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入戲太深

　　一個人突然從雲端跌落底層，本該是眾人欽羨的高材生，卻因為一次意外而變成瞎子的感覺到底是怎麼樣的！憤怒、憎恨，怨天尤人這一些情緒都是人之常情，可在最初的彷徨暴躁過後，剩下的又是什麼，又該以怎麼樣的態度去面對這個曾經五彩斑斕，現在卻只剩下一片黑暗的世界？

　　手塚夕夜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想的，他在第二組的表演結束之後，就擯棄了自己的其他思緒，將自己代入今井河澤這個角色，他明白自己的演技，還存在著一些漏洞，肯定無法做到入五十嵐景那般的熟稔，拿捏自如，那麼他就不該在這個時候執著於演技的問題，而應該選擇每個演員在最初的階段都會選擇的方法。將自己代入角色的情感世界中，讓自己就成為那個今井河澤！

　　其實說起來這個今井河澤的經歷，倒是讓手塚夕夜埋藏在內心深處的一些記憶時不時地飄出來。經歷了三年苦讀，拿到重點大學的通知書，本該是他人生最得意的時候，他一直都相信再等個幾年，他就能夠給母親一個全新的生活。可就在這樣的時刻，命運卻給他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他的母親，他一心要使之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母親，就這樣走了！

　　不敢置信、絕望，以為是老天給他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他暴躁過，自暴自棄過，甚至差一點就因為這樣的厭世的情緒而走上絕路，跟隨他母親的腳步而去。

　　在手塚夕夜看來，今井河澤在經歷了最初的焦躁起後，在認清了真相，知道自己的眼睛再也沒有希望後，會開始慢慢地封閉自己的內心，會有一段的厭世期，會將自己的心自我放逐，也就是俗稱的憂鬱症。

　　按照手塚夕夜的要求，場務雖然對於手塚夕夜的要求有些奇怪，卻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找了一輛輪椅過來。第三組一上場，就引起了眾人的好奇。也許是只是失明的少年，卻目光空洞地端坐在輪椅上，一身簡單的白襯衫，藍色牛仔褲，再搭上少年精緻的面容，第一眼看過去，會讓人有種見到櫥窗裡的SD娃娃的感覺，可第二眼，就會被少年週身瀰漫的濃郁的自我厭棄感所震撼。少年的面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可那暗沉的彷彿看不到明天的黑眸，那渙散的瞳孔，卻讓人忍不住揪住心扉，想要給這個少年一些關懷。看著，看著，大家似乎隱隱地有些明白為什麼明明只是失明的少年卻會以這樣坐著輪椅的方式出場。

　　也許，在少年的心中，失去了視力，便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也許，在少年看來，失明就意味著殘廢，反正都已經殘廢了，那索性破罐子破摔成為真正的廢人好了。只因為，失去了視力，他連穿一件衣服都有可能惹了笑話，連自己吃個飯都做不好，就更別提讀書了。與其這樣活著，還不如趁早離開這個世界，他這樣廢人一樣活著，跟個拖累有什麼不同！他一直都是母親的驕傲，可這樣如廢人一般的他，只會成為一個笑話！

　　他，想要死！

　　周圍的場務、來試鏡的人清楚地感覺到了少年心中的念頭，連旁觀的人都能察覺到今井河澤的心意，作為一個母親，特別是一個單身的母親，一個將孩子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的母親，又怎麼可能察覺不到。可偏生北村英子所飾演的母親卻好像根本就沒有察覺到自家兒子的異樣一般，面上的表情是那麼的柔和，看著今井河澤的視線，滿是關愛。

　　這一場戲是母親井上織子接兒子今井河澤出院的戲，推著坐在輪椅上的今井河澤回到家後，這個穿著樸素的母親就開始忙碌起來，拿了毯子蓋在今井河澤的小腿上，又倒了杯牛奶，小心地一口一口地餵給兒子喝。從始至終，井上織子的表情就很溫柔，溫柔得讓人覺得這是一張面具，一旦脫下，就滿是傷痕和疲憊。而今井河澤的表現從始至終都很乖巧，除了眼底的死寂，面上的冷淡，似乎沒有什麼異樣。可偏生那股子厭世的情緒卻又直觀地衝擊著眾人的神經線。

