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洪邵國邊境靠海國內更是遍佈江河, 故其極擅長水上作戰, 可要論騎兵便遠不如坐擁大荒多數草原的北辰。這南方五州坐擁於山地與丘陵之間,唯有一條瑜江流經汀州酌州可與洪邵國通航, 此時他們軍隊正駐紮在汀州, 容翌若想切斷對方補給, 便必須拿下此地。
有航路洪邵國便可源源不斷輸送士兵與糧草, 如果說酌州是北辰最後一道防線, 汀州便是此戰勝負的決勝點。容翌回來時,穆戎正站在書桌前細細讀著敵軍情報。
房內只亮了一盞蓮花瓷燈,昏暗的燈光下少年本就姣好的面容越發柔和了起來,一見他來了, 如水秋瞳便款款望了來,輕聲笑道:「回來了?城內河水都被下了毒,如今唯有些許井水可用, 你將就著隨意擦拭下,待明日撤離再好生清洗。」
他只是一笑,先前的生死拚殺彷彿突然就變成了很遙遠的事,容翌解了盔甲, 在人前的威嚴冷靜也隨之消退, 平日的溫度漸漸回到眼眸,擦拭著身子便對他道:「無妨,今日敵軍沒高手,我並沒有沾上多少血跡。」
穆戎記得上次同他坦誠相見還是在青州的時候,那時的容翌滿身傷痕, 警惕地避開所有人,就連他也被拒之千里。這才過了數月,容翌好像長大了不少,不止個子又高了些,瞅著他背上的疤痕,穆戎忍不住問:「身上的傷還痛嗎?」
這麼久了連疤痕都脫落了一層,很多傷口只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印子,自然是不痛了,容翌知道穆戎問的其實是心傷,滅門那一夜的光景永遠刻在了他的心底,就算聖文帝和大皇子已經償命,他失去的親人也回不來了。
復仇並沒有讓他感到快意,不過是讓那焚心的恨轉化成了對著墳墓時的一片蒼涼,算不上痛,只是有些冷。過去沒那麼容易忘卻,可是現在的他已經學會了面對,對著穆戎擔憂的眼神祇淡淡道: 「男人身上總是會有些傷疤的,而且,它會時時提醒我一定要努力修行,唯有當我足夠強大才能守護重要之人。」
容翌一直是非常努力的,就算是帶兵出征的現在也不曾荒廢元氣修行,就算是穆戎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簡直渾身都是正能量。可是,為什麼這樣正直的容翌,偏偏就想斷袖呢?
穆戎沒有問容翌想要守護的人是誰,如果答案是他,他會不知如何應對;如果不是他,他鬆了口氣之餘又會有些難受。他活了兩世,也是第一次產生這樣糾結的情緒,唯有先糊塗地應付過去再慢慢去理清緣由。
然而,就在穆戎垂眸沉思的時候,容翌擦了把臉,見他眼下有些烏青,心知此番連夜趕路已讓他身子有些吃不消,便上前拉了人道:「時候不早了,咱們歇息吧。」
他這話完全觸碰到了穆戎心裡的警戒線,當即就甩了袖子問:「我和你歇息什麼?」
萬沒想到穆戎忽然反應這般大,容翌有些茫然,只道:「你不是說秋佟在暗處太危險,這幾日咱倆衣食住行都在一起以防不測嗎?」
見他如此穆戎才想起,這話的確是自己說的,當即就懊惱了起來,他為什麼在給自己挖坑這種事上這麼熟練啊?都怪這幾天容小BOSS表現得太直讓他完全忘了這人袖子還斷著的可怕事實!
心中狠狠唾棄著自己,穆戎抬眼瞧了瞧剛擦了身子露著八塊腹肌就站在床前的容翌,越發堅定了絕不能和一個武力值碾壓自己的斷袖睡在一處的心思,果斷就道:「其實我覺著這等危急時刻,還是熬個夜通宵制定對策比較有利於大局。」
「行,那我們抵足而眠秉燭夜談。」
穆戎此語完全符合當前情勢,因此容翌也是欣然贊同,然而即便他的神情正直到讓所有懷疑他的人都會相信是自己心邪,穆戎依然對這個夜談的地點很是懷疑,「為何地點一定要在床上?」
回應他的是容小BOSS納悶的神情,「這裡也沒椅子啊。」
好吧,酌州被困的這幾日田慶收使出渾身解數守城,連自家椅子都給劈了製成木箭,若不是容翌來得快,只怕僅存的書桌也要貢獻出去。站著聊一夜這樣折騰自己的事穆戎自然拒絕去做,也唯有脫了靴子坐上床,只是堅持不肯脫了衣服給這人變彎的契機。
這場景落進了容翌眼裡是越發奇怪了,立刻就問:「你睡覺怎麼還披著狐裘?」
嘴角抽了抽,穆戎選擇睜著眼說瞎話,「有點冷。」
雖納悶到了南方這暖和地界穆戎怎麼還會冷,但想到這人素來體弱,容翌倒也沒有起疑,瞥了眼他白玉似的腳踝,忽地升起幾分頑心,脫了鞋就將腳掌抵了上去。他是習武之人腳上自然生著老繭,不過穆戎歷來是不大走路的,腳也生得極嫩,一接觸到容翌只覺光滑得緊,索性將整個腳掌都覆了上去,笑鬧著道:「你連腳都比我小上一圈,委實該好生鍛煉了。」
還有這種操作的嗎?這人到底是在調戲他還是單純地只是在玩鬧啊,怎麼會有人斷袖起來都這麼直男的!早知道就應該穿著鞋睡覺!
