在場的所有人好像都屏住了呼吸,森然恐怖的殺氣已然充滿了整間議事堂。四周靜得出奇,冷得出奇。沒有人再議論,沒有人再質疑,沒有人再說話,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是僵硬凝固的,大家都在怕,怕柳卅曝光更多的秘密,怕他手裡的刀,怕他這個人!

  而唯有一個人,司馬九龍看到了,只有跟著葉卜來的那個青年在笑,那笑依舊是稀鬆平常,隨處可見的笑。

  柳卅再度開口,他的聲音卻是那麼平和,話到末尾才蔓延出冷酷與狠決。

   「葉卜,買兇殺人,犯篡位之大罪,死刑。」

  他話音落下,瞿星率先跳腳:「空口無憑,你別血口噴人!」

  柳卅轉過身,往前一小步,走到了燈光下。司馬九龍看不清大家的表情,只聽到圓桌處一陣騷動,那趙嶸像是活見了鬼,臉色發青,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哭號道:「柳爺……是柳爺您啊!!我錯了……我錯了!我財迷心竅,我……我再也不敢了!」

  幾位叔伯也是目露驚訝,瞿星向地上啐了口,拉起趙嶸:「趙叔你瞎嚷嚷什麼!柳爺早死了好幾十年,哪裡來的混子,也敢假冒他老人家!田曼迪!你他媽找個臨時演員就想演包公斷案?!」

  孫不繁跟著附和:「對對,肯定是臨時演員,他血口噴人,胡說八道!」

  柳卅卻也不辯駁,司馬九龍這會兒好受了些,撐著牆壁站起身,一點點往柳卅那裡走,到他身後小聲道:「卅哥,你有什麼證據最好……」

  柳卅笑了,越笑越大聲,他推開司馬九龍,右腳往刀柄上一踢,右手伸長,送出長刀,一揮一砍,不等眾人反應過來,與柳卅相隔三步之遙的瞿星的兩片耳朵已飄到了空中,與他的項上人頭同時落地,滿脖子熱血噴湧而出,濺了柳卅一身。他二話不說,飛步到瞿星還立在原地的無頭屍身前,抓起來就往牆上甩去,與此同時,他將手裡的長刀脫了手旋即又反手握住,朝著瞿星屍體飛擲而出,只聽一聲悶響,瞿星的無頭屍體已然被長刀貫穿,牢牢紮入牆中。

  柳卅踩著瞿星的空位飛身立到了木頭刀柄之上,睥睨眾人道:「我姓柳名卅,此前所說都是有憑有據,義理和開山之初社團兄弟各個皆是有義講理,才能發展壯大至如今這般,只是沒想到六十多年之後,這龍虎社團卻成了蛇鼠一窩!兄弟間不講義氣,對社團再沒忠心,只圖個人蠅頭小利,利慾薰心,就連自己的大佬,自己的拜把兄弟都可以隨意出賣,更有甚者殘害兒童,姦淫婦女,為圖上位,無惡不作!」

  他言罷,底下沒人搭腔,滿座頭目臉上皆是錯愕。柳卅拂袖,將手背到身後,站得更直了,亮白的燈光照滿他全身。他一件白上衣,一張白臉蛋都染了鮮血,他卻擦也不擦,司馬九龍揉揉眼睛,柳卅整個人白得晃眼,紅得觸目,傳說裡拿人性命的惡羅刹也不過如此。

  柳卅的眼神掃過趙嶸,孫不繁,葉卜,最後落在田曼迪身上,道:「馬貴死了已經兩天,兩天時間連把油紙傘都找不到,我只用了一夜時間就查清了你們所有人底細,查到真凶,田曼迪,辦事不周更是重罪!」

  田曼迪咬唇不語,柳卅道:「龍頭暴斃,理應在他頭七過後重選龍頭,我姓柳名卅,將競選龍頭。趙嶸,孫不繁,葉卜,我給你們七天時間,這七天裡你們盡可去安頓家人,享盡人生最後歡愉,七天后你們是自綁自死還是由我動手,全由你們做主。」

  底下有人小聲地抱怨似地說:「拜的哪個大哥,跟的哪個坐館?義理和的香還沒插過,選什麼龍頭?」

  柳卅放聲笑,自那刀柄上下來,逕自往外走。沒有人敢攔他,沒有人再敢問他任何問題,他與那青年人擦身而過,互相看了眼,頷首質疑,轉頭離開。他大搖大擺地走出了議事堂,留下一具身首異處的屍體,無數謎團還有那久久無法散去的狂放笑聲。

  柳卅的身影甫一消失,眾人便將田曼迪團團圍住,興師問罪。這時,一直沒有吭聲的葉卜忽然道:「我同意那位柳先生的提議,他的腦子好像不太正常,但是他說得沒錯,龍頭暴斃,確實應該在頭七過後立即重選。這次,我依然參加。」

  葉卜微笑,偏過頭與那穿西裝的青年人說起了話。圓桌上好些人聽葉卜這麼一說,也都表示贊同。

  田曼迪和身邊的人交換了個眼神,道:「好!那我們就在馬爺的頭七過後重選龍頭!」

  當天稍晚些,雲城其他字頭便都得到消息:一個姓柳的瘋子大鬧風月樓議事堂,一刀砍下瞿星的腦袋,義理和將在馬貴頭七後重選龍頭。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