　　這一對母子，都像是帶上了面具的傀儡一般，試圖將生活拉回正常的軌道，試圖表現得正常一點，再正常一點。可偏生就是這樣的正常，卻讓人有種無端的心酸感。那樣的本該母慈子孝的畫面，卻好像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輕紗，實際情況到底如何，大家卻是心知肚明。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一聲小小的啜泣聲響起，看到第一場戲裡兒子的不敢置信、暴躁和母親的點滴溫柔關愛的時候，大家沒有哭，看到第二場兒子在母親的激勵和關懷下，重新站起來的時候，大家也沒有哭。可偏偏就是眼前這麼一出，既不激烈，也不勵志的畫面，明明那溫柔，那平靜，都假的可以讓人一眼看穿，卻生生地激起人們心中的共鳴。

　　低低的啜泣聲繼續著，而在母親井上織子詢問了今井河澤想要吃什麼之後，沖衝進了廚房，卻在轉身的剎那，面上的溫柔坍塌，露出了擔憂、驚怕之色，彷彿只是一瞬間，前一刻還溫柔堅強的母親，就這麼一下子蒼老了下來，眼底的疲憊如此毫無遮掩地閃現。而在母親井上織子在廚房裡忙活的時候，一直靜靜地坐著，即使在井上織子詢問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的今井河澤卻動了。慢慢地推著輪椅摸索著前進，最後，發現輪椅實在是太礙事，摸索著從輪椅上起身。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坐輪椅坐久了，還是因為心理因素，今井河澤才一起身，就差點摔了個正著，顛顛撞撞地撫著輪椅起身，又摸索著，磕磕絆絆地打開家裡陽台的門。

　　靠近了陽台，許是因為風拂過兩頰的感覺太美好，許是這短暫的平靜太讓人迷醉，一直冷著表情的今井河澤在這一刻竟笑了，那笑容很淺很淺，卻讓人有種心酸的釋然。眾人看著今井河澤的動作，若不是理智還在告訴他們這是一場戲，怕是會有人衝上前去，拉著試圖跳樓的少年。即使，所有的表演，除了那把輪椅外，全都是無實物的表演，卻還是讓人忍不住為這個少年擔心。

　　「匡當！」一聲！

　　明明應該沒有任何聲音的，可是在看到母親井上織子一副小心地樣子捧著手裡的東西，卻在從廚房出來後，來到陽台看到了高坐在陽台上，面上含著淺淡笑容的兒子後，手一鬆。然後，大家的心底似乎真的有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

　　「啪啪啪！」的掌聲響起，表示這出短暫的演出告一段落，手塚夕夜即使知道他們這一組的表演已經結束，可卻有些無法從人物的情緒中走出來。他似乎又回到了母親剛剛去世的那一段日子，彷徨、無措、厭世的情緒衝擊著他的心扉，剛才有一刻，他是真的覺得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真好！現在即使知道這一幕戲應該停止，卻有些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給自己帶上一副面具，不讓自己這副深受劇中角色影響的樣子影響眾人的情緒，手塚夕夜接受了北村英子的擁抱，耳邊聽著北村英子對自己演技的誇獎，卻感覺那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時空傳遞而來一般，有些空落落的。

　　導演讓眾人先回去等消息，並沒有當場宣佈結果。如果是平時，手塚夕夜會有些著急的吧，可現在手塚夕夜卻迫切地想要離開這個會場，他想要見見手塚國光，見見手塚媽媽，還有手塚爺爺他們，好想、好想，通過這些親近之人告訴自己，不再是一個人，他手塚夕夜，真的真的不再只是一個人！

　　手機鈴聲響起來的時候，手塚國光正好理完了手頭的案件，正跑了一杯綠茶在養神。電話一接通，電話那頭有些空空落落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手塚國光立馬就收拾了一切，趕往停車場，發動車子往方才夕夜所說的地址趕去。

　　「國光，我想見你！」

　　驕傲的夕夜，其實很少說這麼示弱的話語，驕傲的夕夜，說話永遠都是充滿了一股子的自信滿滿，驕傲的夕夜，語氣不會如此軟弱！

　　星野雅子擔心地看著手塚夕夜的表情，雖然有些猜到手塚夕夜是因為入戲太深，才會一時無法從剛才的情緒中走出來。可是看著手塚夕夜現在這個模樣，她的小心肝就忍不住擔憂。不停地看著手錶，心底想著手塚國光怎麼還不來。而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手塚夕夜卻覺得自己一個人陪劈成了兩半，一半的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於事件的流逝沒有絲毫感激。而另一半的時間卻用理智壓抑著自己，阻止著自己衝回家，自己這個樣子，若是被手塚媽媽看到，肯定會讓她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