心中暗暗咬牙,穆戎對若彎若直的容翌全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此人分明還沒意識到自己袖子已經斷了,如果他提醒一句把人給點醒了,以容小BOSS那頑強的毅力只怕以後得被糾纏到死。
想到這裡,他也唯有配合著這人大家還兄弟情深的劇情,無奈地接受了和一個明明覬覦自己身體但本人一點也不知道還在大家哥倆好的迷之斷袖抵足而眠的事實。瑪德,這繞口令一樣的設定說出去都會被笑死的好嗎!
好在容小BOSS本人的思維模式仍然走著筆直軌道,此時雖然覺著夾起穆戎腳趾頭挺好玩,到底沒往邪處想,倒真是只同好友打鬧一般得趣。
二人初識時也常玩鬧,急起來了更是日常互懟,可自容家出事後容翌好像一下子成熟了起來,凡事都開始讓著穆戎,這樣的態度倒是久違了。一時間穆戎也是有些懷念,暫且忘了擔憂,只歎道:「許久不見你露出這樣的神情了。」
他這麼一說,容翌也發現自己近日的確甚少這樣開懷,身體慢慢放鬆下來,靠在枕頭上回憶起了這些時日的點點滴滴,終是將心事說出了口,
「過去父親教我,聖上對我們家恩重如山,所以我必須為君征戰四方以報國恩。聖文帝死後,我再不想對君王效忠,直到出征,依舊有些不知該為何而戰。直到來到酌州,當看到田大人和城內百姓劫後餘生的神情,我方才醒悟,此戰不為權勢,只為黎民。」
這是他來到酌州後才有的心境轉變,如今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和穆戎分享,感受到二人足心貼在一起,彷彿真的連通了心脈一般,繼續道,「我以前常來這裡買酒,那時天下太平百姓安康,街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誰知如今卻變成這等荒涼樣子,我很慶幸自己有能力去改變這局面。穆戎,不論國師有何理由,就憑他讓南方陷入這等煉獄,我都要除掉他。」
他的神情極為堅定,眉目間滿是大丈夫無愧於天地的坦然,看著這樣的容翌,穆戎懸著的心忽然就放了下來。這就是他不想離開容翌的理由,只要在這個人身邊,你就會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而被地獄威脅著的他,現在最需要的便是這樣無愧於心的自信。
這樣的容小BOSS就算真彎了,大概也不會勉強自己做什麼的。他,相信容翌。
想到這裡,他也不再緊繃著自己,只抬眼應道:「好,那咱們就把他和洪邵將軍一鍋端了,然後一統大荒讓天下徹底平定。」
容翌這番話對奉行忠君思想的大荒人是極為大逆不道的,可他知道穆戎一定能理解,果然這人一如既往地毫不猶豫地站在了他這一邊,他和穆戎在觀念上從來都是如此契合。
心中欣慰著知己果然是知己,容小BOSS關懷摯友的熱情也湧了上來,主動就湊上去道:「還冷嗎?我摟著你睡?」
剛剛才給你定下了正人君子的屬性要不要這麼快就打臉?你給我直回去!
對這話穆戎是警鐘大響,瞪著他就威脅道:「你過來試試!」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容小BOSS的迷之思維,下一刻自己就被人一胳膊給摟了過去,然後就見這人茫然道:「這還用試的?」
他為什麼要對耿直的容小BOSS用試試這般含義高深的句式……
終於明白對此人含蓄是沒用的,穆戎選擇簡單粗暴的拒絕,白了他一眼就道:「睡那頭去,熱死了。」
萬沒想到這方纔還喊冷的人忽然又熱了,容翌只覺全然摸不著頭腦,唯有鬱悶道:「你怎麼忽冷忽熱的?今天吃藥了嗎?」
還不是你這個半截袖子掛在胳膊上的傢伙太詭異了!就算在斷袖裡你也是畫風最清奇的那種啊!
他這全是關懷之語,穆戎卻是差點一口老血,氣急之下只想一腳將這禍害踹下去眼不見為淨,誰知腳掌是抵在了人腹間,容小BOSS卻是穩如泰山紋絲不動,還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幹嘛把腳放我肚子上?你又冷了?」
默默嚥下一口老血,穆戎淡淡瞥了他一眼,「我氣有些不順,你把護體元氣先散了坐出去些。」
容翌對他是言聽計從,當即就坐在了床沿,然後只覺背後被猛地一踹就栽下了床,坐在地上整個人都是懵的,卻見穆戎緩緩舒了口氣對他笑道,「很好,現在氣順了。」
他發現自己是越來越搞不懂穆戎在想什麼了,只能無奈地問:「不是說商討對策的嗎?我又哪裡得罪你了?」
這人的耿直程度倒是真超出了穆戎預料,此時也是非常懷疑地斜視他,「你當真只是想談這個?」
「那你還想談什麼?」
容小BOSS的表情非常無辜,配上那正直的語氣,穆戎面無表情地在心中腹誹,哦,我以為你是要談戀愛。
當然,這人好不容易自己直回去了穆戎是絕不會作死去提醒他看袖子的,踹人一腳火氣也散了,這便心滿意足地躺了下去,「我困了,睡吧。」
說好要熬夜制定計劃的人就這麼睡了下去,容翌又是一頭霧水,雖然他以前也不大能猜穆戎的心思,可今天這個穆戎也太奇怪了些。
琢磨了片刻依然百思不得其解,他看著床上這人還是決定不計較了,只暗暗道,算了,等穆戎睡著了還是摟著吧,萬一真的著涼可就不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穆戎(摔桌子):為什麼在我想掰直他的時候他自己就直了,一鬆懈下來突然又彎了,還有這種操作?
作者(欣慰臉):不錯,先讓他放下戒心,然後,嘿嘿嘿……
容翌(懵逼臉):???